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空洞洞的,早已流不出泪了,只有残存的泪痕风干在脸上。
昔日一代才女被推搡着进了公堂,门外吵吵嚷嚷的。这门庭若市的景象像极了她的咸宜观。她轻轻地扫了一眼,无奈笑了。
原来当初那些争着得她青睐的男人,如今也争着来看她不得好死!
“鱼玄机,你用鞭子打死侍女绿翘,可认罪?”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鱼玄机猛地抬头,看到了故人。
人生境遇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当初那个满脸谄媚,被她拒之门外的裴澄,如今却是来审问她的判官。昔日,她对他不屑一顾,如今换她最大恶极,卑微匍匐在他脚下。
鱼玄机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觉得一阵阵恶心。她无意辩驳,全然认罪。
行刑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微风拂面,花香迎鼻。
断头台下,乱哄哄一片,人们都争相看她,或唾骂,或同情。鱼玄机嗤笑一声,无意理会,那些,她看过太多了。
她把头轻轻地放到断头台上,放下的那刻,她仿佛听到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像极了十三岁那年的江边,温庭筠对她说的话。
那天的风很大,河边的柳条儿颤颤巍巍,可她依旧清楚地听到他的话。他说,幼微,做我的徒弟吧。
鱼玄机又笑了,可脸上却湿了一片。
手起刀落的那瞬间,鱼玄机恍若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秋天。
她和温庭筠一同来到江边。她低着头,手不住地绞着衣裳,缓缓诉说着自己心意。
良久没有人回应。
她慌了,猛地抬头,却对上那人明亮的眼眸。
他嘴角含笑,一脸的意气风发,双手紧紧握住她,温柔的声音散落在风中。
他说“好”。
他的手好大,好暖,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她心爱的人,会与她同甘共苦,也会为她遮风挡雨。
鱼幼微高兴地笑了。
这种感觉好熟悉,恍若是在梦中,又好像是在下辈子。
7
鱼玄机的消息传入温庭筠耳中的时候,他正在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小城中游历。
大家把长安城里这件大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没有人注意到他煞白着的一张脸。
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相信,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没了呢?他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只看到断头台上的血迹早就干涸,红艳艳的一摊,像他正在滴血的心。
他摇摇头,泪水却忍不住喷涌而出。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自小便是名动长安的女诗童,长大后也必定是不可多得的才女。他一向恃才傲物,却也忍不住收她为徒,他要悉心栽培她,看着她变得出类拔萃,如他一般傲视众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文思敏捷,学有所成。可冥冥之中仿佛又有什么偏离了他的掌控,她容貌昳丽,随着年岁的增长,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让他……忍不住心动。
有时候,他真想扇自己几巴掌,怎能对自己的徒弟存着这般的龌龊心思。他年纪比她大上一轮,相貌与她不相匹配。前些年更是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权贵,仕途无望。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是她的师父,而非良人。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推开。
新科状元李亿,温文尔雅,年少有为,这才是与她匹配的人啊。而他,这辈子便只能是她的师父。
他是她的师父,他要看着她骄傲地长大,看她一辈子活得明媚张扬,可……怎么就把她一步步地把她推入了困境?
他颤颤巍巍地伫立风中,泪流满面。
“先生,你怎么啦?”
一个路过的小姑娘停下脚步,轻问出声,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温庭筠愣了愣,喃喃道:“你知道她在哪吗?”
“谁呀?”
“鱼幼……鱼玄机……”
小姑娘愣上一愣,随即伸出手远远地指出一个方向,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8
微风拂过,垂柳依依,平康里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温庭筠踉踉跄跄地向前迈着步子。
路旁的柳枝儿摇摇晃晃,拍打着他的肩,他不禁晃了晃神,这里的柳树竟已长得如此粗壮了吗?
好像……许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微风醉人,那时鱼幼微神神秘秘地来寻他,拉着他来到了这里。
“师父,这是幼微新插的柳枝儿,我们一起照顾它们长大吧。”少女兴冲冲地对他说道,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时的他只是轻轻拂了拂那柳枝儿,笑了笑,幼微这么大了,却还是孩子心性。
思及此,他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幼微那时插的柳枝儿早该长大了吧。是这排?还是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