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跟阿平高中就认识了。
高二分班她家里出事休学了,传说这跟阿平有关,那之后阿平就出去打工了。
“我又没钱了。”某次吃饭她跟我说。
“你不是才发的工资?” 我皱眉看她,心里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她一下子捂脸哭出来,泪水淋湿了指缝,她的脸颊涨的通红。
我叹气,揉揉她脑袋,把她搂怀里:“别这么惯着他了,我说真的。”
阿平瘦弱的肩头抖动,胸腔高低起伏,我闻着她的头发,有淡淡的香味,与秋季窗外的桂花相应,让人思绪模糊。
阿平有一个不务正业的弟弟,整天无所事事,你能指望他干的大事就是又把某某打了,又进了局子。他爱玩,阿平管不住,舍不得不管。那个男孩,在她记忆里始终还是四五岁的模样。
“能给我借点钱不…”
“我又没钱了。”
这是我认识阿平后她最常说的话,后来她不再问我借钱,跟她交往相处的人都被她吓走了,她不想为难我。
2.
阿平按理说是不应该没钱的,她有稳定的工作,一休息就找兼职,甚至上夜班,一天零零散散睡几个小时。她花销很少,除了吃,租的房子是一所电梯都没有的老小区 ,衣服就几套换着穿。像她这种节约勤奋的人,不该没钱的。
她上一份工作是做销售,前两个月业绩不好她很焦虑,把兼职时间投入到看相关书籍和训练自己上,她时不时询问同事技巧,没人会把自己吃饭工具传给她的。她觉得,销售是一个可行的捷径,只要她够努力。
干半年的时候,她已经稳步进步,她上进积极除了孤僻,大家基本很看好她。公司准备把她调到广东那里发展,她没去,她弟弟还需要她。为此跟上面人闹僵了。
“我这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那谢谢您了。”
她辞了职,从头做起。
“我觉得我挣钱还是太慢了,而且我有点不想干销售了,上份工作工资就是时高时低。”
“像你这个年龄,真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真诚地安慰她,希望疏解一下她的心情。
一个才20岁的女孩子,何必呢。
“我想去夜场。” 她说完我愣愣看着她,她能跟我说,已经表明了我在她眼里是一个同理,共情的人。没有人喜欢被批评和说教,你看见了她的经过,就能理解她的沉沦。
她去做营销服务员,工作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到十二点半,五小时制 ,五百块左右的小费,客人直接给,不用经过公司,不过要交押金。
那里要求化妆,阿平心有余悸,走进地下一楼,是个长长窄窄的楼梯。四五十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下面,有的聊天、有的打游戏、有的照镜子、吃东西 。那些女孩子习以为常,没几个打量阿平,营销经理招呼阿平来化妆。化妆师旁边摆个牌子明码标价,阿平坐着随她们操作。等到客人慢慢订好房,阿平和这些女生排成队进包厢,让那些男人挑选,称之为“试场”。
“我不去了。” 这是阿平第三天给我说的。这两天她其实没伺候一个客人,她太僵硬,比起里面的女子太笨拙。别人短裙背心窈窕多姿,她穿着休闲裤仿佛异类,敬酒她不会赔笑,客人摸她她下意识躲开,渐渐不止客人她自己也索然无味。
我当她想开了,说让她找个正经的工作吧。
3.
阿平弟弟出事了,抢别人女朋友被小混混半夜拦路上拿棍子打,那些人不让报警否则后果自负。阿平自然不会报警,她弟弟有案底。
那天我们一起去武汉的一个医院看望,男生躺在病床上,身上缠着绷带挂着药瓶,脸上是伤痕、淤青。
阿平心疼的跑过去抚摸他的脸,他啐一口唾沫把脸别开,“还有钱给我治病呢,合着没钱是骗我。”
简直不是人说的话。我冷冷看着,心里想是不是阿平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对他马首是鞍。
可能这个是引子,不然半个月后阿平又在她加的诸多兼职群里看到一个信息,兴奋地跟我说她过不了多久可以拿一份钱。她以前什么事都跟我说的,可是这份钱的来历她只言片语都不透露。我担心,又不好直接问,很怕她会做傻事。
4.
某日,阿平给我发来一个图片,我问她怎么了,她发了个笑的表情,“我之前被拖扣工资你不是说让我以后找工作拍面试表入职表之类的做证据嘛,我把这个也拍拍,免得出事。”
我隐隐觉得不对,“你去试药了?”
她没回消息过了半小时才让我别担心。
后来她跟我说,有一个试药中介加了她,她看补偿金挺高的,正好前几天出来武汉的医院,她想去试试。
“地铁2号线到那里集合,要七点之前,我要一个多小时才赶的到呢,那时候地铁都没开。”
“我到了志愿者已经走了,我打电话,摸索到位置。”
“人特别多,七八十个,都比我大。年龄要求18-65,有个女人已经66了还想试。”
“平均年龄四十多吧。”
“我去了心里还有点不甘心,我肯定是最年轻最健康的那个,我们做体检,心电图什么的,我还怕护师们疏忽,给我传染什么皮肤病了。”
她跟我说去了统一要交身份证,然后填表,听要求,排队体检。阿平五点起床,八点集合,做完回来已经十二点半。
5.
里面不准拍照,阿平心里慌偷偷拍了几张给我。
里面的场景:
还要看知情书。体检很全面,体重身高、抽血验尿、胸透等等。
知情书:
要填的表:
体检的部分记录:
6.
“空腹去的,回来饿死了。”阿平对我吐吐舌头,这时她已经回来了,坐我面前。
体检后两天内通知结果,合格后要进行两周期的住院观察,每周期七天。不准带任何私人物品,女生甚至发放卫生巾。统一内衣裤外衣,指定食物和活动范围,每天抽血检查。
“可以偷偷不吃吗?”
“不成,人家会拿手电筒照你嘴巴,懂吧?给你钱不可能让你投机取巧的。”
“抽血太多了我有点晕。”阿平撇撇嘴。
我笑:“你还说想献血呢。”
“不了不了,怕了怕了。”
“你弟弟知道吗?”
“哎呀我跟你讲在里面呆的时候可无聊了,都不知道干什么,四处都是摄像头监控你,还有个人出现了不良反应中断了呢。”
我看她转移话题,不再接话。
“食物好吃吗?”
“嗯!我是餐后组,要吃高脂高热量食物,有牛奶、鸡蛋、培根和黄油阿等等,要一次性吃完。哎我都长胖了。”
我咽了口唾沫:“说得我都饿了。”
这是我从她嘴里听来的试药的基本情况,她的是氨氯地平,治高血压、心律不齐之类的,我看着这个年轻的生命,不能自语。
最后一次听阿平聊试药,是她的钱到账了。
“那你以后还去吗?”
“再说吧。”
我能想象阿平在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