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是怪非圣 (图侵删)
1
司媞终是没有忍住,她朝下望去。
隔着氤氲飘渺的雾气,她看到在漫山盛开的万年红中间,月钩仰面躺着,浑身都是刺红的鲜血。
他望着天空的方向,瞳眸里定是决绝和悲凄。
修泫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她绝尘而去。
他不知道,司媞没有月钩那样敢爱敢恨的勇气,她只能看着那一抹红点化为虚无,最终死在心尖里。
可又有谁知道,此时,那个被万人践踏,被百姓唾弃的月钩,是笑着的。
他唱着:风轻轻,水蓝蓝,小蝉不休不知眠,月儿高高挂,勾起我的心尖尖。
阿媞,若我今日随风逝去,就葬在这万年红下罢!
那样,每年花开时节你就可以看见我冲你微笑了。
2
司媞剥完第一百颗白果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银杏树梢微笑了。
她起身双手掐腰,左扭扭,右扭扭,再捏着后脖颈,左晃晃,右晃晃。这时,一阵凉风吹来,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而动,恍然间,两点狡黠的亮光随着树叶的晃动映进司媞的眼睛。
司媞依然站在原地舒展着腰肢,她一身青衣,如同一朵绽放的青莲。绣花小脚抬起的刹那,司媞在地面上勾起一颗石子,她翘起兰花指,食指一弹,速度之疾,未见弧线,已听到树叶啪的一声。
一切便归于平静。
嘁!司媞唇角带着嘲笑,拍拍双手大摇大摆地进了茅草屋。
第二日,天未亮透,司媞已经分花拂柳,趟草拨茎地往那个山洞行进,她每日都这样来回往返于茅草屋和山洞间,如同太阳在昧谷和虞渊间的起升和坠落。
如此的往返两百年仅仅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两百年前,朝歌山上,司媞还是个未谙世事的毛丫头,整日里游山玩水。阿爹是朝歌山的山神,她自然亦得了益处,树林里,山水间,狐虫飞禽,一呼百应,好不脱逸。
突然有一天晴朗的天空中刹那间阴云密布,如魔如邪,山林里禽飞虫跃、兽鸣狐啼。随着一道闪电,司媞看到一个黛紫身影自天边掠来。
那黛紫身影手中钳着一条血迹斑斑的铁索,那铁索剧烈跃动,似有一股巨大而躁动的力量牵扯着,发出山崩地裂而沉闷的撞击声。
阿爹把她藏在石头后面,毕恭毕敬地迎接着这个不速之客。
“司嶅。”黛紫男子唤着阿爹的名字,“这畜生,流窜民间祸害百姓已有数年,今日终于被本神用龙骨锁捉住。”
他的声音极为好听,如轻风细泉,娓娓而至,雅而出尘,清而高远。
司媞忍不住从石头后面窃窃地瞄了一眼,只此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男子黑发猎猎而动,低垂着眼帘,话语间,露出一双瞳眸,如玉泉般,濯濯生涟。他皮肤白皙,周身散发着一股清雅之气,只那钳着龙骨锁的手指间染满了赤红的血迹。
男子似是感觉到了司媞的存在,朝石头这边望了一眼,司媞并不惧怕,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
阿爹怕司媞惹事,便急急挪了一步挡住那男子的视线,“修泫司猎,这便是那头神出鬼没的畜生吗?”他指着龙骨锁那端的一头黑黢黢的物什,突然眉头微蹙。
司媞亦挪了挪身子,望向那头畜生,心头咯噔一下。
那畜生喘着沉闷而痛苦的粗气,蜷缩成一团,似人非人。染满鲜血的四肢紧紧抓匐在草地上。它披头散发,浑身早已皮开肉绽,俱是铁链抽打的痕迹,低垂着的头颅似乎在挣扎着扬起。
此时,一朵白花从天而降,飘飘落落,恰巧落在畜生的身旁,它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翕动着鼻翼,似要去嗅那朵白花的芳香。谁知那朵白花是朝歌山上难闻的万年红,那畜生只一闻,便瞬间冰冻,它嫌弃地侧开头颅,轻轻一吹便把花朵吹到了别处,恰巧落在司媞的身旁。
司媞看到这,扑哧笑出声来,畜生望了她一眼,脏乱的黑发后,它目光如黑曜石般,透着不可侵犯的光芒。
阿爹实在隐藏不住这调皮的丫头,叹了口气把司媞揪出来,待司媞大大咧咧地站稳后,对那唤作修泫的男子道:“这乃是小神的女儿司媞,方才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修泫唇角似笑非笑,望了司媞一眼,道:“正好,本神准备将这畜生关在这朝歌山上,就让你的女儿司媞来看管罢,只需每日给它送点粗饭即可,每月十五月圆之日这畜生会吸取月华之气,修炼妖法,本神会前来增强禁制。”
自此,已是两百年。
两百年间,司媞知晓了那黛紫衣袍的男子便是上神司猎修泫,专门捉捕凡间为祸百姓的妖畜,修泫每月十五月圆之时定会来朝歌山布施禁制,顺便到司媞的银杏树下向他了解畜生的近况,两人渐渐由陌生到熟悉。
白驹过隙,随着时间的推移,司媞由原来的黄毛丫头蜕变为玲珑少女,不知从何而起,修泫来的次数多了,两人总是坐在银杏树下,饮上一葫芦清酒,吃上一盘白果,笑谈寥寥往事。虽说是笑谈,其实都是司媞在说,说到兴奋之处,她还会跃上树梢,学几声狐鸣,引得山林里的飞禽走兽跟着回应。
而修泫总是静静地坐着,听她讲这些山林野间的奇闻异事。
司媞每晚都会剥上一百颗白果,摆在树下的石案上,似乎修泫每日都会来坐一会儿。
如此,已成习惯。
可最近一到天亮,这石案上的白果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司媞也不在意,权当是修泫来过,再不济,就是些个野猴子偷食了也无妨。
想着这些过往,司媞已经到了山洞口。
洞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因为修泫下了禁制,纵是灵力再高强也插翅难飞。
像往常一样,司媞挪开洞口角落的一个石块,露出一个更小的洞,仅够她伸进一只手,每次她便是把食物从这个小洞口送进去的。
司媞把香喷喷的槐花馍馍送到洞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想看看那个畜生是不是还活着,因为里面散发着腐臭的霉味和沉闷的气息,每次来她都懒得往里边看。
司媞把槐花馍馍放下,踮起脚尖,朝洞里瞅了一眼。
阳光沿着石块的边缘照进洞内,给了里边丝丝光亮。她看到那头畜生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上边铺满了杂草,它背对着洞口,健硕的身躯微微前倾,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
然后司媞听到咔嚓一声,再咔嚓一声,又咔嚓一声……
原来,那畜生在吃东西。
吃了一会,它打了个饱嗝,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躺了下来,然后翘起二郎腿,黑黢黢的脚丫子一翻一翘,似乎很惬意的样子。
司媞看呆了,她没想到这畜生竟然过得如此潇洒。
不对!畜生?他明明是个人!
难道,难道她眼花了?司媞复又踮起脚尖朝里看,她啊的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一双亮灼灼的眼睛也贴在洞口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