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为我们那一个冬季的遗憾来等一场岭南的雪。
卞越瀚:
二月中旬的一天深夜,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悄然而至,清晨天色微亮,睁开眼眸,透过落地窗,那万里洁白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眼底,来不及披上外套就跑到院落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岭南的雪。
如你所说,远不及北方的雪盛大瑰丽,却也没有北方冷彻骨髓的萧条,轻飘飘的点点雪花裹挟着独属于南方温柔的风,虽震惊但我相信了,雪是天使的羽毛坠入人间是可以温暖人心的。
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北方姑娘。
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若喜欢一个北方姑娘该怎么把她骗回家呢,我回答的是不可能。
而现在我改变答案了,带她来看一场南方的雪。
卞越瀚,半生时光,我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路,做过很多错事,留下过诸多遗憾,可没有一件胜过让你认识了那样糟糕的沈熹微。
在北京大学学习四年,进入实习期的我带着忐忑与期待迎来了第一次野外考古训练。
二十一世纪初期,人们思想落后还带着封建色彩,考古学人气低迷,女生更是罕见至极,我是考古队唯一的女孩子,爱我所爱,心之所向,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在你作为领队用那样复杂的目光看着前来报道的我时,我也只是在你递过来的纸上写下我的名字后高冷转身。
还未走远就听见我的名字被你用清脆的嗓音徐徐念出“沈熹微,恨晨光之熹微……”
我攥紧了手,终是什么话也没说的离开了。
很不巧正式出发的时候赶上了一场隆冬大雪,厚厚的积雪肆意占领了大街小巷,考古队的成员已经做好计划延后的准备,谁知严教授出面声明“考古学家最重要的就是吃苦耐劳的精神。”
长途跋涉的舟车劳顿让我头昏脑涨,坐在我旁边的你几乎一路上对我嘘寒问暖,我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可你还是凑上来给我薄荷糖。
“谢谢关心,但我不需要”我当时的语气算得上糟糕透顶,也不是故意针对于你,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对我好罢了。
没想到你会趁我不备直接将薄荷糖塞进我口中,清凉的触感溢满了我的整个口腔,我挑眉望你,耳边是你颠怪的呓语声“谁让你是全队唯一的女生,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这句话把我堵的哑口无言,我别扭的看向车窗外。
绵延的梅里雪山近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冲击着我的视野,我恍惚闭上眼睛,薄荷糖压下去的不适又涌了上来。
不置可否,那时的我讨厌雪,可谓厌弃至极。
吉普车一路驰骋,一天零七个小时之后,我们抵达位于新疆阿克苏新和县的通古斯巴什古城。
全队除了你和苏教授都是第一次参与野外考古训练的新人,下车后对这所充满历史遗迹的城市欣喜不已。
当然这份欣喜只保持到了我们看到住宿的地方之前,简陋的土坯房让每一个人暗自唏嘘,你跑到我面前不禁安慰我。
“沈熹微,我会关照你的。”
“不需要。”
我白了你一眼,用同样的回答拒绝你。
作为全队唯一的女孩子,我的拒绝于你而言就是废话,从此我的身后就跟上了喋喋不休的你,像个狗屁膏药甩也甩不掉。
“沈熹微,我特意给你留的鸡蛋。”
“沈熹微,你需要热水吗?。”
“沈熹微,我……”
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也会恶言相向“卞越瀚,你烦不烦?”
“女孩子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
“我是你领队,你现在就归我管。”
我对你的逻辑苦笑不得,索性不再理会,反正也就一年的时间,一年过后我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也就再也无需因为你这个烦人精而头疼。
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走进我的生活乃至生命。
沈熹微
卞越瀚:
岭南的这场雪来的快去的也快,碎碎暖阳笼罩着每一寸土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冬日华丽谢幕。
卞越瀚,转眼间又一个冬日过去了。
落地窗前,我趴在书桌上看着时钟滴答滴答的摆动,这是那些陈年老物里我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
我把写好的信笺纸压在下面,眼波流转我又瞟到了那一行字“若喜欢一个北方姑娘该怎么把她骗回家。”
脑海里回荡起你的声音,还有你轻佻的笑意,也不过仅仅几天你已经不再局限于关照的话语。
“沈熹微,你们北方姑娘都这么不近人情吗?”
我再一次把你送过来的桑椹糕原封不动的退回,蓬松的头发如瀑般遮挡了我的眼睛,我抿唇不语。
“沈熹微,那你告诉我若喜欢一个北方姑娘该怎么把她骗回家呢。”夜空清朗,你漆黑的眼眸闪现着星星的光辉,话语带着玩笑又似乎带着说不出的真挚,而我只注意到了“骗”这个字眼。
“不可能。”我这一次正视了你的眼眸,几日里我对你的犹豫愧疚荡然无存。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我早该知道。
我的反应过于偏激,你笑容僵在嘴角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没说出口就被我隔绝在了门外。
自那以后,我对你的态度更冷淡了,可是你还真是称职的狗皮膏药,一如既往的贴过来。
其实我生的好看是那种足以惊艳时光的类型,刚开始的时候考古队的几个男生也跟你一样格外的关照我,只是在几次领教过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后就剩你一个人了。
当地居民排异心理很重,再加上语言不通,考古队对文物的勘测检验进度缓慢,天气稍暖后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荒郊野外锻炼学习考古技能,山塬峭壁,道路险峻,几个人都互相搀扶着行走,只有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最前面。
严教授不禁夸我们,“你们可要向熹微和越瀚学习呀。”
学生们看看最前面的我,再看看后面紧跟着我生怕我摔倒的你忍不住啧啧咂舌。
中途几次我跌跌撞撞险些摔倒还好你眼疾手快,到后来你干脆牵住我的手。
指尖的温度交替,我越挣脱你攥得越紧,两个小梨涡在你干净白皙的脸上若隐若现“沈熹微,行大事者要不拘小节。”
严教授是个考古迷,他拿着放大镜四处打量,根本就没有注意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跟着附和“越瀚这句话在理。”
“卞学长真是我们的好榜样。”几个学生异口同声。
接着就听见扑通一声严教授半个身子都沐入泥潭,手好像还在里面捣鼓着什么。
我们都目瞪口呆,满脸问号。
严教授“越瀚不是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刚怀疑这里面有文物。”
几个学生齐齐用眼神示意学长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当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严教授捞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山洞里的篝火旁你笨拙的清理着衣物,几个学弟都开怀大笑,但你只注意到了我微微勾起的浅唇。
两个小梨涡上盛满了泥土,也只有你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沈熹微,你笑起来真好看。”
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笑了,或者说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笑。
我有些窘迫的扭过头,你又凑上来“沈熹微,你以后要多笑笑啊。”
你知道吗?说我好看的人数不胜数,而你是第一个说我笑起来好看的,原来我的喜怒哀乐也会有人在意。
在你慌不择言的瞬间我已掩藏好情绪,入了春的新疆夜里还是冷,你们几个大男生抱团取暖倒也可以忍受。
我佯装倔强拒绝你们的好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全身冰凉,尤其是在火堆熄灭后,无边无际的冷将我包围。
入梦的我像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明知是幻觉还是扑在了丝丝的温暖里,大概我也只有在梦里才敢容许自己这般任性。
翌日我才知道昨晚的温暖不是梦,而是你的怀抱,你把军大衣披在我身上将我紧紧的框在怀里。
天光乍现,我睁开眼眸就是你放大的面孔,长而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轮廓,我自然是无心欣赏,慌乱将你推开。
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我之后很无辜的给我打招呼“早安,沈熹微。”
我拍了拍身上你留下的泥土,也说不出怎么怪你,我还记得昨晚我是怎么拼命往你怀里蹭。
你拄着下巴玩味的看着慌乱的我,漆黑如画的眸子映着我的身影,在你的注视下我纵使千般藏匿也无处遁形“沈熹微,原来你也有诚实的时候。”
我看了看四周还在睡梦里的人警告道:“昨晚的事,你不准再提。”
“想赖账可没那么容易。”你又是一际意味深长的笑。
“那你想怎样?”从一开始我就以为你不怀好意,旧时封建女子名节重中之重,我咬着唇看向你,已经做好了被你宰一顿的准备。
“想你再对我笑一个。”
山洞里枯枝落叶层层堆积被风吹起吱呀作响,我呆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不自在的站起身“无聊”。
那夜的事我视为羞耻,所以在得知你因为我而感冒发烧时我也没有丝毫同情。
你虽然没有告诉别人事情的原由,但是还是有人为时常关照我的你打抱不平“沈熹微,卞学长生病了你不该关心一下?”
“沈熹微,学长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沈熹微,你真是铁石心肠。”
这样的话语我不知听到过多少遍了,无所谓了,我轻嘲的在心里想。
没想到的是小小的感冒发烧在当时恶劣环境的催化下愈发严重,有人说你烧的迷糊的时候有叫我的名字,我只当是谬谈,算起来我和你认识也不过足足几月。
尽管如此我还是被强拉硬拽到你的卧房,比起你前几天的神采奕奕,此刻的你脸色苍白,安静的像个委屈兮兮的大男孩。
“卞越瀚你活该,谁让你多管闲事。”
我歪着头看向你,寒风冻僵的脸上波澜不惊。
屋内还有几个同学都看不下去了“沈熹微,你说的什么话。”
你舔了舔干涩的唇,等那人噤了声后才开口“小没良心的,我认栽。”
话音还未落下我已甩身离开,并没有多在意话里的涵义,我想这次之后你该长教训了吧。
沈熹微
卞越瀚:
可能是室内暖气开的足,暖烘烘的热气吹拂着我,我竟不知不觉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碳素笔被我握在手里,信笺纸已经写满了字,可是我们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你总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为什么呢?我不懂,那样糟糕的沈熹微你让她一个人就好了啊。
还是到后来你才告诉我原因。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姑娘,生于世俗,却不染纤尘,仿佛世间万物都被我隔绝在外,惊鸿一瞥,怦然心动,明知是劫,你还是义无反顾为我沦陷。
卞越瀚,还记得那一天吗?你大病初愈却又因为我陷入险境。
自从没了你的庇护,其他同学与我愈发疏远,严教授忙于考古也顾不上我,所以那一天从郊外回来连我失踪都无人发现。
还是被严教授严令待在城里修养的你从屋内出来问“沈熹微呢?”大家才后知后觉。
雾蒙蒙的天气让人望不见底,他人来不及阻止,你已经一头扎进了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