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肯定往少了说,去里屋点了12张,出来拿给他,说,不够再说。
林怀柔只说了句“谢谢”。把钱装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转身就要走。然后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趴在柜台上给我写欠条。
我也没说话,他写完了撕下来递给我,然后又把身份证放在柜台上,说,有钱了会尽快还你。
我说,快走吧。
我看着那张欠条,他的字写得很漂亮,工整又飘逸,一点儿也不像他这个人,或许,他以前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林怀柔又来了。
他没进来,就靠在墙上抽烟,然后把我喊出去。
我开了瓶汽水给他,问他,怎么样了。
他没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叠钱,递给我。
我说,用完了?这么快就有钱了?
林怀柔闭着眼,靠在墙上的身体慢慢往下滑,最后成了半躺着,头微微仰着,嘴半张着,像一条被钩住的鱼,难受得没法说话。
说了几秒,他才小声说,不需要了,我老婆死了。
那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力气。
那孩子呢?
也没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有什么打算。
他用手摸了一把脸,缓缓地说,没什么打算。
那天晚上我关了铺子,和林怀柔喝了好多酒,啤酒瓶在桌子上排了三排,但是我们没有说很多话。后来我们都喝多了,林怀柔拿起柜台上的那本诗集,开始念诗,念完别人的又念自己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林怀柔的诗,但是醒来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两句——
我把身体放进河流里,
坐上了开往春天的火车。
第二天醒来,林怀柔不见了。
来小卖部买东西的人对我说,有人跳河自杀了。
我赶紧冲出去,跑到河边。
钓鱼的人围在河边看,有几个人在水里捞尸体。
我赶紧凑上去,几个人拖着尸体慢慢往河边靠近。
我终于看清了,衣服贴在身体上面,露出来的皮肤变得发白,表情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是并不是林怀柔。
这条河里已经淹死了不少人,但愿他们都坐上了开往春天的火车。
我转过身,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见了林怀柔。
他正坐在河边的地上,坐在一片杂草里,鱼竿安静地架着,他低着头,把脸埋进胳膊里,可能酒还没有醒,睡着了。
我没有过去叫他,回小卖部睡觉。
鱼缸里的小金鱼又死了一条,是林怀柔最初送给我的那一条,通体白色,头上有一点红。
我没有觉得惋惜,开始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剩下的鱼还有很多,在鱼缸里弯弯曲曲地游泳,优雅地像写诗一样。
不知道林怀柔今天会不会再送我一条。
我趴在柜台上,垫着那本诗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