我装模作样地深呼吸,压一压狂躁的小心脏,努力保持与平常一样。可它跳得太快了,猛烈地几乎要撑破胸腔喷涌而出。脸颊热了起来。汗滴在流淌。脊背湿漉漉。
终于到我了。
“一份这个,一份那个——”我捏着那张五元钱的一角,在空中摇晃,用拿碗的左手在菜盆上点着土豆肉片和炖豆腐。
涛子满头大汗,湿润的脸庞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小眼睛依旧眯着,肩膀一高一低,随着勺子不停抖动。
“好勒——”他拉着长腔,早已夺过我的钱,低头在面前的铝制钱盒里扒拉,果敢利索,专捡面值较大的纸币,攥在一起,迅速塞给我,公鸭嗓念叨着,“土豆肉片一份——炖豆腐一份——”
他每样菜都多给了我一勺。
我害怕和他对视,也不敢再看他的脸,目光紧跟着他的手移动,接钱和离开几乎同步。前后十几秒,却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我转身疾步在人流缝隙间穿梭,在出口处要了两个馒头,一路小跑,到月牙湖边老柳树旁蹲下,大口大口地吞食起来。
那一把钱,被我深藏进了裤子口袋,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纸团就压在上面。我敏感地觉察到它对肌肉的压迫,不由伸了伸腿,拍了拍,又摸进裤兜抓了抓。
它们还在!
我不敢和旁边的朋友说话,好似一张口,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在犯罪。脑子有个画面在不停地旋转:钞票在涛子手里乱飞,公鸭嗓在嘎嘎叫。我是一个贼,不劳而获,做着肮脏的勾当。压抑的恐惧向我袭来,使我不寒而栗。
我低着头,吞馍咽菜,却食而无味,难以下咽。
“勿以恶小而为之。”好像有人在我耳边低语。我环顾四周,没有谁和我说话,只有柳枝轻摇。
这顿饭不属于我,这是一场交易,它有关尊严,吃了它,我会看不清方向。
我不由得头涔涔泪潸潸了。
我起身把饭菜倒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简单洗刷,拔腿朝教室跑去,沉重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
我点了点数,八十五块。
透过教室明亮的玻璃窗向外望,天边挂着片片云朵,霞光璀璨。
我想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庄稼人的腰杆弯了,是劳动累的,歇歇还是挺直的脊梁。
我想起了摆摊卖对子的母亲。母亲呵一口热气,小心地揉搓着我冻僵的小手。她的手掌粗糙厚实。她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紧紧地拥我入怀。
那个丑书包就在眼前的桌面上,曾经那么讨厌,现在却顺眼不少。
我铺开一张纸,工工整整地给涛子写了一封信,然后把八十五块全部卷在里面,攥在手心,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六点三十分的到来。
自此,我再没靠近过涛子的窗口。
后来,听说学校食堂有个人被警察带走了,不知道是谁,还听说一起带走的还有一个学弟,也不知道是谁。
而此时的我,刚刚离校,正要坐上开往远方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