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死去不久,老王在一次身体检查中,也发现自己得了毛病,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来日无多。至于是什么毛病,医生虽然说了名称,但老王始终记不住。人老了,记性也不是很好。他看着医生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不经暗自思索,每天在他嘴皮子底下被告知人生即将走到终点的人会有多少个?二十还是三十?
临走,医生再三嘱咐他要按时吃药,说不准还能延长他即将朽木的生命。老王只是一个劲的点头什么都没说。末了,医生将药方交到他的手上,他伸出手去接住,医生却没有放开的意思。记住了,一定,一定要按时吃药。这能减轻痛苦。
明白了。老王抬头,看着医生关切的双眼,忽然很想痛哭。不过接下来,他却有些庆幸,因为自己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第二天一早,老王依然准点出现在公园门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公园。
他喜欢这个小圈子,如果没了他,这群人的日子该如何打发,他自己的日子该怎么打发。他不敢多想,他怕。他是否需要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情告诉他们。那些正在微笑着的脸是那么的灿烂,好似回归到年轻时一般。
如果告诉他们了,那这些笑脸便会立刻消失,转而变为一种担忧和悲痛。这种表情正是老王最见不得的。于是他将这个想法扼杀在心中,维持着自己的笑容。
故事已经说到她从国外旅行归来,来到他在某个街道开的小餐厅那里。他们终于开始了,虽然所剩的人生已经不多,但他们都很珍惜。在他们步入老年,精力衰退之后,便将店面盘了出去。每天早上,来到公园里散散步,喂喂鸽子。
老王在讲述故事时,无意中记起,当初喂鸽子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只灰黑色斑点的鸽子,总是喜欢飞到她的头上,或者围着她转悠,只吃她抛下的鸽食,对自己的抛下的鸽食,爱理不理。日子久了,他们也就对这只鸽子,有了某种独有的亲切感。两人一起给它想了个名字。楠楠。
又到了中午,老王送他们来到门口,一一打过招呼,再度回到公园内,直接去到鸽子活动的那片绿地。隔着老远,他看见鸽子们已经被放出来了,正在绿地上开心的玩耍着。
他问鸽贩买了个三包鸽食,坐在棕色的木条长凳上。鸽子们见到是他立刻围了过来,更有几只直接跳到椅子上。其中,那只灰黑色斑点的鸽子,更是直接从地上扑到老王面前停在老王的头上。
“嘿,都等急了吧。”老王慢慢地打开包装,撒了一把,留了一把。“楠楠。”他轻声唤着,那只在他头上的鸽子终于下来了,停在椅子上望着他。他伸出手去,摊开,感到一阵酥麻。
还能这样多久啊。他一边看着正在欢快啄食的鸽子们,一边暗自估摸。随后,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凡人,怎么能知道自己还有多久会死呢。就算他知道时限,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是徒增担忧而已。像现在这样,不也蛮好。
一包很快就吃完了,鸽子们仍然没有散去。老王笑了,这些小家伙,还是那么贪吃。他暗自思索,接着从口袋里掏出第二包,在鸽子们面前晃了晃。
忽然,他感到胸口一阵绞痛,这疼痛比以往来得更加猛烈。他看到袋子从他的手里脱落,掉在地上,四周的鸽子们纷纷被惊到,一个个的,像是离弦之间一般,猛地扎入上面那蓝白相间的大染盘。他看着掉落的那包鸽食,慢慢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的呼吸开始出现困难,于是他勉强的转过身子,脸朝着天空,大口吸气。鸽子们排着队伍在他头顶的那片天空飞过,盘旋。好美啊,他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
绞痛更加严重了,他紧紧握住胸口,他想到了她走时留下的那滴眼泪,想到了今天那帮老伙计,想到了他们的笑脸;想到了他们得知他的死讯后,那一张张悲痛的面孔。不,现在还不能。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女子,许久以前,他曾经在文学社的房间内见过她。她静静地走向他,冲着他微笑着,这微笑,他许久没有见过了,这笑声他也许久没有听过了。“是你。”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回答是明确的。他看到那个女子点了点头,冲他伸出洁白细长的手。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他的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将手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