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风又时
朵儿说自己反射弧长的时候,我正坐在她的对面,嘴里嚼着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毫无疑问我是食肉动物,所以当餐厅里的阳光透过两米半高的落地窗,打在她的脸上时,我稍稍咽了咽口水,不光是因为她皮肤白嫩,软若无骨,还因为她身上会射出让我这个食肉动物贪婪的光。
我顺着她画好的道,往前走几步,自嘲自个反应慢原来是大脑的神经末梢路途遥远。朵儿,报之微笑:我们大概是一类人。于是我猥琐的内心像被搅动的春水开始泛滥。
朵儿会放光这个秘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就像月黑风高里,我捧着的一柄烛台,四周原本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我原本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莽莽撞撞,谁知下一秒突然遇上了她。我如获至宝,可能是因为太宝贝了,害怕失去,就小心翼翼地又挡又遮,怕别人发现,怕目光闪烁的千夫所指和突如其来的妖言惑众,更怕那柄烛台她自个灭了。
我心是虚的,不信,你听阿浩问我有喜欢的人吗,我支支吾吾地说。我的灵魂站在三万英尺的距离,惭愧羞耻地听清那两个字的回声——没有。唉,真是有气无力!
阿浩他像几十年前养的家猫盯着我,瞅得我心里瘆得慌,咚咚咚一通乱敲,恨不能真变成老鼠躲进洞里。他终于把目光挪开,焦点放在身旁的一本书上,我沿着他眼睛的轨道直抵《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势向我发起进攻,以为能迷惑我,可是他嘴角挂着的老司机才有的狡黠邪魅之笑泄露了他的心机。我才不上那个当呢,我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复读刚才的那个词语。
阿浩此时的心里一定处于鄙夷的状态,心想着,小样儿,我吃定你了!还给我装。他换了一个策略:哎,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一点真诚!我去,他竟然把《极限挑战》里小鲜肉张艺兴的台词搬了出来。哎,你这个快被岁月风干的中年大叔能不能别卖萌了。
各位看官,你们大概也听出来了,我和这位大叔是有代际差别的,虽然他试图向每一个他刚认识的下属跟班宣传他言简意赅的诨号——阿浩——以此来混淆视听,但阿这个开口音并不能隐藏岁月这把杀猪刀在他脸上留下的残酷印记。当然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话,他还可以装成风一样的少年,怎奈他家厨娘技艺实在高超,猪饲料吃多了就变成一层层脂肪堆在腰腹上闪闪躲躲,像跳蹦蹦舞似的。
阿浩是我的直属上级领导,这么说听着跟多大官管不少人似的,其实悲催的可怜,他手下就三个兵,我和另外两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我们这位领导是属驴的,喜捋不喜呛,怼他只能起反作用,惹急了他还曾把领导叨叨得下不来台。
对阿浩同志这个脾气,我洞若观火,所以在迎新的时候,就私底下将这个必修科目交代给未来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后来我们这个课题小组果然歌舞升平,一片大同社会气象。我们整天浩主任浩主任叫得他老人家心情舒畅,气通八方,他当然就对我们慈眉善目。扯闲篇就是他体恤下属最主要的手段。而我由于年近而立,婚嫁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成为首当其冲的对象。
阿浩同志的脑回路永远都是单向的,他不拐弯,别说是牛角了,就是前面立着一堵防范异鬼南侵的长城,他都能给撞破。
你敢不敢摸着你的良心说,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哎呦,我的亲娘!我还没见过那个领导动不动让自己的下属和良心赌咒,虽然现在是市场经济,良心的身价已大幅贬值,但在我这里它的含金量依然很高。事情上升到这个高度,都要问候天地良心了,无异于把我逼到了一个死角,我只好嗫嚅地承认,一朵会发光的花儿的存在。
打那以后,阿浩主任的眼睛变得和我一样,不,他比我还多一个方向。朵儿来的时候,我们就把目光射向这个婷婷玉立的姑娘,怎奈他老人家表现得有些过于直白,好几次我分明看见朵儿晴明的天空上飘过一片绯红。
忍受着一个中年男人观察自己喜欢的女孩就够了,他还要回过头来看看我,于是,我喜欢的人,我,和我的心事都成了阿浩同志围观的对象。刚开始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当我悄无声息盯着朵儿发呆,心猿意马之际,他冷不丁插进来,像一道寒光,我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哎呦,要了亲命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事情还有有利的一面,他不能仅仅做我的同谋出谋划策,还得做我的帮凶出手相助啊。于是,他利用手中仅有的巴掌大的权力,拉拢隔壁的朵儿一起做项目,美其名曰:精诚团结,通力合作。私底下,吃饭,喝酒,K歌等娱乐事件频发,搞得阿浩同志的上级都颇有微辞,有不务正业之嫌。坊间传闻,阿浩他媳妇还以为丈夫有外遇了呢,一番严刑拷打后,真相总算水落石出。总之,阿浩同志声势之浩大的关心让我和另外两位弟兄受宠若惊,看着他那么热心地扮演起男版红娘,我在感激涕零之余,疑窦丛生,这家伙不会是焕发第二春了吧?还是更年期到了?又或者借着我和朵儿回忆浪漫的青春?反正有点热情过分了,我心里有些发毛。
领导队友助攻积极,小弟再不上进就愧对上级栽培同事信任了。终于,又一个月黑风高夜,我以工作之名把朵儿约出来,其实所想所干的无非是在朵儿这个名字前,加上两个字——我的。
虽然我长着一副天真浪漫的脸,我的心也如金子般纯真可爱,可表白这回事绝非很傻很天真就可以做到。保险起见,我认真推演了步骤,精心挑选了礼物,细细揣摩好要说的腹稿,上兵伐谋,我像个军事家在帐中运筹帷幄,只等着我的朵儿。
餐桌上,我采用迂回策略,只字不提表白之事,朵儿被我精心准备的段子逗得哈哈大笑,她本来就是开朗的姑娘,笑起来更像夜间的玫瑰,大厅里绚烂的灯光像柔软的流苏映出我面前的这个姑娘,此刻我不仅看得见,还闻得着,我心里长出很多双手,它们蠢蠢欲动。
事情的进展一如预先写好的脚本,她收下了我工作上的谢礼,我们在一片暧昧中谈笑风生。我用余光观察到,隔壁桌上的一对情侣,女的双手抱肩,她鼓着嘟嘟的脸颊,似乎对身旁年轻的公牛心怀不满,脸涨成一提愤怒的葡萄。她几次将目光扫向我们,其中多少带着羡慕的情绪。出租车司机肯定也和餐厅里的服务生样,把我们当成一对情侣,尤其是我作为她身旁仅有的男人抢着付款的时候,而朵儿也大方了给了我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朵儿的家在小区最里面,当我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我就知道这将是一段很长的路。漫长而重要。我看到身旁成群结队的大妈从公园回来,她们身上还带着手舞足蹈后散发出的汗液的微微味道,当然还有她们快乐的气息,这一点从她们发亮的印堂,咧开的嘴角,还有不时爆炸的笑弹都可以证明。这些此起彼伏的笑弹和热情悠扬的凤凰传奇的歌声,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它们快把我苦心孤诣经营起来的氛围消灭殆尽,而我纯情悸动的心也一点点变得烦躁起来。
歌声吵闹声终于远了,小区里的路灯像荷枪的战士有规则的排列着,我抬头看见朦胧的天际挂着几颗孤绝的星星,它们疏离而遥远似乎真的准备孑然一身,地上斑驳的树影花影随风摇曳,它们妩媚而招摇似乎在向我发出野性的呼唤,我心里食肉动物的天性开始爆发,那些长出的手不断变长变长,突然拽住朵儿的手。
我知道自己是莽撞的,要不然她不会被吓一跳,我看到她的脸上闪出一丝惊讶的表情,我的大脑在对方的惊讶中努力回忆之前准备好的台词,我的那只右手先是感受到一股来自异性的清凉的柔软,然后又在这清凉和柔软中变得燥热起来,我微张着双唇它们像两片叶子频繁的感到气息的进出。
朵儿,我喜欢你。
啊。朵儿一怔。
是我准备得不够充分?太突然了?真该死!
……啊,我有男朋友了啊!
黑黢黢的夜色里,不知哪位大爷或大妈的播放机没关好,兀然响起嘹亮的歌声: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
轰!我听到一个虚构的貌似真实,精致的得无以复加,甚至经得过逻辑考验的的世界倾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