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记.盲僧

2018-09-29 21:30:10 作者:Awo十里

图不符文

十一月的天气阴阴沉沉,秋雨总是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夜晚露水浓瘴气重,无数妖魔躲在暗处蠢蠢欲动。

那个时候正值天下大劫,改朝换代间就连风云都变幻莫测,众生沉沦苦海为生活所迫,更遭妖魔所害。

大难降世,有行者头戴斗笠,手握禅杖而来。那夜晚幽暗诡媚,禅杖银铃声在风中不绝于耳,密密麻麻的秋雨将世间变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隐隐中,只觉寒气、妖气遍袭全身。

行者于荒林破庙内落脚,霎时无数妖魔逼近,强大的妖气顷刻笼罩了整间破庙,听闻只要吃了这个手握禅杖的僧人,便可法力大增,羽化登仙。

庙内行者不动声色,居蒲团而坐,手中禅杖玲玲作响,他长叹一声单手立于胸前,道了句:“阿弥陀佛。”

“臭和尚,少说废话,拿命来!”众妖魔张牙舞爪,蜂拥而上。凄厉的夜晚变得可怖而血腥,整间破庙似要被顷刻撕碎,只见行者不慌不忙,口中经文念念有词,一道金光自掌心涌现,刹那间遍布四周,那金光越发耀眼,近乎要将黑夜变为白昼,夹杂着淅沥沥的雨声,众妖魔的惨叫在漆黑的雨夜不绝如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执迷不悟,必遭大祸。”行者神色淡然:“今我来普度众生,尔等霍乱人间,此罪当诛!”他话刚说完,禅杖震动引天雷降下,众妖魔元气大伤,落荒而

瘴气退却,雨势渐消,行者踏出破庙,不用眼识,只用声辨,向前方走去。

众生皆知世上有高人,降妖除魔,法术无边。

唤作,盲僧远山。

那时的瑶粟还是一条尚未修成人形的小蛇,每天都会听到大妖怪们口中所谈论的盲僧远山,听说他的眼睛看不见,可至今也没有妖怪是他的对手。

瑶粟一直在想,这样强大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心中无比艳羡着远山,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如他那般强大,这样,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免得被其他妖怪欺负。

蛇三个月蜕一次皮,在蜕皮的时候,蛇是最虚弱的,所以每当蜕皮时,瑶粟总会一条蛇跑得远远的,免得被别的妖怪发现当了口粮去。

黑寡妇蜘蛛怪早已惦记瑶粟良久,几经周波找到瑶粟的踪迹,于是在瑶粟蜕完皮最脆弱的时候,企图吃掉她。

瑶粟在得知后,化了假身慌忙窜,蜘蛛在后面穷追不舍。万般绝望下,瑶粟哀叫:“谁来救救我?哪怕是盲僧远山也好,我宁被远山收了去,也不愿做这蜘蛛的腹中物。”

瑶粟跑了很久,久到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实在太虚弱了,身体早已支撑不住,眼看身后蜘蛛就要赶上,她无力倒在地上,隐隐中听见有禅铃声越来越近。

强撑意识醒来后,瑶粟回头只见地上一堆蜘蛛的残骸,她心中一惊,抬头便望见一柄金色禅杖,还有在万丈光芒包围下的一个人。

那人十分年轻,姣好的眉眼似星辰璀璨,头戴斗笠,手握金色禅杖,整个人不怒而威。

瑶粟一直觉得远山应是一个道法高深的老头儿,却没想竟是这般眉清目秀的少年,便是因着这好看的面容,竟让瑶粟不觉害怕。

“这蜘蛛因贪食你而亡,你与他同为妖类,就此伏法吧。”远山眉目冷峻,施法意欲降妖。

瑶粟倒在地上气息微弱:“我蜕皮已损失大半灵力,高僧既然杀了蜘蛛怪救了我,为何还要杀我?”

“妖魔为祸人间,休要狡辩!”他挥杖而起,冥冥中却听瑶粟兀自说着:“我虽未妖物,却从未加害于人,你既普度众生,为何不渡我?”

他手中禅杖忽地停在半空,眉间点点莲华散尽,瑶粟匍匐远山跟前:“上天有好生之德,求高僧放过我吧,我定会好好修行,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远山沉默半晌,终是收回禅杖:“蛇妖,记住你今日所言,他日若被我发现你为祸作乱,决不轻饶。”

瑶粟看着远山的背影,在原地思索良久,又悄悄跟了上去。

一个月的时间内,远山降妖除魔不计其数,瑶粟远远跟在他的身后,因为她觉得只有远山才能保护自己,修行也好,除妖也罢,只要跟在远山身后,她便觉得安心。

十二月,大寒。蛇在冬天需要冬眠,可瑶粟又害怕万一自己睡着了,就再也跟不上远山的脚步了,所以她忍着不睡,只为不离开远山。

那次行至雪山,有雪妖出没,皑皑白雪将瑶粟通身掩埋了起来,瑶粟想摆脱那有妖力的雪,可她太困了,竟在大雪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若非远山将那雪妖收伏,瑶粟恐怕永远也醒不来了。

远山静坐在火堆旁,瑶粟被一阵暖意唤醒,竟然发现自己已修成人形,幻化成了一个曼妙的少女。

她环顾四周,见了远山点点欣喜,想要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又害怕他责怪自己的跟随,一时沉默。

远山其实是知道她的,见瑶粟一直不曾开口,便说:“你这一个月跟着我,可得修习之法了?”

瑶粟初化人形,连路都走不稳,刚准备跪下叩谢远山渡化之恩,却因脚步不稳,一个趔趄跌进远山怀中。瑶粟受惊,忙化作小蛇溜到一旁:“高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因刚修成人形,走路还未习得,还望高僧莫要怪罪。”

远山从未有过表情的脸上竟浮现一丝浅笑,他问:“小妖,你跟了我一月有余,可还如此畏惧我?”

瑶粟被远山那温柔的眉眼惊住,只因那样光芒万丈的他,她如何敢去企及,只卑微道:“小妖无意冒犯高僧,求高僧不要赶我走,我愿一生追随高僧,哪怕只是跟在您的身后。”

远山忽得愣住,空洞的眼里竟闪现出几分落寞,瑶粟慢慢走到远山跟前:“高僧,瑶粟愿做你的眼睛,愿助你降妖伏魔。”

远山沉默,幽寂的雪夜,孤月露出一角。

要解除众生苦厄,救天下苍生免受妖魔祸害,就必须铲除妖穴。而这妖穴,共有两处,一处雪山火海的尽头,一处在新帝的宫殿。

此去火海,除火妖,危险重重。远山问瑶粟:“你可害怕?”

瑶粟一身鹅黄小衫,长长的黑发挽作两个髻,灵动且美丽,她扬起如水般清透的眸子,笑回:“有高僧在,小妖什么都不怕。”

那银铃般的嗓音惹得远山有些心醉,他毕竟也是一个少年,怎抵得住她那般的美丽,收回心,默念心咒,额头汗涔点点。

传闻火妖妖法强大,多少年前,无数修道士欲降此妖皆命丧火海。

远山还未到火海,便已察觉那汹汹火势。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瑶粟在害怕,眼前,已是一望无际的火海。

“又来一个送死的?”火妖张牙舞爪从火海现身:“盲僧远山,竟是你!”火妖狂喜:“今日真是好运,听闻吃掉远山能成仙呀!”

火妖话刚说完,便气势汹汹朝远山扑去。远山禅杖震慑,挡住火妖凶猛的攻势,但火妖生于火海,无论远山怎样将他收伏,他总能从火海降生,如此一来,远山在空耗自己的法术,而火妖越来越强大。

瑶粟眼见形势不对,她知道只要将火海的火消灭,火妖自会不攻而破,可她法力太弱,根本唤不来风雨,况且这火海的火非同寻常火,一般的风雨根本无法将其消灭。

远山也察觉了火妖异样,作法施下风雨前来灭火,可根本无济于事,火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演越烈。在远山思虑间,火妖趁其不备一掌将远山逼退。

远山来不及想出对策,火妖又乘胜追上,这样下去,远山是耗不过火妖的。

瑶粟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只见一刹那火妖化作汹汹烈火企图吞噬远山,瑶粟大惊,顾不得生命危险便上前为远山挡下,熊熊烈火顷刻将瑶粟卷了进去。

瑶粟回过头看了远山最后一眼,轻轻说了句:“再见了。”

远山心中猛然刺痛,悠悠天际中,鹅黄小衫的女子被抛了出来,她满身血迹斑斑,遍体鳞伤,缓缓落在远山怀中。

远山生平第一次觉得心痛,笑颜如花的女子如今满身火灼,远山不忍,生生落下一滴泪来。

瑶粟奄奄一息的接住那滴泪:“这可是佛子的一滴泪呀,远山,你在为我难过吗?”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小妖,竟没想最后你又救了我。”

瑶粟浅笑:“这样不是正好吗,我也算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她说完,化作云烟飘散开来。那滴滴泪水落进火海中,火妖尖叫不已,随着漫漫火海一起消失不见。

原是需要一滴拥有情感的泪,才能将这火海彻底熄灭,瑶粟用自己的性命,为他破除最后魔障。

远山越过火海,一路上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没了瑶粟的陪伴,他只觉一生漫长,连路途都如此没有终点。他回想起以往瑶粟会在他打坐时唱歌,在他累时寻水找食物,他并非看不见她那美丽的容颜,只是不能看罢了。

抬头,眼前已到妖穴。他的任务,便是要铲除妖穴,防止妖魔滋生,手上禅杖金光耀眼,远山默念降妖文,禅杖震震作响,将妖穴镇压地下,此杖长眠于此,世间再无妖魔。

远山空手而归,他的下一个目的,便是新帝的殿堂。适逢天下结束战乱,妖魔不敢随意祸乱人间。远山孤身一人来到皇城,新帝登基,而他的皇后,便是这天底下最后一个妖穴,是万妖之王,只为魅惑历代君主。

远山在妖后现身的大殿上,亲手将她降伏消灭,新帝不知其中缘由,大怒将远山处死,远山大笑:“吾使命已完,再无牵挂。”

那日远山肉体俱焚,形体归于天际。升天之时,有小蛇前来迎接,他托起那条小蛇,眼神温柔,笑意盈盈:“你助我完成大业,修成大德,功不可没,此后便随我修行去吧。”

小蛇开心的在原地转着圈圈,随他消失在天边。

那是佛祖的大弟子,此行降世,既为渡劫,也为悟道,只是如今劫渡了,却不知日后如何悟了关于那条蛇的道。

佛无奈,叹息,世间因果,自有定数,且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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