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小巷,如同隔绝于世,偶尔吹来的风,带着八月的温度,两人默不作声地站着,一个内心惴惴不安,一个喜怒不显于色。似乎是余正的真诚,浸润了女孩干裂的防备,她不再表现得满怀敌意,但始终保持着距离。
“我不是同情你,因为我并没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任何人,我只是想认识你。”十二年教育为他提供了基本的文学素养,缓和的氛围使他冷静地表达了观点,字字斟酌,他的话语中透着谨慎。
“我有什么好认识的,一个不学好的人。”女孩背靠着墙壁,用手背擦拭着额头的细汗。
“我觉得你不坏,不然也不会只是拿别人吃的,我想,你肯定有难言之隐吧?”余正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也倚靠在墙上。
“我觉得做个小偷很好,也没什么难言之隐。像你这种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人,就别说得好像能够理解一样。”女孩依旧低着头,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轻轻敲打着。
“我就是理解不了,所以才一路冒昧地跟过来!我就是觉得你不像那种作奸犯科的人,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在父母的保护下活到现在,像你这种只能靠自己挣扎着活下去的人,不需要理解,也值得被尊重。”
余正不苟言笑地陈述着,他从未如此严肃过,何况是对一个陌生人。然而就在他慷慨激昂过后,女孩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
“别装了,不劳而获从来都被人看不起,你也不用说那些违心的话。就像他们说的,我年纪轻轻为什么不找个工作,明明有手有脚。”女孩微微往侧面转动,用余光瞥了一眼余正。
“那为什么……”她说的,也正是余正一直想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敢问。
“因为这个社会不给我这个机会。”
女孩愤怒地锤了一下墙壁,寂静的小巷里传出了沉闷的声响。余正转头看了一眼,棒球帽下,闪动着一双充满愤怒的双眼。
04离那条巷子大约八十几公里外,有一个不通路的村子,泥泞的山路预示着这个地方的落后与破败。
大约在三年前,村里有一个男人死了,他的葬礼操办得很简单,既没有酒席也没有送葬的队伍,只有几个左邻右舍,围坐在圆桌旁,简单地吃着东西。
“娃娃毕竟是无辜的,这样会不会太残忍啦?”一个胖妇女一边咀嚼着东西,一边对另一个头戴白花的女人说着。
“也不知道是哪个野女人的种,养了她这么久,她早该烧高香了!”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只是一个劲地喝着白酒。
“老陈确实不地道,真是苦了你们娘俩,以后的日子大家都帮衬一把吧。”另一个老妇女对着那几个人说着,顺势夹了一块肥肉递给了一个小男孩,说道:“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娘,知道了吗?”
“嗯嗯,知道了。”男孩也就四五岁,不明就里地应和着,只是他的这句话,让那个头戴白花的女人会心一笑,又夹了一块肉给他。
而同一时间,在村口的泥土路上,正跪着一个穿白素衣的女孩,她的头上绑着一根白绳,面带哀容地朝着酒桌的方向磕着头。在那个家里挣扎了十几年,最终还是被扫地出门,连父亲的葬礼也不被允许参与,她只能远远地祈求着。
“可怜的娃,你要是信得过俺,就跟俺出去吧。”
她被扫地出门的事,几乎全村都知道了,此时站在她身旁的,是村里一个单身汉,平时就在工地里寻点活做做,自己都未必养得活。他一个粗糙的乡下汉,此刻倒也变得儒雅,不仅给女孩递上了纸巾,还给了她一罐牛奶。
“这个村没一个好人,你待在这铁定被那群婆娘害死。”见女孩不说话,他又加紧煽动情绪,从同情到理解,表明他俩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终于,半小时之后,也许是女孩觉得孝尽完了,便擦擦眼泪,跟着这个男人出了村。
然而,男人所谓的新生活,不过是将她从一个火坑拉出,再推进另一个火坑,在男人的那间小破楼里,她的痛苦从精神转移至肉体,从无人问津的生活变成了恶魔缠身的煎熬。她几次跑出来,又被几次抓回去,男人对外声称她有精神疾病,旁人也只好深表同情,并帮他一块监管女孩。
终于有一次,她逃到了派出所,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警察,尽管从未见过,但基本的认知告诉她,警察能救她。然而,在她表明自己被性侵,要求做检查证明的时候,那个男人给那几个抽烟的警察递了几包烟。
“她精神有问题,总是被小混混骗去,被人糟践了也不知道,我也愁啊,恨不得整天在家看着她,可是我也得上班,不然怎么养她。”
警察中有个人抽了根烟,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然后就把女孩送回去了。对于她的哭喊,他们只道是犯病了,反而越发同情那个男人。那次回去,她被彻底锁起来,一根铁链圈出了她的世界,哀嚎已经救不了她,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所有人都同情那个男人。
后来她终于被驯服,不再到处乱跑,反而十分迎合,深夜的欢愉夹带着太多情绪,多次的筋疲力尽终于换来了信任,她趁着买菜做饭为由,彻底逃离深渊,整整走了一天,才从县城逃到市里。
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报警也不求救,她只相信自己。在这个病态的社会里,能拯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起初她以一个乞丐的身份在小巷子里游荡,后来她便厌倦了,等待别人施舍让她感到不安,于是她决定偷东西。常年的市井生活,教会她一个生存法则,偷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就能不被追究,她害怕饥饿,但她更害怕被抓紧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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