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从全身僵硬站在原地,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正是天庭七公主–元织。
怪不得之前狼王说有个仙气四溢的丫头打跑了众妖,她早该料到,以元织对青华的痴恋程度,一定不会放心青华转世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明着暗着都会为他保驾护航的。
陆从从吐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继续往村里走去。岂料元织娇喝一声,便有两名金甲天将冲上来,一个直接从她身边将董永抢走,另一个则挥了金锏直接砸向她的面门。
“你这么着急,又以天女之身亲临人间,看来……”陆从从闪身避过那个金甲天将,侧眸看了看沿途太过聒噪被她迷晕的董永,轻叹了一声:“看来,他果然是青华的转世了!”
“是又怎样!陆从从,我警告你,这次你休想与他再扯上半分关系!”元织身着七色霓彩裙,怎么看都是通身的优雅贵气。谁会相信,这娇俏公主,曾把陆从从锁在织星楼,每晚拿着乌金剪在陆从从身上绞去一片金石,鲜血淋漓,又狞笑着一遍遍提醒自己,当初青华从渐鸿洞把陆从从捡回天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用那双巧手将陆从从撕成碎片,织就一件天澜锦衣的喜服,留着将来她和青华成亲时穿?
想到这些,陆从从心里就一阵痉挛般的抽痛起来,忍不住将压抑心头的奚落一吐而快:“我这头被九天之上清贵无双、温柔可人的七公主折磨到跛了脚的跛脚兽有什么值得七公主这样严防死守的?况且,七公主这严防死守好像压根儿没起什么作用吧?”
元织那张俏丽的脸,几乎瞬间变得绯红:“你住口!”
“啧啧,恼羞成怒了!这可不像你啊,在织星楼时,你可不是这样的!”陆从从见她这样,倒是心情大好起来,“说起来,你这么恨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上清三境,仙奴如云,你的青华兄长守着偌大的青华殿万万年都不要仙奴童婢,只有我陆从从能近得他身,讨他欢心,逗他欢颜,你贵为天帝之女又如何?还不是比不得我这盘在他膝头的六脚怪!捉了我,拔光我身上的灵片又如何?你看,到头来,他好不容易人世走一遭,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撞到我身边来了!”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昂首挺胸地扳回了一局,陆从从脸上已经浮现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
就在陆从从以为元织要动手时,元织却屏住呼吸,深深吐出一口气后,竟露出极温柔的笑意:“陆从从,你等着瞧!”
说完,她竟是一挥袖直接隐了身形,陆从从小胜一局,忍不住嘚瑟起来:“你不是想撕了我做嫁衣嫁他吗?我倒要看看,你这天女如何嫁凡夫!我告诉你,天上也好,地下也罢,你用尽心机也是于事无补,因为老天爷总会把我跟他送作堆……”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低头一看,脑中如同五雷轰顶般“嗡”的一声响。
只见陆从从四蹄着地,一身营养不良的青黄色牛皮上还沾了几点泥浆,因为激动,硕大的牛鼻子里正吭哧吭哧地冒出细细白烟,吓得她四蹄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她使出浑身解数,竟都无法破开元织这层无良的禁锢,气得破口大骂起来:“元织,你这疯女人!你有本事回来咱俩打一架啊!我陆从从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你把我变成这副牛样是几个意思!你别以为你爹是玉帝就真的可以只手遮天!你给我回来!”陆从从暴跳着狂吼出声,回应她的是一脸错愕,神色复杂地站在特意被元织的人送回来看热闹的董永。
3.
短短数丈路,从村口到董永家,陆从从足足摔了八次,第八次在院子门口摔倒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她是一头神兽,六足神兽啊!元织那变态少女居然把她变作一头牛,害她变成四只脚,让她还怎么找平衡!
“看你这一身狼狈的,不如就站在这里别动了。我先去打水来给你洗个澡好不好?”董永看她跟自己赌了这么半天的气,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脸上满是温柔。
陆从从牛眼瞬间撑成了铜铃,摇头狂哞:“不好!你给我滚开!我才不稀罕你碰我!”
牛嘴里吐出的人话刚吼完,董永已经从缸里打了桶水来,站定在她面前,像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一样,取了水瓢轻轻从她背上淋了下去。他的手与记忆中属于青华的温暖大掌重叠,在落到陆从从颈后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瞬间泪盈于眶。
这久违的温暖,如同一股翻涌的浪潮扑向她,温柔的钝痛也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忽然很想缩成一团蜷在他的怀里,问他一声:“青华,你个王八蛋,当日为何把我送给别人?为何后来从来不去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为何眼睁睁看我被人残害到如今这副惨样,竟从未对我施以援手?元织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重要到青华宫里我陆从从一千七百年的陪伴都一钱不值了是吗?”
“咦?你哭了?”忽然凑近的一张脸离陆从从只有半寸,董永专注认真地看着陆从从的牛眼睛,陆从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夹杂着皂荚的味道,她下意识地想倒退两步与这人保持距离,却见董永拿着手中的半个葫芦瓢,冲她憨然一笑:“乖牛儿,赶紧哭,听说牛眼泪能见鬼,可惜有价无市,上次村口的李道士去田婶子家求牛眼泪,都出了五十吊钱换一小碗呢!来来来,再哭一会儿,我就可以不用卖身了……”
陆从从即将跌出眼眶的第五颗泪堪堪挂在了下眼睑,她飞起一脚,直接将那只葫芦瓢踹出院子。
董永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捡了水瓢回来,小心翼翼地继续帮她冲洗着身上的泥尘。之后他又提着竹篓出门,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采回一大筐鲜绿色的草,放在陆从从的牛脸前:“我想着你是栒状山的牛妖,自然爱吃那里的草,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谁告诉你我是牛妖!我不是!是你那老相好、疯婆娘元织把我变成这副牛样!”陆从从怒吼了两声,看着面前散发着熟悉清香的碧色明枞草,到底还是发不了脾气,恍惚又忆及当年青华为她采来明枞草的情形,一时间泪如雨下。然而这次见她落泪,董永却识相地什么都没说,而是轻轻揉着她的后颈。只是他这动作,换来的却是一阵清脆的铃响。
董永下意识地伸手抚向了陆从从牛脖子上挂着的那只玉铃铛:“这铃铛,好生精致啊!”
陆从从低头看着那玉铃铛,却发现那铃铛里碧色流转,隐有光华从铃铛中流向董永的指尖,董永像是被火灼伤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你没事吧?”陆从从凶巴巴地问,语气里到底还是泄露了真切的关心。
“没事!”董永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害得陆从从又是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只觉得他语气里又多了几分熟悉的宠溺意味。她连忙埋首在于面前的青草之间,说什么也不想再在他面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