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者

2018-11-21 19:39:21 作者:一栗

1

八月的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原野,明晃晃的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睛,炽热的空气似乎立即要燃起来。地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农人们都回家吃罢午饭,摇着清凉的蒲扇酣然入睡,连聒噪的蝉、好动的鸡鸭都躲在阴凉处打盹儿。

突然,远处的田里出现了一个小黑影儿,她一直佝偻着腰在地上捡拾着什么,时不时往旁边的背篓里放一下又赶紧弯下腰去。在满是稻茬的空旷田野,显得格外醒目。

原来是老刘家的媳妇孙婆婆。

老刘和他媳妇都已经年近七旬,体弱多病又没有子嗣,实在没有能力种劳动量大的稻谷,孙婆婆这才迫不得已出来捡拾稻穗。

近些年都流行机器收割,这丘陵地区的梯田弯弯扭扭不规则,田埂边或者角落里机器有的伐不到,会几株几株的倒伏在地里。农人都忙着搬运大袋大袋的谷子回家,无暇顾及这边边角角的几株,刚好给了孙婆婆一个机会。

本来,农人辛辛苦苦种了几季,也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一般都会让家里的孩童背着小背篓一穗一穗割回去,但孙婆婆实在是个苦命的女人,因此不约而同的都默许了孙婆婆的行为。

但她自己仍然是难为情,清晨或黄昏天气稍凉的时候,就在离收割机远远的田里,捡拾装袋时无意撒落的谷子,或者少数几杆倒伏未割到的谷穗。只有这正午,最酷热难耐无人看见的时候,才来离收割机所在地近点儿的田里沉默地捡拾。

2

听奶奶说,孙婆婆和老刘以前有过一个儿子,长得也挺高大帅气,只是二十岁左右时不知怎的和人闹了矛盾,一时想不开就喝农药死了。

孙婆婆和老刘年纪也大了,加上家里穷,也就断了再生一个的念头。但她很喜欢小孩子,邻里的小孩路过她家门口时,就算家徒四壁,她也会热情地去树上给你摘一捧李子,或者拿出自家晒的红薯干。即使大家都不愿接受,想让她换点盐米钱。

孙婆婆还年轻些的时候,除了做农活,还会出去捡些废品维持家用。前些年的农村,不像如今物质生活这么丰富,家家户户也没多少废品可以回收。

那个时候,限塑令还没有出台,农村还有不少花花绿绿的薄塑料袋子。一斤废塑料袋可以换三两块钱,但由于塑料很轻很轻,所以需要好大一袋。村里小孩放学的时候,时常可以看见她在村里的堰塘边洗洗刷刷。因为不少塑料袋从泥土里、水沟中、垃圾堆里扒拉出来,脏得不成样子。

后来,由于脏兮兮的塑料袋中滋生了许多细菌,而她又长期用手直接接触,被真菌感染,两只手掌发痒,浮肿,溃烂,蜕皮,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治疗恢复。在那以后,捡废品的活计也搁置了。

3

两个人原本还能抬抬扛扛坚持种农田,侍弄些蔬菜,勉强度日。后来老刘病得越来越严重,不能劳动,甚至连走路也困难了。孙婆婆在农忙时怕他闷,就把他扶到树荫下坐着,看孙婆婆插秧种田。

孙婆婆搬风车、或者挪收稻子的工具时,一个瘦弱的女人往往力不从心,需要邻居的帮忙。老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脸上挂着浑浊的泪,狠狠地捶打着双腿恨自己无能为力。

时光晃晃悠悠地缓缓前进,孙婆婆的腰背越来越佝偻,发丝越来越花白凌乱。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扛不动那些壮年男人才搬得动的农用工具了。无奈,她放弃了种稻谷,开始只种一些蔬菜小麦玉米土豆之类,可以一点一点施力施肥收割的庄稼。

按说,她和老伴儿的生活如此艰难,理应纳入低保等扶助对象当中,多少享受一点补助。作为失独家庭,也应该有政策扶助才对。千禧年左右,计划生育正是严打阶段,在上房揭瓦进屋搬床抓住就要引产的势头之下,都没能遏制住西部农村想要生个儿子的劲头。有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家的户口本上。

她家的户头上有了一个孩子,后来又有了一个孩子。两户人家都只是象征性的给了老两口几百块钱,就保住了两个毫无关系的小生命的合法地位,能上户口,能够上学。善良的老人一点儿都不知道,正是这两个小孩子,让他们错失了一次又一次评为低保甚至失独的资格。

4

生活很艰难,活着本身就是巨大的勇气。

又过了几年,长期闷在家里无法出门的老刘,渐渐的精神也出了问题。听他们的邻居说,有时候,晚上老刘会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喊声,拖着哭腔,呼天唤地,也叫他们逝去多年的儿子的名字。

白天的时候,有时撞见老刘发作,只见他四肢乱踢乱动,这个时候倒还有力的紧,还会向门外扑,瘦弱的孙婆婆根本摁不住,估计是无意识想要离这365天都禁锢他的黑乎乎的牢笼吧。

多年以前,邻居家的小女孩无意中进去过一次,整个低矮的平房里黑魆魆的,一是本身窗子不太明亮,二是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废品、柴火之类的东西,更加凸显的暗沉。

小女孩是进厨房舀一点水兑东西,孙婆婆好心地拉了拉灯绳,一盏昏暗的浑黄的可能是五瓦的白炽灯,在黑暗中发出营养不良瘦弱无力的光。小女孩再也不愿意踏入那间屋子,用她的话说,做饭时应该完全分不清放的是什么作料吧,不舀在碗的外面就行,实在太黑了。

孙婆婆家是不用作料的,只需要油和盐就够了。

老刘家越来越穷,以致于后来做菜放油的时候,也只是用锅铲在放油的容器里浸一下然后放到锅里煮,毕竟油也不便宜。老刘家几乎吃的都是米饭配白水煮菜。

5

如今,随着岁数渐长,连吃米饭也成问题了。孙婆婆只好在秋收的季节出去捡拾稻穗,走的地方远一点,捡拾的时间长一点,酷热难耐的正午还在地里不停地弯腰,以沉默对抗苦难。不然,这一年两个人真的是连饭也吃不上了。

听说,那一年她半背篓半背篓地捡,总共捡拾了几百斤谷子,那么瘦弱的两人,应该够吃了吧。

听说,老刘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发作的频率变高了,孙婆婆原本还勉强支撑的身体,也离不开药了。

听说,附近的叔叔伯伯们打工回家过年时,也会给老刘家一些钱。生活实在艰难,孙婆婆颤颤巍巍地接受,一无所有还说要去地里拔两棵青菜。

那年,我离开了村子,不再有他们的消息。

但他们还活着,艰难地,活着。

一栗
一栗  作家 一个热情容易三分钟的妹纸。读过很少的书,走过很少的路。心血来潮偶尔更新~

那个名为春儿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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