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凌晨3点带着一身血和伤的来找我。
因为太晚了只能通过翻窗户进我的房间。我帮他简单的处理完伤口,他说他不想走想看月亮。就坐在我的床边靠近飘窗的位置,看了一夜的月亮。
他是我一个院里的朋友,他妈死得早,他爸又不理他,在这么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无心向学开始打架耍酷,在我读高中时他去读了技校。
平时我们也没有多么亲密,见面只是微笑点头,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候我是在同学那里听到他的名字,那个时候,他在学生圈中还是很有名的,主要是打架厉害,谁都怕他。
当时有个男生一直骚扰我,从写情书表白被我拒绝以后,开始变本加厉,上学时会突然的搂我的肩膀,放学时把堵我的路,然后动手对我袭胸,有时候我在课桌里面会收到一些信封,里面是一些色情照片,回头还问我雄不雄伟。
有一天下雨,刚好在路上遇到他,看他没有伞,就撑着他一起走,为了避免尴尬,就说了一些学校的琐事,这个时候他还会问我一些成绩怎么样,打算报考哪所学校之类的,后来自然而然的我就把被欺负的事情告诉他。
当时他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几天他就浑身是伤的翻进我的房间。那晚,他坐在飘窗的位置看了一夜的月亮,说来很奇怪,我并没有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相反,闭上眼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他已经不在,只有窗户开着,仿佛一切跟做了一场梦一样。
到了学校才有同学告诉我,那个一直骚扰我的男生手断了而且膝盖粉碎性骨折。到此时我才终于明白他身上的伤那里来的。
男生的家里报了警,而他没有妈妈,父亲早八百年就不管他了,很快,他就被判了刑。
他入狱后,我几次去探监,都被他拒绝,我有许多的话想要对他说,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说出来。
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去读书,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的执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恋爱。每当受到委屈或者挫折时,总会想到他。
我常常会想,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是爱,那在一个院子里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擦出火花?如果不是爱,为什么会经常想起他。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已经嫁人,才知道那就是爱,只不过并非恋人的爱,而是一种家人的爱。
亲情不像爱情那样炽烈,也不像友情那么甘醇,它更像是空气,当你不特意去寻找时,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而一旦失去它,却难以存活。
不管爱情还是友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
大三时,他提前出狱,借狱警的手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是他给我打的唯一一个电话,我连夜从北京赶回去找他,那是我时隔几年第一次见他。
他长高了,也瘦了好多,拎着一个蓝色布包,在看到我时候没有说话,就跟以前在大院里一样,微笑的对我点头。
而我却无法和他一样的镇定,拥抱他时,感觉他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见面之前,我以为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那些问题在那夜他翻窗进我房间后就出现了。然而我说了许多的话,唯独没有问那些问题。
也许我的内心里,那是牵引我和他的绳子,一旦掰扯开,就距离断裂不远了。
我定了两个房间,然后一起吃了顿饭,期间一直是我在喋喋不休的和他说话,他很少回应,只是偶尔笑笑。
回酒店的路上,我想到了那个雨天,我撑着伞,和他并肩而行,然后跟他说了一件毁掉他一生的事情,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还会告诉他我被欺负的事情吗?
他在牢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有没有什么时候会想念我,亦或者,恨过我。
他回房的时候,忽然转身又抱了我一下,最后放开我关上了门。
那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睡不着,就干脆起来去敲他的房间,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有种报恩的心理,还有就是......
我对他,他对我,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我很想知道。
然而,我敲了很久的门,他都没有开。我在门前站着,想象房门的另一边,黑暗中他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我重新回房,开灯时才发现他的房卡,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门缝塞了进来,同时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保重。
我问了守夜的宾馆老板,才晓得他半夜就已经走了。他不曾想过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不需要我的报答,他给我电话,只是想见我一面,最后一面。
我在那个地方停留了两天,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他,从一条街走到另外一条街,希望在路口,如同那个雨天一样,能够偶遇躲雨的他。
他没有妈妈没有亲戚,父亲更是指望不上的。我去派出所,警察说他是自己离开,不符合报案失踪的条件。
就这样,他永远的离开了我,我和她之间的绳子,在这一刻,断开了。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总会生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在见面的时候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但也许,就如当时的选择一样,没有问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换,然而等待中的电话一直没有出现。也许和他的断联将会是我此生最遗憾的事情吧。
毕业后,我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有了感情很好的男朋友,最终步入殿堂,并且孕育了可爱的宝宝。
如今生活波澜不惊,也无从曲折,他的脸在我脑海里逐渐变得模糊,但时常还是会想,如果那晚在他离开之前去敲门,他会开门吗?如果开了门,我和他会睡在一起吗?
我想,那天晚上我是想跟他睡的。
回首往事,他曾经离我那么近,他却说要去看月亮。那也是我最后悔的事,那晚是他为我赌上整个人生的时候,而我却没有去陪他一起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