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的它们,我当然能听到,它们都是认主人的不是吗?”桃子说。
“是吗,我不知道。”矮罗普说,接着他看向我,“你知道吗?你不是问过我吗?”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那样说,因为那只是我胡说的。”
“告诉你们,我害了人,他们都死了。”桃子先生说,“像是在时间的悬崖上成群结队地一同跳了下去,他们都死了。”桃子语气很急躁,说得匆匆忙忙,他两眼无神,黯淡无光,像是一盏被风吹熄灭了的油灯。
“你害谁了?”矮罗普问。桃子先生看着天空,不回答,“你害死谁了?”矮罗普又问了一遍。
“可怜的人们,都怪我!”桃子先生仰头,他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走在空气中。“我的手是沾满了罪恶的手,神灵会怪罪我的!”他继续奇怪地说。
“我想他是个疯子,要么就是老糊涂了。”矮罗普对我说。
“我想不会这样的。”我说,“桃子先生,您说害死人是指什么?”
“和你们一样的可怜虫们,吃了我的声音,然后就走出了这该死的拥挤的世界。”桃子先生说。
“什么?”我问,“他们死了?”我声音的尾巴高高翘起。
“死了,死了,是我害死的。”
“别听他胡说,我都吃了三天了,走路还是跟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矮罗普说。
我听到桃子先生的话,绝望地蹲了下来,如同被河水冲走的烟灰。
“你怎么了?”矮罗普问我。
我没说话。我的心脏鼓得像个气球,瞬间被桃子锋利的消息、尖锐的语气戳破。我将拳头攥得紧紧地,把它们捣进肚子里,似乎桃子所说的梦魇正在我的身上扩散。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挣扎与嚎叫,血丝正像一条条汛期的河流一样漫过我的眼白。
“嘿,我感觉到了。”我的声音在打颤,“我真的感觉到了。”
“你在胡说什么?”矮罗普说,“别演戏了,快站起来。”他伸出手,试图将我扶起来,但是我的身体却像一头大象,他咿咿呀呀地叫着。
“看吧,我没骗你们,”桃子先生说,“他的身体正在被死亡吞噬。”
“别怪我不尊重你,”矮罗普说,“闭上你那张漏风的破嘴吧。”
“你没吃吗?”桃子先生问矮罗普。
“我吃了,就跟他一样!”矮罗普大声地说,几乎是在叫喊,“被你掺了毒的鬼玩意儿给糊弄了!”说完的一刹那,矮罗普扑到桃子先生身上。他矮小的个头只能够到桃子先生的胸膛,他将桃子先生按在石栏杆上,仰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小伙子,你这是在帮我的忙,我正是来寻死的。”桃子先生说,“来吧,将你沸腾的怨愤发泄出来,将你的怒气泼到我身上,来,把我推下去吧!”
“别,不要推他。”我对矮罗普说。我手撑着桥面,从我的肚子开始,全身上下的血管被一股寒冷的气流疏通,我看到了我胳膊的皮肤上正在凝结的冰霜。
“那我们就这样等死吗?”矮罗普松开手问他,“我他妈怎么一点事没有?”
“在我家客厅的桌子上,那几粒剩下的芝麻也许能救你们。”桃子先生说。
“也许?你是耍我们吗?”矮罗普说,“从我大老远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霉运要上头了,就跟喝醉酒似的,躲也躲不过。”矮罗普说到最后,咬起了牙,每个字眼从他狭小的牙缝中飞出来。
“你们去吧。”桃子先生说,“让他带你去吧,趁他还没事。我就不回去了,我再也不会回去了。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他看着我,不停地重复,像是故障的机器。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包烟,从中又抽出一支点着抽了起来,他吸了很大一口,我甚至担心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气从他的肺中呼出来。
“你不去?”矮罗普问桃子先生,“同样是三条贱命了,你得和我们一起去。”
“扶我起来,在你继续生气之前我们说不准还能留住这条贱命。”我说,然后我尝试站起来。我的手掌盖在了烟灰上,那刺鼻的轻飘飘的味道从我的指缝间滑出来,头也不回地往我的大脑里钻。
矮罗普哼了一声,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等他死了,你会后悔没亲自送送他的。”矮罗普对我说,“到时候我们就只能来这捞他这又老又臭的尸体了,当然如果他的破芝麻没过期的话。”说完他假装干呕了一下。
“走吧,趁那点芝麻没被老鼠吃掉,最好快一点。”
矮罗普扶着我往镇子上走去,我的腿像是跛了一样一颤一颤,似乎又像是蜡烛做的假肢,桃子先生吐出的热腾腾的烟雾足以将我的假腿融化。走出几百米后,我回头望去,桃子先生已经不在桥上了,他开始沿着河岸走,就像刚开始那样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像是蚂蚁的黑色斑点,在笔直的河岸上均速移动着。
“别看那马上变成鬼的老混蛋了,我们已经够倒霉了。”
“就像发霉的面包。”
“什么?”
“发霉的面包,我们马上会被扔掉的。在漆黑而令人窒息的地下,没有含混不清的黎明,没有刺眼的白昼,到处都是湿乎乎的泥土。”
“如果你不说这些丧气话,我会走的更快的。”
我们到了镇子上。崎岖的石路沿着两侧的房屋像是灌木丛里的蛇一样拐来拐去,一直延伸着,刺向西方天空的太阳,它像个火红的橘子似的顽强地悬挂在天幕之上,俯瞰着这条扭曲的街道。到了晚饭的时间,五六家房屋的红色屋顶上已经立起了一根根垂直的灰烟,它们平行地往上蠕动,然后在力气耗尽的瞬间魂飞魄散。我不属于这个镇子,镇子南边那条可怖的玫瑰街通向我的家,在两个安全的国度,隔了一条躺在金钱与血泊中的使人闻风丧胆的绝路,路上吹过的风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铁腥味。
矮罗普搀着我,用食指给我指向路右侧的一户人家,房前三面围着低矮的白色栅栏,院子里的草坪修剪的很整齐,草坪上插着一块干净的木牌,上面用刺眼的白漆写着:售卖声音。
“那就是他家。”矮罗普说。
“看见了,我们该怎么进去。”我问。
“什么怎么进去,推开门,像是主人一样傲慢地走进去。”他回答。
“他家没有其他人了吗,比如说,一个妻子。”我问。
“没有,他妻子早就死了,据说就是因为从你家镇上回来时路过玫瑰街。”
“愿他先不要自杀,希望有人此刻能保佑他。”
“一定是因为毒性发作毒傻了你的脑子,你才这么好心替他求情。”
“我没开玩笑,如果他真的救了我们呢?”
“你一定忘了是谁把你置于这般田地。”他说,“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和你一样。”
“说不定你话太多把它们都吐出来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