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以泽
知道星河结婚的消息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雨不大，淅沥沥的，听起来像是在哭。
云池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在星河之前，她没有喜欢过人，男的女的都没有，在这之后也没有。
〈一〉
云池和星河是高中认识的朋友，隔壁学校，相距十分钟的路程。云池性格开朗热情，而星河慢热内向，大概是互补吧。她们认识两年，做了两年的朋友，两个性格大相径庭的人，居然意外的很合拍。
云池经常拉着星河出来玩，喝咖啡，泡酒吧，甚至把她带到自己班里一起上课。有次周考，星河就陪在她旁边睡觉，没想到那周班主任突然查岗，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就问星河哪个班的，云池慌慌张张的解释说是隔壁班被她拖过来的。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丢脸。
云池至今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星河，她性格好，长得也不错，追她的男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可她还是在看到星河的时候心脏突然变快了一拍，好像有只小鹿对她说，“就这个了，撞了可别后悔。”
云池总爱直勾勾的盯着星河的眼睛，直到星河害羞的低下头，洋装愤怒的打她，“老看我作甚？”
云池就眯着眼睛笑，“你好看啊。”
“就你有嘴，一天天胡说八道。”
星河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像极了阳光照射着的，斑驳的树影下，伸着懒腰的白猫。
高中那时候只知道读书，对感情唯一的寄托大概就是言情小说了，哪里想得到什么同性恋啊。所以当同桌问起云池为什么不接受身边男生的追求时，她回答说：“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啊，男生都是臭臭的，哪有女孩子香香软软来得舒服？”
她只是想抖个机灵，没想到同桌紧接着说，“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星河？”
“你是不是喜欢星河？”
云池心就突然一紧，打了个哈哈道，“嗨，喜欢我也不能跟她结婚生孩子啊。”
一语中的。
〈二〉
云池呆呆的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一想到最后她们真的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分开的，就想回到那个时候，给当时的自己俩巴掌。
高三的时候，她们几乎天天都黏在一块儿，家住得很近，五分钟的车程，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到。星河每天都来接云池回家，目送她上楼，两人再打着微信电话聊天，直到星河也平安到家。
云池也经常去星河家复习，有时候看书看得晚了，干脆就在她家睡下，第二天再一起去学校。一来二去，双方家长也都习惯了，有时候家里看到星河一个人在家，还会顺带问一句，“诶今天云池怎么没有来？”
云池的成人礼是在星河的床上度过的。那天本来约好一起复习古文，云池是个好玩不好学的，一点看不进去书，缠着星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人在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忽然被打断，之后便很难再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星河被打乱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把云池扔到床上，“不想看书就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云池抓着她的胳膊，“不行，我看不进去也不要你看，万一你比我考得好怎么办。”
星河就笑，“我不看也考得比你好，这可怎么办？”
云池不服气，把星河拽到床上，非要一起背《出师表》，背不出就不准起来。
星河一边挣扎一边笑骂，“谁要跟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啊喂。”
云池一翻身骑在星河腰上，“狗女人，说我幼稚？”然后按住星河挣扎的双手，慢慢逼近她的脸颊，“幼稚？嗯？”
大概是这个动作实在太过暧昧，星河一时不知所措，定定的看着云池，云池那句“你看着我干啥？”还没问出口，星河突然凑上前，亲了她一口。
云池整个人突然就蒙了，星河一只手就伸上来搂住了她的脖子，把云池整个往她面前带，又亲了一下。
云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推开她，可能是因为看到星河眼里的喜欢快要溢出来了吧，那浓浓的，抑制不住的爱意。
因为有了星河的出现，云池觉得整个高三都是甜甜的，她们一起刷题，一起看书，一起复习。她们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要在大学的林荫道上牵着手散步，要在教学楼的楼顶拥抱，要在校园里最大的树下许愿。
〈三〉
其实云池现在不太愿意去回想这些，当时有多美好，现在心就有多疼。
她低头看着“我要结婚了，你来吗？”的短信，发件人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可这是她闭着眼睛都能默写出来的数字，是她出事的时候第一反应要拨出的数字。
云池打下“来啊，你的婚礼我怎么能错过？”然后突然就哭了。怎么回事呢，怎么还就过不去了呢？
高中之后她们还是没能考上同一所学校，不过幸好相距不远，至少还在同一个城市。也体验了一把人生不可错过的校园恋情。
周末的时候星河会坐两个小时的车去找云池，两个女生在一起，去哪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她们手挽手散步，手拉手去厕所，连洗澡都拿着一个盆进浴室，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她们偷偷躲在校园的角落里接吻，然后牵着手笑着去吃饭，一起逃课去看电影，一起逛漫展出cos，一起做过很多很多蠢事，和所有的大学情侣一样。
“媳妇儿，以后孩子我来生吧。”星河望向云池的眼睛都闪着光。
云池问她：“为什么是你来生？你不是爱喊我媳妇吗？”
“生孩子可疼了，你这小身板，我舍不得呀。等我生了孩子啊，就让他叫我妈妈，叫你二妈。”星河抿着嘴笑，一抬头，漫天繁星就印在了她的眼睛里，“今晚天空好漂亮，我们孩子就叫星池吧，你觉得怎么样？男女通用，包含我俩的名字，寓意多好，要让孩子记住他两个妈妈坚贞不渝的爱情。”
云池戳了戳她的脑袋瓜，“我说，你少看点言情小说吧，咱国家不让未婚先孕，傻子。还有二妈是什么称呼，不能换个好听一点的吗？”
她们规划了许多未来的蓝图，星河想要一只猫，云池想要一只狗，以后家里一定不太安宁。家里要有一个房间专门拿来娱乐，铺满榻榻米，摆上两台电脑，中间要一个毛茸茸的毯子，周围放上好多好多小零食。
〈四〉
毕业之后，她们向家里出柜了。
星河被她爸打断了一根肋骨，疼得她差点晕过去。她爸是个沉迷健身的肌肉男，下手力道可黑。小时候挨揍她都是哭哭啼啼把妈妈叫过来挡着，然后撒丫子跑，可是这次她一声没嚷，硬扛着。她是多么坚强的人啊，被关着门打了半小时，愣是一句软话没说，后来在医院躺了小半年，工作也丢了。她爸看她这样，没再动手，但也没有松口，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耗着，谁也不妥协。
云池是单亲家庭，从小跟了爸爸，爸爸也没再续弦，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娇生惯养长大的花朵，家里舍不得打，不忍心骂，就一个劲的哭。她爸爸红着眼眶抱着她的时候，她只是咬紧牙关，不停的说“对不起，可是我离不开她……”
按道理说，两个姑娘都是这么硬气的人啊，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怎么能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不管过了多少年，在父母眼中我们始终是不正常的，即使嘴上不说，在他们心里，我们也永远都是异类，是变态。星河的妈妈说，希望看到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
星河可能真的累了吧。没人能受得了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在你面前，从白天哭到晚上，从你睁眼哭到睡着。
于是星河妥协了。那个被关着打了半小时没掉一滴眼泪，肋骨被打断也没说一句软话的姑娘，哭着答应她妈妈去相亲。
可是云池面对从未在她面前落泪的父亲湿润的眼眶，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这些星河不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之后的发展好似意料之中，相亲很顺利，星河本身条件就很好，家底也很厚实，像她这样的姑娘，不是喜欢同性的话，根本用不着相亲。相亲对象条件算是门当户对，模样看着也不讨厌，双方父母都特别满意，婚事很快就敲定了下来。
而这些事情，云池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
星河连分手都没有说，只是一通电话，说了一句对不起。
〈五〉
云池正幻想着星河婚礼的时候，星河的电话就过来了，她深呼吸了好几大口，尽量将声音调整到最平常的状态，缓慢的、缓慢的接起电话。
星河没有说话，可是她的一呼一吸对于云池来说都太过熟悉。云池试着喂了一声，她好像听见星河在抽泣，又好像没有。那边有人突然夺过电话，“喂，云池啊，我是星河的妈妈，那个，你俩这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对，可是你们总得过正常人的日子啊是吧？阿姨不会害你的！”
云池没有说话，她是想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好像卡在了嗓子眼，咽也不是，说也不是。星河妈妈的话却又堵了上来，“婚礼……我们就不请你了啊！大家闹起来也不好看啊，你能懂的是吧？”
闹起来？闹不起来的。云池苦笑，她怎么舍得毁了星河的婚礼，毁了她的人生？
云池想起她对星河告白的那天晚上，星河来接她下晚自习，送她到家楼下要分别的时候，她本来想潇洒的说“老子喜欢你啊”，可是看着星河的眼睛，嘴唇就直打哆嗦，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到重点上。
“我我我……就是说，我喜欢你，我们……我们在一起吧，我认真的！”见星河没有反应，怕她不答应，又赶紧说，“你想好再告诉我吧，我可以等。”然后飞快的跑上楼。
那天晚上她没有跟星河打电话，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骨子里是个蛮怂的人，尤其是这种等待喜欢的人回应的时候，更是把自己埋进了泥土里。可是星河也没有找她，一直到第二天晚自习结束，她也没有见到星河。
好久没有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在旁边听她絮絮叨叨，突然觉得有点孤独。在她以为自己告白凉了的时候，接到了星河的电话。
“你别说话，我现在跟你说三个我喜欢你，确认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心动的感觉，如果有，在我说出第四个我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吧。”
云池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
……
星河停顿了，沉默良久，忽然就笑了。
“嗯，我喜欢你。”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天空一片漆黑，城市的绿化很不走心，所以旁边只有一颗电线杆，拉着看不到头的线。旁边是一家火锅店，人不算多，锅里冒着热气。
那个晚上美极了。
〈六〉
星河结婚那天穿着白色拖地的礼服，看上去很美。一化完妆，她就迫不及待冲到门口环顾了一圈，云池没有来。
亲戚赶忙把她推回房间，“新郎没念保证书呢，这就急上了？”
她没说话，低头给云池发短信，“云池，如果现在在外面念保证书的是你该多好，我肯定立马冲出去告诉所有人，不许欺负我媳妇儿！”
云池没有回复，却站在星河家小区门口哭成了狗。
有人为南康白起写过一句话，“有人正燕尔新婚，有人江水中冰冷。”小区门口洒落着婚礼用的玫瑰花瓣，马路上并排着一辆接一辆的婚车，好像全世界都在为星河的婚礼而高兴。
那天云池回家删了星河的所有联系方式，星河偶尔会给她发短信说说近况。云池从来没有回复过，不是不想，是不敢。她怕一回复，就撕破了这么久以来彼此建立的看起来正常的生活。
云池高中的时候很喜欢一首诗，诗里写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书上的解释是，“我们生与死都要在一起，这是我们的誓言。”她觉得很美，专门买了一张很漂亮的明信片，工工整整的抄下来，送给星河。
星河看到了，跟她说“这诗不吉利，你想写情话能不能换一首？”
云池就笑，“诗还能不吉利？”
“你知道诗的后两句吗？‘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嗯？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嗯，就是……”星河别过头不肯说。
就是……
我们的誓言，终不会成真。
〈七〉
再收到星河电话的时候，距离上个电话已经过去两年了。
她在电话里说：“我生了，你来看看我吧。”
云池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星河的，她买了很多东西，尿不湿，奶瓶，还有长命锁。拎着一大包东西到病房的时候，星河已经支开了家里人。
星河胖了，脸圆了一点，手里抱着小孩，轻声的哄着，和周围所有的产妇一样，笑得很幸福。或许这就是她父母所希望看到的吧。
她抬头看向云池，“云池……抱抱孩子吧。”
云池接过孩子，本来想说“长得很像你”，可是小孩脸红扑扑皱巴巴的，实在看不出像谁。
星河又对着孩子说：“星池，叫二妈。”
云池愣在原地，瞬间红了眼眶，忍了再忍，才没有哭出来，再开口的时候发现嗓子已经哑了。
云池低头认认真真的看了很久孩子，然后把孩子塞回星河怀里，“星河，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她用力的深呼吸，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是真的很爱星河，可是八年了，到此为止了。
完。
图片发自简书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