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用带包。包放在招待所里,丢不了。
我说:我去了娘娘滩就不回来了。我要从那里渡河,去内蒙,追两个正沿着走西口路线采访的记者。
我没说我并不认识那两个记者。
我的这种突发情况,使他愣了片刻,然后失去了曾有的热情,情绪低落,不再说话,脸色暗淡。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大家无语。
娘娘滩在黄河的水中央,是万里河道中唯一有人居住的小岛,是奇迹般的存在。
岛上定居着十几户人家,近百口人。
相传,汉高祖刘邦去世后,吕后专权,将刘邦的妃子薄姬及其子刘恒贬于此。后刘恒称帝,于岛上为薄太后建娘娘庙,小岛故名娘娘滩。
黄河在这里很宽阔,水流也平缓。
吉普车停在岸边的公路上。
我顺在一条土路下到河边的渡口。
他跟在我身后,也到了渡口。
渡口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它没有任何建筑物,只在河边的浅滩上钉着几个木桩。桩上系了一条木船的缆绳。船不大,吃水很浅地泊着,没有船舱,没有桅杆,没有船帆,随着流淌的河水,在荡漾。船头架着一支橹。船尾固定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柴油发动机,残留的红漆使它看上去是从拖拉机上拆过来的。
渡口摆渡船目的地是对岸,来来往往的船经过娘娘滩时停靠一下,上下人。
一个老艄公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袋。烟袋杆儿上吊着一个皮制的小袋子,里面装着烟丝儿。小袋子用久了,油光铮亮。烟锅儿里冒出缕缕青烟,特有的烟香四下弥漫。烟锅儿里的烟丝不扛抽,抽几口,通红一二下,就没烟劲了。他在石头上磕磕烟锅儿,磕出一撮残火,再把烟锅儿探进小袋子里,手指隔着袋子揉一揉,烟锅儿里就装满了新烟丝儿。烟锅儿倒扣,把石头上的残火抿在新烟丝儿上面,可以继续抽烟。
我说:什么时候开船?
老艄公说:有七、八个人就开船。
我说:七、八个人在哪儿?
老艄公说:说来就来了。等班车吧,总有人要过河。
我看了看河岸上的公路,那里没有班车的踪影。
我对他笑了笑,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我说:你和司机回去吧!我自己等。
他说:我想了一路。我觉得,你到娘娘滩转转,再回来。
我说:我不回来了。我要去内蒙。
他说:你一个人去内蒙,我不放心。
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河风比较大,吹得岸边的野草齐刷刷地倒向一侧,有的匍匐在地。岸边有树,一棵又一棵,树冠也侧向一边,看上去,像一个个没燃烧的火把。风掠过,浑黄的水面泛起一层层丝绸样柔软的波纹。
一辆中巴车从一个山坳后突然柺了出来,行驶到岸上的公路边,停住了,车门打开,陆续下来人。下来的人顺着土路走向渡口,数了数,七个人,四男三女,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女人都穿着红色系列的衣服,说话的声音如同衣服的颜色一样热闹,夹着笑声,伊利哇啦地传来。
老艄公看到来了人,不再抽烟,把磕净烟灰的旱烟袋别在红裤带上,弯了腰,免起裤腿,然后裸着小腿走向河,走进水里,走近木船。在船边,他把一块湿漉漉的长木板斜搭在船帮上,用于乘客上船或下船。他仍站在水里,裤腿儿全湿了。
那七个人走到船边,继续说笑着,轻车熟路地踏了木板上船。有个女人似乎与老艄公很熟络,已经走过木板,到了船上,不知听到句什么话,突然回身,笑着,用巴掌轻一下重一下地拍打着老艄公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