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光流转,只望向钦诀。
“呼兰!”阿史那钦诀呼声低沉急促。
她眉间微颤,一颗心怦怦不定。
但阿史那钦诀便即又唤一声:“呼兰,”这一次,他唤得柔下来,“放手。”
刹那,她眸光震动,凝视他片刻,缓缓屈臂回刀。
赵敬尧呼出一口长气,顿了好一阵,再道:“现在,你我一齐放开。”
阿史那钦诀双眸闪烁,竟似不知所思。
陡然,却听薛绍嘶声大呼:“殿下!”
当场俱是惊愕,不知他所唤何人。
但薛绍又唤一声:“殿下,放不得!”他如浸悲愤,连指尖也在颤抖,激情难抑地高呼:“阿武子篡国,祸我皇朔正统,殿下乃文武大圣皇帝之孙,莫非已忘了当年博洲别时的歃血为盟,竟要救此妖妇?”
“住口!”赵敬尧断然厉喝,“谁是你的殿下?”
“殿下!”薛绍三唤,竟已声泪俱下。
瞬息急转,赵敬尧面颊一涨,眼底竟泛起自哂潮水,“皇朔正统。”他笑出声来,“除了你们、他们、我们,谁还在乎?黎民苍生只管吃饱穿暖,谁执此大宝与他们何干?真将自己当个东西么。”
他竟说出这样话来。薛绍眸光震碎,痴痴再不能言。
猛地,一柄长剑由薛绍胸前穿出。薛绍瞳仁陡涨,愕然回首,却见身怀六甲的太平,手持他掉落佩剑,满目淌泪地狠绝。
“你……”他张口欲呼,殷红却先涌落,大朵大朵,一如旧年初见日,神都花事里最妖娆冶艳的牡丹。他倒了下去,倒在太平怀中,热血流了满地。
公主抱着神散魂离的郎君,发出凄厉悲鸣,宛若哀兽。
她呆看在眼里,心颤,莫可名状。
局势乍变。
武氏当即断喝:“越王子李禹,诛杀逆党,朕封你万户!”
越王子李禹。封万户。闻之诸人无不色惊。她下意识向钦诀望去,见钦诀微烁眸光中杀机毕现,一瞬,不由心头大震。
赵敬尧眸色颤动,猛收拳,竟将腰间玉佩握在掌心,直捏得骨节泛白,颤抖不已,却是茫然。
发此瞬息,阿史那钦诀狼目灼灼,胡刀转势一送。
肌骨碎裂之声,鲜红飞溅。
“好胡儿!”赵敬尧震惊,旋即扬眉大笑,双手抱住钦诀刀刃,竟使之不能抽还。“你若真是条汉子,只管统领十部杀来神都,看天能不能叫尔等游牧中原!但你最好记得,一将功成,必枯万骨,腥烈透地,你将踏过的尸山血海绝不止由我唐子民堆填!乱苍生者,天必诛之!即便你真能再站回这里——”他忽然惨笑。
钦诀唇角勾起一丝愤怒阴鸷,狠狠将胡刀拧转一划。
笑声戛然。
她只觉身子向后荡去,勉力站住,抬头,却见赵敬尧青锋伫地,竟长身不倒。殷红顺落,蜿蜒成河。鲜血浸润了滴翠玉佩,御赐“章宪”二字在静止间随腥风轻动,模糊成了暗夜中,最后的坚守。
那至死傲立之态宛似明灵托体,目光如炬不散。
她踉跄后退,肃然敬畏。
“呼兰!”阿史那钦诀抽刀不能,急向她高呼。
她猛惊醒过来,惊鸿一跃,纵身再扑武氏,尖刀如虎,便要突刺。
但她却被一道身影生生阻拦。
原本瑟缩的唐皇李旦打碎文弱于刹那,忽而暴起,以身相护武氏。他抱住那个将他视若傀儡的女人,将她死死护在怀中,以最英勇的姿势嚎啕恸哭:“阿娘啊!阿娘!”
刹那,她掌心一灼。那刀柄如有火烧,痛得她长声清啸,却在不自觉间,泪水横流。
阿史那钦诀劈手夺过盛满香油的灯盏,连着火焰倾在高台。火龙一释,转瞬铺天卷地。他一把拉过她,趁乱势欲去。
不防一声惊弦撕裂夜空。
她瞳光一颤,本能将钦诀推开,翻身展臂。
一支不知何来的疾箭便正刺在她心口,碎裂清响彻天。
惊涛骇浪须臾,风云急变瞬息,她跌倒下去,笑了。一晃,却见烈火熊熊那边,武氏一双凤眸,炯炯冷冽。
钦诀发出苍狼啸月般的怒叫,双眼煞红,反身就要扑咬。
她将他死死拉住,低语:“走!快走!”
他含恨将她抱起,转身潜入夜色,消失无踪。
身后,兵卒呼喝,烈火啸鸣,兵戈响彻,穹庐染红,直至旭日破云,方歇。
垂拱四年八月末,越王李贞、琅邪王李冲父子匆忙举事,兵败。驸马薛绍及其兄济州刺史薛顗以逆党论。越王幺子李禹尽忠壮烈,功勋卓然,身后荣殇。
西北塞外,风拂草低,萋萋微黄。
两匹高头骏马散漫游荡于长草间,交颈惬意。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那夜,你闯宫禁,并非是去盗金线,而是去与武氏协商为盟?”马背上,俏丽胡女如是问道。
钦诀笑了笑,“你却也不曾告诉我,你与薛氏,还有那位章宪将军的渊源。”
“我与李将军并没有什么渊源。”她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