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声失业了。
他所在的公司正在裁员时期,而他的业绩根本不允许他继续工作下去。正如意料之中的,他被老板列入了裁员名单之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他不仅失去了工作,连房东也将他赶了出来。周淮声收拾着房子,将几个散落在角落的泡面盒子扔进垃圾桶,他拉开花纹斑驳的抽屉,拿出早已磨了皮的钱包,钱包里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周淮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离开。
父母早逝,周淮声独自一人在外闯荡。这下,他真的连一个“家”都没有了。周淮声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夜色笼罩了整个城市,黑漆漆的天空没有星星,倒是这城市已经开始它的灯红酒绿。行李箱是很老旧的款式,上面还沾着尘土,轮子滑走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在车流疾驰而过的奔腾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走的累了,便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行李箱停放在他的脚边。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在最落魄的时候只有这么一个破箱子在他的身边。回想自己勤勤恳恳工作却惨淡的业绩,手指插入发间抓住一把头发,有无奈的松开,周淮声的双手撑在腿上,眼睛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车灯映射在他的眼睛里,仿佛闪了泪光。在过去的生活里他也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在破旧的出租屋里,除了一台老电视和一张小铁床,其他什么都没有,他的生活,一片空白。来往的行人匆忙的似乎都没有时间多看他一眼,周淮声苦笑,大概再也没有一个时刻能比现在更孤独了,既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就连路人的余光里都容不下自己的一丝影子,这个时候,他似乎能明白风餐露宿四个字的意思了。
周淮声认命的拖着箱子走到桥底,他想,今天大概有幸体验一把乞丐的生活了。他将箱子随意丢到一旁,靠着墙瘫在地上,泥土染上了他的裤子和衬衣,眼睛里毫无光彩,像是一颗失了光的明珠。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又走了这么久,浑身乏力,手脚都是软掉的。他曲起腿蜷缩着,头埋在膝盖间忽然的就哭了。他不是难过,只是感到委屈,特别的委屈,似乎自己的生活一直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读过的那些狗屁鸡汤文都无法慰藉此刻的颓然。不是他抛弃了生活,是生活抛弃了他。
突然一只满是污垢的手拍了拍周淮声的肩头。周淮声顺着这只手看过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乞丐,他身上虽然很脏,衣衫褴褛,但眼睛却很明亮,老乞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脏兮兮的但还热乎的馒头,手肘间还圈着一根棍子。周淮声嫌弃的向后缩了一下,有些抵触这个肮脏的老乞丐,也是被老乞丐那透亮的眼睛震慑到了。老乞丐带着抱歉的笑意踉跄的退了几步,将手里的馒头递给周淮声:“喏,吃吧,你的肚子一直在抗议哈!”周淮声尴尬的摇了摇头,肚子又很不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老乞丐眯着眼笑了笑:“是嫌脏吗?不怕不怕,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况且这是包子铺的小孩好心给我的。你要是觉得脏,就把那一层皮撕掉就好了。吃吧小子诶,不然该饿坏了。”周淮声有些诧异,这一天下来第一个关心他的人居然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老头。是该说这座城市里的人太过冷漠,还是这个老头太过热情?周淮声接过老乞丐的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周淮声对老乞丐说了句谢谢,侧着头打量着老乞丐,周淮声这才发现老乞丐是残疾的,他只有一条腿。老乞丐注意到周淮声的目光便笑着说:“腿是年轻时被车轧断的。” “出车祸?”周淮声问。“嗯,算是吧,那时候为了救一个孩子,推了那孩子一把,自己被车压到了。”老乞丐笑嘻嘻的,手脚比划着,“那个车啊,这样子冲过来,我就像箭biu的一下跑出去,推开那小孩。哈哈哈是不是很酷?”
周淮声皱了皱眉,老乞丐脸上的笑容让他很是不解,断了一条腿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他又问老乞丐:“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后悔救了那个孩子啊。” “嘿——”老乞丐手一挥,扶着墙坐在周淮声的旁边,末了又觉得离周淮声太近怕惹他不快又特地挪开一点距离,才慢慢的说:“后悔啥啊真是,救了那个孩子啊,只不过赔上一条腿,如果不救啊,那个孩子就是一条命咧!” 周淮声有些触动。毕竟在这个物质横流的自私的时代,怎么还会有这么善良的人呢? 老乞丐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似乎很久没人陪他说说话了。“况且我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啊。我常常去那边马路对面的包子铺帮忙扫扫地什么的,他们一天给我三个包子,这样我的三餐就有了。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也可以吃得饱。除了没有地方住,身上脏,还算过得不错。”老乞丐对着周淮声絮絮叨叨,脸上的笑容从没散过,笑的额间的皱纹似乎又多了几道。周淮声有些羞愧,他一直以为老人是乞丐,没想到老人是凭自己的劳动换来三餐的包子。
老人伸出手想拍一拍周淮声的肩头以示鼓励,但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他朝周淮声笑着说:“小子啊,我猜你大概是生活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吧?哈哈,没关系的!不要怕,吃两个包子,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生活嘛,没几个破石头搞你摔跤哪能叫生活呢!是吧?”
周淮声觉得自己简直太过懦弱,又或者是老人的话语太直戳人心。他看向老人,老人的嘴角一直挂着那和煦的笑容。周淮声想,大概直戳人心的并不是老人的话语,也不是老人跌宕的命运,而是在这个晚上的交谈之中从未卸下的,由心而出的满足的笑容。虽然老人说话很随意,但周淮声能感受到老人身上的教养,他会自食其力,他会顾虑旁人的感受,他还很善良。周淮声想起老人几次伸出来想拍一拍自己肩头以示鼓励又在半空收回去的手,更是被老人感动。
周淮声握住老人那满是脏污的手,发自内心的对老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大爷,谢谢你!我为自己之前对你的不敬表示歉意。谢谢你对我的礼貌和宽容,也谢谢你给的包子和安慰!”周淮声站起来向老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老人撑着墙站起来,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早已磨了几个小洞,补丁也是大大小小的镶嵌着。老人笑:“搞什么咯!真的是!就陪你聊了个天嘛,鞠什么躬啊?受不起咧受不起咧!”从前他觉得“生活不只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简直是屁话,现在他依旧不认同,但在老人的笑容里他明白了一点:生活确实不只有苟且,还有善良和温暖。
一整个晚上周淮声和老人聊了很多,恍然间天边已破晓,朝阳普照。他开始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临走前老人又递给他一个包子,这一次他见到了那个包子铺的小孩,圆嘟嘟的脸,干净澄澈的眼。周淮声忍不住抱了抱那个孩子。孩子天真可爱的在他的脸上吧唧一口,笑的眉眼弯成了一座桥,稚嫩的童声响在周淮声的耳畔:“大哥哥,爷爷说你要去考一场叫生活的考试,你要好好加油噢!等你拿到了生活的第一名,我请你去我家吃肉包子!” 周淮声笑着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又抱了抱拄着棍子的老人,老人把手在灰色的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在周淮声的肩上拍了拍:“小子啊,男人可不能怂咧!对啥事都不能怂!尤其啊,对生活最不能怂!要像我一样笑,这样子——”老人拉着自己的嘴角往上扬,“这样子笑啊,生活怕你啦!”周淮声和老人一样笑,很用力很用力的抱住老人,才与老人告了别。
许多年以后的周淮声遇到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困难,那时的他已经在这冷漠的世间摸爬滚打了很久很久,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他以为他会变得跟大多数世人一般冷漠无情,可他没有。
他仍然记得,在那个近乎绝望的夜晚之后,有一个残疾的老人和一个天真的孩童,给了他如朝阳一样炽烈的温暖和希望,他仍然记得,临走时,老人教他扬起的那个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