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建安十四、建安十五

2018-07-07 20:30:30 作者:风以十一

建安十九年,夏。

夜色深了,月上中天。大营里燃烧的火把噼噼啪啪地绽着炽烈的颜色,间或迸出几点飞扬的火星,很快又在空气里湮灭不见。甲胄相击的钝响和偶尔的哈欠声清晰起来,巡逻兵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明明晃晃,近了,又远了。庞统提着一坛陈酒,孤身踏出了大营。

泥封启开,醇厚浓烈的香气呛进喉头,仿佛那些不敢记起却从未忘却的岁月,一个呼吸就灼烫得让人滚下泪来。

他用力地抹一把脸,迎着蜀地的夜风仰起头去,今晚月色很美,适合怀念故人。

建安十四年,冬。

庞士元并非是被周公瑾迫为功曹的,从各种角度上来说,至少,他是半自愿的。

“瑜,请先生任南郡功曹。”

男子未着甲胄,身姿挺拔,青衣上绣了繁复的暗纹,腰间悬着一块玉佩,在他躬身行礼的时候小幅度地荡了荡,莫名映出一些水色山光来,恍若谁家陌上少年郎。

庞统记得的,他眸子里潋滟的两湾桃花春水,唇边扬起的明媚笑意,连带着不远处那两列全副武装的兵士都顺眼了许多。

庞统不记得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作答的,或许是疑问,或许是惊讶,又或许是张口结舌,什么都没说。

阖上门扉,他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草庐,房顶支出来的茅草尖儿浸着渐渐暖起来的日光,有一点轻微的晃眼。

他跟着那人走了,终了一生,再未回头。

世上总是有一些人,让你无可奈何,欲罢不能,以至于卖了自己还不够,仍要替他数钱算账。庞统又抱着一大摞竹简踏进周瑜房门的时候,狠狠腹诽了这么一句。

周瑜慢条斯理地研着手里的墨块,笑得眉眼弯弯,“士元来了啊。”见了那数量甚丰的公文又挑眉道:“说了多少次了,士元自行处理便是,不用来问我。”

“明府,可这些是……”庞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饱含着亲切爱护、关心重视的眼神给噎了回去,那人还要附上一句“我信士元。”

这下真真是无话可说了,何谓自作孽不可活,此为耳。庞统仰天欲叹,不料脚下一滑,连人带竹简一齐摔了出去。

一只手从容不迫地伸了过来,纤白修长,骨节分明,“年关未至,士元作何行此大礼?”

庞统愤愤然挣起身来,替你干活不算,还要占我便宜。他草草去拾散落地上的竹简,也不理人就直接跨出了门去。

“士元,你还忘了一卷……”身后传来的声音清越,明目张胆地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

“劳烦府君自己看吧,统忙着呢。”庞统刚拐了弯,一脚踏在台阶上,险些又是一个趔趄。

庞统爱酒,周瑜也爱酒。

庞统自认白日里不觉得多么馋酒,夜半燃灯批阅公文的时候,蠢蠢欲动的酒虫便来寻他做客了。他推了一把横陈桌案的公文,站起身去寻藏酒的箱子,走到一半却又住了脚。

罢了,那人箭伤未愈,医官严令禁酒,偏偏鼻子又灵得紧,自己便不去撩拨他了。

他摸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浓茶,暗自想着,等他的伤好了,一起喝酒不迟。

年节将近,庞统在安排招待南郡士族的宴会时动了些手脚,因着私心。他刻意对一班乐姬做了交代,对原定曲目的某些部分做了修改,虽是无伤大雅,但不谐之韵绝对瞒不过乐艺造诣极高之人。

周瑜的交际手腕,庞统见识过不止一次。

他本就生得清俊不凡,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世家的优秀教养和天生的风流态度,只消看他一眼便不由心生赞叹,再难错开双目。他从不咄咄逼人,长于迂回周旋,却又在最恰当的时间和场合无比精准地给出致命一击,正中靶心,从不拖泥带水。偏偏这个人还散发着一种强烈的人格魅力,直教人沉醉其间,自甘沉沦。

不过,这一次,庞统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事。

他瞧着主位上的周瑜不时皱眉,似有回望乐人之意,除此之外面上又丝毫不显,对着一众酸腐文人或趋利之徒笑得滴水不漏。

传言不虚,他死命忍住才没笑出声来,却又眼尖地在推杯换盏之时上前去替那人挡酒,周瑜暗地里不满地拽了他的袖子,庞统佯作不知,脸上挂着礼貌又不失疏离的微笑,口里一番义正词严倒把敬酒人的嘴堵了个结实。

庞统酒量甚好,饶是如此,最后也被灌了个七荤八素。他半睁着一双醉眼从桌上撑起来的时候,对面的周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如有实质,锥子一般钉在脸上,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庞统扭头打量了一圈周围,试图找点话题缓解一下瘆人的气氛,这才发现厅里寂寂一片,只余了他们二人。

“士元如此,莫不是想害我扭断脖子不成?”

怪道说吴侬软语,庞统晃了晃脑袋,特别是他刻意上扬尾音的时候,就如一只细巧的猫爪顺着风穿过耳廓,爪尖似有还无地搔了搔心肝,如此撩拨,难以言说。

他觉得口干舌燥,酒劲下不甚清明的脑筋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坊间常传明府……周郎……曲误……”始作俑者显然是忘了那句话到底该怎么讲,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又睡了过去。

厅外,皎月当空。

隔日,周瑜在房中抚琴。琴音滔滔,如江河日月,琴音袅袅,如燕语莺啼。房门未关,乐声行云流水,直在天地间漾出了层层涟漪。

庞统寻声而至,直直在门前一站,不动也不言语。琴音停了半晌他方才回神,长腿向屋里一迈,朗声笑道:“明府琴艺可谓出神入化,统自惭形秽。”

周瑜站起身来,笑着打趣他,“昔闻庞德公赞士元为凤雏,此琴为梧桐木所制,凤栖梧桐,古人诚不我欺。”

“非也。”庞统摇摇手指,走近两步,分外认真地瞧进对方的眼睛,那两汪深潭蕴着的是静水流深,更是浪涛澎湃,“凤以梧桐为好,皆因未见美玉。”

周瑜只怔了一瞬,笑意便漫出了唇角,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满院春光皆失了颜色。

袍袖微荡,周瑜抬起手来,给了庞统一个紧实的拥抱,融入骨髓,刻入心扉。

建安十五年,春。

庞统曾躬耕多年,于酿酒一道颇有心得。

周瑜甚是懒散地靠着树干,手指闲闲敲打着一段调子,只管瞧着自己的功曹好一番折腾,末了又挑拣年头最久的一棵桃树,将层层密封的酒坛埋了下去。

《建安十九、建安十四、建安十五》by 风以十一

“士元,这酒打算什么时候喝?”庞统掩上最后一层土,周瑜也不动,就着半靠的姿势拉了他一把。

“自然是明年的出征酒。”庞统抖了几下衣摆,却忽然想起一桩农忙时的旧事,起了调笑的心思,“明府,怕是分不清五谷吧?”

“胡说。”周瑜偏过头去摸了摸鼻梁,答得异常理直气壮,“熟的,瑜自是识得的。”

周瑜出身庐江世家,族中长辈累世为官。无论是鲜衣怒马,少年轻狂,或是轻袍缓带,神采飞扬,抑或是运筹帷幄,指点沙场,仆从不曾少过,钱更不曾缺过,他于此兴致聊聊,这等琐事又实在无需他去操心。

庞统没绷住表情直接笑出了声,又听得对方道:“兴霸远道而来,信里特意注上他带了两坛佳酿,算算时日也该到了。士元再不走,便没你的份了。”

庞统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便故意拿着腔调作势行礼,“那统,便不客气了。”

“士元开什么玩笑,你几时同我客气过?”

“明府……”庞统刚要争辩,怎奈细细一想,自己确实不曾客气,着实理亏,挣扎一阵后从唇缝挤出两个字,“英明。”

周瑜已转上回廊,捻着手中折扇回身一笑,“士元,还不走?”

庞统疾走几步,也就追了出去。

庞统对吴侯孙权无甚好感,后来又变本加厉转成厌恶,事情的起因是一封回信。

“吴侯在想些什么,这简直就是放虎归山!”庞统怒火中烧,险些拍案而起,只差这桌子不是孙权的脑壳,实是拍碎了也无济于事。

周瑜把快要散架的竹简从庞统手里掰出来丢到一边,略一耸肩表示了自己的无奈,“也罢 ,吴侯此举,实是无意西进。这一趟京口,看来是非走不可了。”他的眸子又灼灼地亮起来,像是穿透了雾霭晨光,看向了奇险诡谲云波缭绕的蜀道,“至于刘备,取了西川再图不迟。”

任谁也没有想到,再普通不过的一场离别,竟成了梦魇里横亘的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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