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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打发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六?
景依刚来这座城市,只认识一群靠着dota和死宅度日的同事,她本身又是顽固性路盲体质,所以她把自己藏在家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中间她有短暂的清醒,阳光洒在被子上,她摸到手机,手机和自己一样,孤独而安静。她很想找个人,面对面坐着,听她讲,讲过去的那些事和她现在总会莫名想起的瞬间。
可是没有人。
她只能吃个泡面,在阳光中,继续睡去。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有片刻失忆,茫然之中夹杂一丝兴奋,谁会想起给我打电话呢?
兴奋劲儿还没过,屏幕上“林木”两个字让她恨恨地希望这是一个幻觉。
当然了,好的事情可能是幻觉,倒霉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真的。
每个不上班的周末,林木都惯例回家吃饭,林木家就在本市,但平时坚持独居。为此林妈妈很是不满,但是林木狡猾地用“独居方便,给你找儿媳妇”这样的理由堵住了林妈妈的嘴。
等搬出去林妈妈才发现自己上了儿子的当,他生活圈里根本就没有个女生,照这样下去,找到的万一是个男朋友可怎么办!
林妈妈是位老师,铁面无私,鲜有笑容。
她原来在高中教数学,上课时在黑板上可以随手画出立体几何图,画完之后粉笔头像是歌星一样潇洒地随手扔到不听讲的学生中间,常常可以命中昏昏欲睡的倒霉蛋。
此外作为班主任,她对学生严厉在一中那是出了名的,早恋头号杀手,班上都是男生和男生坐一起,女生和女生坐一起,对此人送外号“灭绝师太”,也简称“林灭绝”。
林木读高中那年许下的唯一心愿就是,不要去妈妈的班上读书。
当然这个心愿林妈妈听完之后微微一笑,然后赠他四个字,“你想得美!”
之后林木在班上也是经常挨打,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这类成语那都是说林木的,以至于同学聚会大家都笑林木,“我们都是三年有期徒刑,哥们儿你是无期啊。”
林妈退休之后不愿意在家里养老,自己积极主动地给儿子赚娶媳妇钱,她给一家补课班教数学,虽然忙,但也每周得面见一次儿子,每次见面都是让人头疼的唠叨。
林木正对着唠叨的老妈头疼不已的时候,电话响起了。
林木觉得电话那头简直是救命恩人。
“林队,我是郑义,我们组接到一起凶杀案,已经初步调查,虽然是谋杀案,但是案子并不复杂,嫌疑人也已经控制住了,但是嫌疑人现在拒绝认罪。
“他们都说沈阳最擅长问供了,他是林队的人,我寻思能不能借用一下……”
林木想把电话拖得时间长一点,好减少点老娘的唠叨,“没问题,具体什么情况,你简单和我说说。”
“是个小姑娘,死在家里,据报案家属交代存折啊、银行卡啊都丢了,而监控录像显示最后进门的人是送快递的王五。
“这个王五在派出所很有案底,是个惯偷,肯定是看童染一个人在家下的手,我们这边证据掌握差不多了,物证充分,可是王五个孙子,就是不承认!”
“童染?”
“啊,死者名字叫童染,一个小姑娘,真是可惜了。林队,那我直接联系沈阳?”
“我联系他吧,我马上就去,你把地址用微信发给我。”
“不用了吧,林队,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不多说了,先保持住现场,我马上就到。”
郑义灰着脸挂了电话,旁边兄弟王勇问他:“怎么,人没借到?林队也真是,虽然不是一个组,但怎么也是一个刑警队的……”
“人倒是借到了,还是买一送一,林队也要过来。”
“不是吧,这么简单的案子,他也要夺过去?真是的,全队的案子都是他破的,行了吧。”
本来刑警队就没有多少案子,自从林木来了之后,几乎全队的案子都是他破的,每年先进个人和三等功都是林木,每年上交的先进事迹都不重样,这让刑警队的其他兄弟颇为不忿,但林木对此却浑然不知。
“休息日让手下去加班,而且理直气壮没有一点愧疚,林木你可真是条好汉,”景依一边找衣服,一边和自己嘟嘟囔囔。
下午两点,小沈用两个凳子搭成床,勉强塞下他那滩肉肉们,老金占据了唯一的一张床,两个人都是迷迷糊糊。没有案子的刑警队,气氛一片祥和。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哪位?”
“起来,叫醒老金,地址我发你微信上了,十五分钟给我到岗。”
“哦,你哪位啊?”
“……”
幸福路北侧因为临近火车站和汽车站,是S城远远超过均价的好位置,而幸福小区以其全封闭管理和24小时管家式物业成为幸福路附近顶尖的小区。
景依打车到了的时候,不禁感慨,自己住的可能是假小区。
楼下的封锁线像是指示标,直接指向9号楼1单元的18楼,楼下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18楼又出事了,我就说嘛,18楼买不得,这楼里镇着鬼呢。”
“真的吗?”说话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景依。
“哎呦喂,小姑娘,你是不知道啊,当年为了盖这栋楼,发生过强拆呢,那七楼住的老姑娘宁死不搬,当时急红了眼,一下子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这一跳成本可就高了,本来说是只盖16层的楼,一下子盖了27层。可就这,也镇不住老姑娘,都说盖楼时就经常能看见她穿着红裙子在楼里走动,尤其是18层。
“都说是因为被封在这楼里出不来了呢,18楼一直卖不出去,直到童家搬了进来,可现在这18层接连出事,哎呦呦……”
景依吓得瞪大了眼睛,正在做现场勘查的沈阳看见景依,嘿嘿笑了两声,问林木,“林队你可真行,这么个周末,连小景都没放过。”
林木面无表情,“weareateam。”
下午三点半,18楼北向的卧室里阳光明媚,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干净整洁。郑义的小组行动很快,死者已经被刑警队送去尸检了,屋子里看不出一点死人的痕迹。
林木虽然比郑义年轻十多岁,但他是刑警队的副队长,见林木来了,郑义马上给林木汇报案情,
“报案人是死者的母亲李兰玉,早晨出门时女儿还好好的,结果打麻将回来就发现死在了床上,我们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穿着家常睡衣,躺在床上。
“我们征求了家属的意见,已经把尸体送去尸检了。同时调取了楼道的视频监控,上午来过这里的就两个人,一个是送外卖的,时间是十点十五。
“之后是送快递的王五,他并不是放下快递就走了,他在这逗留了二十分钟,之后十点三十四才离开。
“据死者的母亲交代,家里丢了银行卡、存折、房产证,之后我们在隔壁小区控制了王五,他狡辩说死者邮一个快递,所以花了些时间,但发快递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打开他说的快递,里面刚好是童家的这些东西。证据充足,我们立刻就申请了逮捕,可是这个人,狡猾得很,就是不承认。”
“哦,做过痕迹检测了吗?”
“提取了指纹,已经送去检验了。”
“小沈!”林木一摆手,沈阳心领神会,知道林木更信任自己的技术检验,但已经做完痕迹检验的现场,一是已经发生了破坏,二是这么赤裸裸的不信任,副队林木可以,但是会致自己在同事中尴尬的处境。
沈阳陷入了两难。
沈阳和林木当年是同班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人并不好,小沈喜欢在寝室刨幺,去隔壁文科学校撩闲,在学生会拉赞助、聚餐拼酒。
小学妹恭恭敬敬叫沈部长,叫得小沈心里一颤一颤的,他也就因为这个勾搭到了现在的老婆,光荣地成为了老婆奴。
与沈阳相比,林木是个异类,他喜欢泡图书馆,去蹭课,还有人看见他偷偷潜入解剖楼。男寝里甚至流传着林木在解剖楼爱上了一具尸体的爱情故事。
之后两个人能成为哥们儿,沈阳认为除了因为自己性格好、心地善良,再就是因为林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造成的自己脾气好。
队长张强已经五十多岁,多次暗示说,自己退下后能担此重任的必定是林木。
对此小沈心服口服,只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小沈这样没有野心。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水果和坚果,墙上挂着三张照片,结婚照在中间,旁边是两个女孩的合影,对称着放置。茶几下面的垃圾桶堆得满满当当。
同样的,厨房的垃圾桶里也堆满了餐盒,这个童染,显然是个邋遢的姑娘。
“景依!”
“到!怎么了,林队?”景依从门口走进来。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天啊,这照片不是童染吗……”景依惊讶地捂住了嘴。
“对,死者就是最近父亲因故意杀人而入狱的童染。”(参见《林木与景依的第一个案子》)
2
火车站附近向来都是混乱而复杂的兵家必争之地,而王五,曾经是这一代叱咤风云的五爷。
被叫做“五爷”的时候,是二十年前,那时王五才不过是22岁。
一个火车站扒手,就算是再手法娴熟,技术精准,也没人会尊敬,王五被人尊敬,是因为他有作为飞贼的原则。
王五虽然在火车站劫财,但不偷女人和老人,而且遇到别人劫女人还会出手相救,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思,甚至为了帮一个被偷的姑娘找钱包,他和最好的哥们儿红过脸。
狗血的是,这个被偷钱包的姑娘王五再见到的时候,再也不是唯唯诺诺说话跟蚊子叫一样的小姑娘了,她投奔的亲戚介绍她在火车站附近的发廊作洗头小妹。
“哥,是你啊。”说这话的时候,姑娘已不穿当时在火车站那身红底绿花的大棉袄了,她穿着蓝色的水手衫和喇叭裤,要不是王五记得这姑娘的大眼睛,真怀疑不是一个人了。
后来王五经常过去找小玉洗头,直到有一天赶上王五倒霉。
一个老头子,洗高兴了,拉着姑娘的手就往帘后拽,姑娘宁死不从地挣扎,可是旁边一个敢管的都没有。
这事那个年头倒也不算稀奇,可是那天这老淫贼他碰见的是王五,王五最见不得女人受欺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一拔刀,就判了二十年。
二十多年后,坐在对面的沈阳问王五,“因为这个事进去,赔了你大半生,姑娘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后不后悔?”
王五答非所问,“因为好心,我总是莫名卷进和我无关的事情中去。”
“比如今天这事?”
“对,我说这事和我没关系,你能信吗?我就是觉得小姑娘情绪不太对,和她多说了几句,哪成想被列为重点嫌疑人了。”
“和我讲讲当时的情景吧。”
“我讲了你能相信?还不是反复琢磨我这几句话,然后从这几句话里找出个差头,治我个罪好回去交差。这是杀人案,别拿我当傻子,我轻易不会说。”
“听说你从监狱一回来,就四处找当年那个姑娘,可是没找到,后来就在这个区送快递了?”
“瞎扯,我找她干什么?”
“这个照片不陌生吧,”沈阳扔过一张照片,是二十年前死者的照片。
王五皱着眉头,不说话。
“当年那个案子,连捅五刀,老头当场失血过多死了,而你又是自首的,当时案子很快就结案了,看在自首情节,你无期,之后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为二十年。
“可是我看了当年的结案报告,致命的那一刀扎在肺叶上,刀口不深,此外四刀都在肚子上,虽然扎得深,但并不致命。”
“你要说什么?”
沈阳探过身子,“王五,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扎在肚子上的四刀,是垂直连着捅的,下手连贯,而肺叶上那刀,伤口较浅,是颤抖着斜插进去的。当年真正该入狱的人,不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