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取丹砂、青雘搗碎,以清水攪拌,漂其上一半水沉澱后,加入適量清膠,乃成丹青。色澤飽滿鮮艷,經久不退。
有詩云: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丹青不渝,故以方誓。
江城的雜貨市場入口,每到新年,總有個清癯的老人,帶著泛黃的畫紙和皴裂的調料盤,坐在破舊的馬扎上,替人作花鳥紋字。
他性情孤僻,不喜歡言語,即便有顧客駐足,也只是遞上本子,讓他們謄上想寫的內容,有時是顧客名字,有時是如「闔家幸福」、「花好月圓」的祝福,畫完後,也不招呼,自顧自地在草稿上練習別的東西。因此,儘管技藝卓群,生意卻始終慘淡。
可他似乎毫不介意,依舊一遍遍地在畫紙上臨摹鑽研,一筆一劃,虔誠得如同拜在佛龕前的信徒。年復一年,老人和他身後年久失修的騎樓一起,拓印成了江城春節某個特殊的標記,即便我闊別多年重回故土,他依舊守在那裡。
那時我剛辭了記者工作,閑在家裡無趣,便踱步去雜貨市場,杵在一旁看他作畫。他隨手抽出一張畫紙,用鎮紙攤開鋪平,右手執筆,左手執刷,在皴裂的調色盤里蘸了蘸,細毫輕提,幾桿青竹呼之欲出,彩刷一抹,一尾錦鯉躍然紙上。
「叔叔,您畫的真好!」我一邊偷偷拍照,一邊讚歎。
他卻絲毫沒有搭理。
「叔叔,您寫的是什麼字?」
「叔叔,您這手藝是哪裡學的?」
「叔叔,您在這幾年了?······」
「安靜,別吵!」他突然轉過頭,白了一眼。我只得悻悻地閉嘴,卻又挪不開腳步。
深冬日短,才過下午四點,天空便昏黃得像搪瓷杯上的茶垢。
那天是除夕,附近的商販們早早地關了店回家過年了,原本熙熙攘攘的雜貨市場兀地冷清下來,像只被廢棄的船,擱淺在廢墟之中。寒風從遙遠的北方呼嘯而來,夾雜著鞭炮爆炸后的硫磺味,在人跡蕭瑟的街道里橫衝直撞。
老人依舊坐在風口,若無其事地沉浸在丹青世界中。
下午五點,老舊的商城里傳來最後的關門聲。他終於意識到天色已晚,轉過頭來盯著身後的騎樓看了很久,又把目光落到我身上,幾經踟躕,歎了口氣「你怎麼還沒回去?」
「哦,我就住這樓上!」
「你住這樓上?」他暗淡的眼眸里突然閃過一絲亮光,像一簇螢火,然後稍縱即逝。
「恩!叔叔,今天過年,您怎麼還不回去?」
他又沉默下來,眼神卻依舊停留在身後年久失修的騎樓上。不知是因為工作太久了,還是巷口的寒風過於乾澀,他的眼珠里竟然佈滿了血絲,眼角沁著淡淡的薄霧。
良久,老人回過神來,低頭看著自己的畫,「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這讓我受寵若驚,立馬在他面前的板凳上坐下,麻利地答應「好啊!」
「你知道,會這門手藝,擱在幾十年前,是要被捉起來批鬥的嗎?」
「您是說······文革的時候?」原來竟是經歷過文革迫害的老藝術家。我暗暗歎息,安慰道「還好,都過去了。」
「是啊。」他抬起頭,扯了扯嘴角。「都過去了······」而後聲音却渐渐變得鈍重「可是有些人,永遠都沒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