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双木古董店里灯光昏暗,岑子默站在一身红衣汉服的小姑娘旁边,心里明显有了几分不耐烦,面上却半点不显。
“这是宋代的玉簪?”小姑娘拿起架上的玉簪,如获至宝般笑了起来。
“呦,你这也太有眼光了。”岑子默瞬间挂上职业假笑,连忙胡扯了起来,只恨不得现场编一段可歌可泣的史诗。
这玉簪做工倒是不错,却多说不过百年历史,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如何一眼看出是宋代的。人傻钱多主意正,不坑她坑谁?
“默哥,你这也太黑心了吧。”佟从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上来就拆台。
他倒也不是多了解玉簪,只是知道在岑子默这家破古董店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
小姑娘正想付钱的手一愣,就被佟从忻眼疾手快地推出了店,一副挽救失足少女的架势。
待拉上卷帘门后,佟从忻无比诡异地环视了一周,才凑到岑子默身旁。
不待他说什么,就被岑子默狠狠拍了几下肩膀,疼得龇牙咧嘴,颤声道:“默哥,最近是不是有很多冤魂来找你啊?”
“当我这是野鬼收容所啊?”岑子默被他搅黄了生意,面色很不好看,也懒得搭理他,直接躺回楠木椅上,熟练地抖起了二郎腿。
佟从忻连忙又凑到他身旁,语气很是神秘,“最近可发生大事了。”
岑子默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佟从忻却毫不在意,“李家村被屠村了,惨死了四十三人,现在网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觉得这个时候必须要默哥出山了。”佟从忻眼神里的坚定,让岑子默竟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动容,他一定是中邪了。
直到坐在开往李家村的车上,岑子默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去破案,这和他的本职工作完全不搭边啊。
经过深思熟虑,岑子默才想到一个答案,大概是他的优秀,被佟从忻敏锐的发现,让他无法再藏拙了吧。
佟从忻偷瞄了岑子默一眼,极力掩饰住了脸上的笑容,可以直接问被害人,这也太开外挂了吧。
他这个十八线小作家,马上就要成为刑侦届的大拿了呀。到时候随便写两个曲折离奇的案件,那还不立刻成为畅销书。
赶到李家村边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因为地处偏远,方圆百里,连个旅馆都没有,顾宁刚从现场回来,满脸疲惫地爬上警车,打算闭目养神。
佟从忻正想下车去打个招呼,就被岑子默拎住了领子,“你看她那样子,会想理你吗?”
“说的也对。”佟从忻听话地收回了手,过了半晌,方才发出了灵魂一问,“可她平时也不想理我啊?”
2
中午的阳光很是刺眼,佟从忻躺在车上,睡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岑子默嫌弃地扯了扯他的耳朵,拿了包袱先行下车了。
佟从忻虽然很不满,但还是懂得忍辱负重的,岑子默可是他的外挂,除了让着,还能怎么办呢。
顾宁正坐在警车里吃盒饭,见到岑子默和佟从忻,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偏佟从忻一贯没有眼力见,笑容满面地凑了过来,“顾宁,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我把默哥带来了,让他帮咱们问问,咱们坐等破案就行了。”
“这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能入内。”顾宁津津有味地嚼着香菇,连头都没抬。
佟从忻似只炸毛的鸡,连忙护着他家默哥,“默哥怎么会是闲杂人等呢,结冥婚的事,还不是靠默哥帮忙?”
“你可能有点误会,我说的闲杂人等,是你……们。”顾宁说完,就不再理睬佟从忻了。
佟从忻还想和她理论,可是想到这件案子毕竟非同小可,他作为一个特招的小文职,确实没有资格进去,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
村里都拉了警戒线,如果不靠顾宁走后门,他们根本进不去啊。
岑子默一声冷嗤,转身就走了,佟从忻不得不快步跟上他,语气里难掩失落,“对不起默哥,白白让你跑一趟。”
岑子默本来并不想理他,可是看他一路上都在闷闷不乐,还是举了举手中的包袱,“谁告诉你我要去案发现场了,我又不会破案,进去也没用。”
虽然明知道顾宁这么做无可厚非,他也根本不想进村里,但还是觉得被她的态度羞辱到了,就冲她这副样子,他也非要把这个案子破了不可。
岑子默寻了一处山坡,站在坡上往李家村瞧了半晌,方才把铜镜按照五行插在地上。
阳光很是充足,铜镜晃得佟从忻根本睁不开眼,想到或许会有四十五条冤魂来此诉苦,连忙选择了战术性撤退,躲回车里替岑子默放哨了。
岑子默看了一眼日头,拿出小刀片划破指尖,滴落的血顺着罗盘的轨道流动起来。
佟从忻缩在车里,看着站在山坡上的岑子默,因为正值晌午,阳光照在铜镜上,亮得连岑子默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虽然车里很是暖和,佟从忻却依旧觉得阴风阵阵,连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把脱在一旁的风衣紧紧裹在了身上。
“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四十五三惨死,才不过两天,竟然连一个魂魄都看不到了。”虽说有鬼差会带他们去转世投胎,但是四十五个人,又都是含冤而死,哪能半点执念没有,断不该这般干净啊。
“默哥,要不这个案子还是交给顾宁吧。”虽然他想成为刑侦届的大拿,但是前提也得是他活着啊,这么邪性的案子,谁爱破谁破吧。
岑子默嫌弃地瞥了一眼,根本懒得理他,这么没有骨气,真是丢人。
3
黑暗再一次笼罩李家村,天空中乌云密布,显得刚发生惨案的村子更加阴森恐怖起来。
岑子默翘着二郎腿,躺在后车座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佟从忻缩在主驾驶座椅上,心里不停在打退堂鼓,他就不该拖着岑子默来这个破地方。
“天黑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捉一次鬼。”岑子默突然坐起身,声音透着几分吊儿郎当。
佟从忻听了,连连摇头,“默哥,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
虽然岑子默有个能通魂魂的本事,但是捉鬼,听上去就很危险啊,就他那点法器,只怕也和他店里的古董一样,都是骗人的。
岑子默瞥见佟从忻那副誓死不从的样子,一脸嫌弃,正在想是一脚给他踹副驾驶去,还是踹下车,就见他识趣地逃下车了,“默哥,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要和顾宁说,我先去了,你忙你的,不用等我了。”
李家村地处偏远,又三面环山,道很不好走,好在岑子默偏想遇见不干净的东西,也没什么忌讳,径直朝上午那个山坡开去,如同上午一般布上阵,就见有光直冲对面的山坡而去,连忙开车跟上。
树下蹲了一个女人,编着两条大辫子,用手在地上挖着什么,瞧见岑子默过来,只淡淡扫了一眼,就继续挖了。
“你在找什么?”
女人微微一愣,又扫了岑子默一眼,却到底没有搭他的话,依旧在树下挖着。
“你认识李家村的人吗?”岑子默也没指望她会回答,直接接了句,“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你要找的东西。”
女人连忙跪了下来,磕了数十个头,“我的孩子死了,我在找她的尸骨,求你帮帮我吧。”
“你确定埋在这棵树下吗?”岑子默随手捡了一个树枝,在平整的地上挖了起来,女人坚定地点了点头,也跟着挖了起来,可惜每当手碰到土,都只能从土上划过,不过是个无用功罢了。“你死多久了?”
“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女人的身子很瘦弱,可以看出生前过得应该也很苦。
“怎么一直没去投胎呢?”说罢,岑子默手中的树枝断了,又随手捡了一根粗的,继续挖了起来。
女人的手一直没停,声音有几分可怜,“我在找我的孩子。”
岑子默沉默了半晌,方才问道:“魂魄都去投胎了,还找尸骨干什么呢?”
女人的手停下了,眼神突然变得诡异起来,过了许久才语气阴森地说:“我总得见见她。”
岑子默还想细问,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了,直到从地里挖出一具婴儿骸骨。
女人满脸痛苦地去抱骸骨,却怎么也碰不到,最终将脸贴了上去。
女人的脸悬浮在骸骨上,让人乍看上去,仿佛是很亲昵的画面,可惜岑子默知道,她根本触碰不到这具骸骨,过了很久很久,岑子默才道:“入土为安,我再帮你埋好吧。”
4
女人名唤陈双,丈夫是李家村的李二拐,因为孩子出生之后就死了,被李二拐直接埋在了山上,怕她伤心,就骗她说卖了,所以哪怕死后,她也一直在找孩子,一直不肯投胎转世。
还是前些日子,村里发生屠村惨案,她见到死后的李二拐,才知道埋在了这棵树下。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们现在魂魄都在哪吗?”陈双有些愧疚地摇了摇头,“我一直都躲在东山的石缝里,没和他们在一起。”
岑子默眼前一亮,就要陈双带她去那个石缝,见到后方才明白为什么陈双一直没被鬼差找到了。
这个石缝是天然形成的,常年吸收日月光华,慢慢竟形成了个结界,陈双误打误撞找了这么个地方藏身,所以才能躲了数月之久,也难怪他白天布阵,竟然都没有发现陈双的存在。
既然如此,或许那些冤魂找到了别的结界,也未可知。
岑子默又带着有些跛脚的陈双在山里逛了一圈,直到天快亮了,才从车里拿出乾坤袋,“既然你是李家村人,便再帮我个忙吧,我在找屠村惨案的真凶,希望你能提供些线索。”陈双有些羞涩地笑了,“我都死了好几个月了,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虽然嘴上说着帮不上忙,可陈双还是进了乾坤袋,随着岑子默下了山。
“如果要是投胎了,我还能看见她了吗?”陈双的声音幽幽地从乾坤袋里传来。
人死不能复生,都投胎了,还能上哪去见呢,可是岑子默怎么也不忍心说出这个话,只能当作没听见了。
回到山下的时候天刚亮,佟从忻正赖在顾宁的副驾驶,见到岑子默回来,连忙摇下车窗,“默哥,有收获吗?”
顾宁的眼睛也看向了岑子默,让岑子默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无功而返,只能将遇见陈双的事简单讲了讲。
佟从忻颇有些丧气,顾宁倒是神色平静,继而看向佟从忻,“你可以回到你的车上去了。”
佟从忻一听,立刻摆手,“小宁宁,我有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赶我走呢,你这么说,我的心都碎了啊。”
一阵鬼哭狼嚎,果然引得外面的人都看向顾宁,顾宁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道:“下车。”
佟从忻知道她这是生气了,立刻下了车,却仍不忘回头嘱咐道:“小宁宁,现在凶手还没抓到,这么危险,晚上我还是要来陪你的哦。”
就这副嘴脸,别说顾宁,就连岑子默都有些嫌弃他。
佟从忻满脸贱笑地上了车,“默哥,你可要多问问那个鬼姐姐,有用的信息越多,晚上顾宁才越舍不得把我踹下车。”
不过就算被顾宁踹下车,他也不会跟着岑子默去找鬼就是了。
5
岑子默一连找了几天都无功而返,陈双这边也没能提供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李家村一共四十三人,若说与人结怨,倒是也有,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至于屠村啊。
顾宁那边虽然找死者的亲友们做了很多笔录,却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几天相处下来,岑子默倒是越发觉得陈双可怜了。
陈双本不是李家村的人,是被拐卖来的,虽然谈不上美若天仙,却也容貌清秀。
她家也是个小地方,大学刚毕业,本想到大城市闯一闯,结果就被人贩子给骗了。
李二拐年轻的时候砸断了腿,每天拄着一副拐,又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他李二拐,家里全靠着几亩地,勉强维持生计,一间六十多平的旧瓦房,若是雨大,屋里就开始漏水,可谓穷得叮当响。
直到四十多岁,李二拐都没娶上媳妇,只剩下老娘相依为命了。
李二拐他娘省吃俭用存了几千块钱,又把仅有的地卖了,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个媳妇,而这个媳妇就是陈双。
陈双第一眼见到李二拐的时候,眼里就只有厌恶。
一米五六的个子,黑瘦黑瘦的,身上衣服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透着一股子怪味,而且他的眼神猥琐极了,若不是当场人实在太多,陈双觉得他都能直接扑上来。
饶是被人贩子毒打的时候,陈双都没有这么恐惧。
可惜不管她如何哭喊、求饶,最后都被留下在李二拐家,成了李二拐的媳妇。
当天夜里就被李二拐一顿毒打,直到她说肯给他当媳妇,才停了手,扑在了她身上。完事后将她用铁链子锁在了土炕上,连衣服都给扔远了,想必是怕她跑了。
第二天,李二拐拄着拐走出去,不知和他娘在外面嘀咕了些什么,没一会儿他娘就沉着脸走进来,看着鼻青脸肿的陈双,骂了句:“不要脸。”
陈双光着身子,扯着被缩在角落里,眼神恐惧又警惕地盯着她。
“虽然你年纪比二拐小点,但到底也不是个黄花大闺女,我们二拐还愿意要你,你以后就跟着二拐好好过吧,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真惹恼了他,他敢打折你的腿。”李二拐他娘佝偻着身子站在炕沿边,看着就像个不好惹的老太太。
陈双这才听明白,为什么她进来要说她不要脸了,她在路上早就被那两个人贩子强奸了,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蛇鼠一窝,还能为她出头去,也只敢骂她不要脸吧。
“你要是想明白了,就下地做饭来,想不明白就让拐子进来……”
她话里的威胁陈双自然能听明白,李二拐昨天晚上进屋,手里拎着根棍子,二话不说就往她身上招呼,本来就几天没吃饱饭了,几棍子下去就打的她起不来身了。
他的架势,就像是要往死里打,可偏都不是什么要害,扔了棍子后又骑到她身上,打她巴掌,问肯不肯给他当媳妇,她本来想死了一了百了,可实在是太疼了,她不知道这种疼要持续多久,她的意识一直都很清晰,直到实在熬不住了,应了他。
他们不会让她死,可是他们会一直折磨她,肉体的折磨已经难以忍受了,而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逃出去的恐惧,更让她绝望。
她是从小和爸爸一起长大的,爸爸还指望着她考上大学,挣好多好多的钱,当一个有出息的人呢,她凭什么死啊。
想到家里的爸爸,陈双终于站起身下了地,李二拐他娘扔了个破背心和裤头,就转身出去了。
李二拐进来,牵着她身上的铁链,拴到厨房后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做饭。
过了足足三个月,陈双怀了孕,才给她穿了衣服。
6
陈双毫不掩饰眼里的恨意,岑子默的双手几次握成了拳,可是想到李二拐已经死了,只觉得无力。
“岑先生,你说我还能见到我的孩子吗?”孩子成了她所有的精神支柱,可是她生下来就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想必已经投胎了,见不到了。”岑子默刚说完,陈双就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她已经死了,没有眼泪了,可是任谁见了,都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岑子默叹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我试试吧。”
自从决定帮陈双,岑子默就开始着手准备,佟从忻知晓了陈双的故事后,虽然仍旧很害怕,但还是强忍着帮岑子默做了很多事情。
顾宁想必也知道了,在他布阵那日晌午,竟然也破天荒的来了。
晌午阳气最足,他将血滴入阴阳鉴中,搜寻了半晌,竟然没有找到那孩子的投胎记载,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个小奶猫,躺在一大摊血里,已经奄奄一息了。
顾宁连忙带了几个人赶到小猫所在的地方,李二拐家。
漆黑的小奶猫躺在血地里,看上去无比诡异,饶是顾宁胆子大,也觉得阴森恐怖异常,连忙抱着它跑了出来。
因为闯进了案发现场,顾宁没法直接将它直接交给岑子默,而是先交给了法证。
漆黑的山路上,陈双温柔地抱着小奶猫,眼泪不停地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当然这是岑子默的视角,从佟从忻和顾宁的视角来看,就只有一只黑猫飘在半空中了。
“你早就怀疑我了吧,既然怀疑,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因为我也觉得,你应该看看她。”岑子默看着陈双温柔抚摸小奶猫的动作,眼里全是不忍。
陈双的故事确实很悲惨,也确实是真的,他之所以怀疑她,是因为她最开始说了谎。
顾宁手里有很多人的证词,他们也都以为李二拐的孩子是被李二拐卖了。
可是孩子就算出生就死了,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为何要对众人说谎呢。
岑子默又去看了一遍骸骨,这才发现,那里曾被布了阵,而他那日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阵本就布的潦草,又早就被破了。
“对啊,她多可怜啊,刚出生就被李二拐那个畜生给活埋了。”李二拐家里很穷,一心想生个儿子,得了个闺女本就很不满意,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见了,竟然说这女娃一点也不像他,不过是醉话,可李二拐却认了真,越想越觉得可能是那两个人贩子的孩子。
李二拐他娘本就不待见女娃,也不劝着,在一旁煽风点火,最后李二拐越想越气,反正也没钱养个女娃,就直接到山里给埋了。
等到酒醒后再去挖,孩子早就死了,因此不管谁问,都咬死说是卖了,就连陈双都一直以为孩子是被卖了,所以死后一直不肯投胎转世,四处寻找孩子,想见孩子最后一面。
7
“可你为何要屠村呢?”根据顾宁的描述,李家村民的死,很可能不是人为,那时他就有些怀疑陈双了。可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魂魄,并未经过炼化,连阳间的东西都碰不了,根本不具有伤人的能力,如今见她抱着小奶猫方知,怕是有人帮她,隐藏了她已经化为厉鬼的特征。
“因为他们该死啊。”陈双的声音很平常,仿佛这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虽然有了孩子,可并不代表她认命了啊,她爸还在等她回家呢。
李二拐并没有因为她有了孩子而善待她半分,依旧非打即骂。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趁着李二拐不在家,逃了出去。
她跑啊跑,以为终于可以逃掉的时候,被赶来的村民抓了回去。
当时他还记得,恨不得全村的村民都出来找她了,那副团结的模样,若不是来抓她,她都要感动了。
抓回村里后,李二拐拎着一根铁棍子,狠狠地往她腿上砸,她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躲。
围观的村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这是一场热闹,是一场乐事,或者他们从心里觉得,她就应该被这样教训吧。
自那之后,她的一条腿也被打断了,每当她瘸着腿去打水的时候,村里的孩子就笑着跟在她身后,“李二拐、李二拐,娶了婆娘也打拐。”
陈双也跟着他们笑,直笑得孩子们发毛,再也不敢跟着她。
后来陈双生了个闺女,那段时间她想了好多好多,以后一定要带着孩子逃出去,去找她爸,三个人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
她爸一定会很开心地抱着她的孩子,叫她“乖孙女”,给她买糖吃,买新衣服穿。
知道孩子被李二拐卖了后,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不停地笑,一连笑了好多天。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再没有人敢凑到她跟前,李二拐依然打她,每当他打她,她都笑,笑得就连李二拐落在她身上的棍子都有些抖。
她依旧跑,只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有些时候明明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么多人跑不出去,可她的腿已经跑了起来。她应该是被李二拐失手打死的,可是他们都说她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是自己病死的。
本来就是拐来的,也没有户口,草草埋了也就是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该死?”陈双依旧在摸那只奶猫,笑着看向岑子默,岑子默眼圈微红,嘴巴张开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同情地回看陈双,“可就算这样,我没想杀他们,我只想找到我的孩子。”
可她怎么也找不到,直到碰见一个风水师,才知道它的孩子早就死了,却根本没有投胎,连魂魄都找不到。
那时她才知道,李二拐竟然将孩子活埋了,并且怕孩子的冤魂找他索命,还找了个阴阳先生布了个锁魂阵,将孩子魂魄生生世世锁在那里。
她只觉得恨意滔天,觉得李家村都不该存在,那两个人人贩子该血债血偿,因而求着风水师将她炼化,连夜就进了村。
那些村民跪在她脚边的样子,多像当年求救的她啊,可是他们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8
清冷的月色下,岑子默强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才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陈双低着头,不舍得亲吻了小奶猫的额头,才将它递了过去,“帮我好好照顾她吧。”
如果她不在岑子默面前现身,或许可以长长久久的当一个厉鬼。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更想见见她,那个还未见过这个世界就惨死的女儿。
岑子默能帮她找到女儿,她真的很感激,魂飞魄散是她应受得,从她杀人那一刻她就知道,可她从不后悔。
“你要不要去见见你爸。”
岑子默的话让陈双一愣,眼泪直接滚了下来,她一直都好想回去啊,可是她怕,她好怕回去之后,就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再继续报仇了。
她也怕她的爸爸已经不在了,或者白发苍苍,可却还在等着她回来。
那是一个傍晚,路灯微弱的光洒进院子里,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院子里,不知坐了多久,已经睡着了,手中却还捧着陈双的照片。
陈双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脸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缓缓笑了起来。
“双双。”老人的梦语吓了她一跳,过了半晌才听老人继续道:“慢点跑,别摔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啪嗒啪嗒落在了老人的肩膀上。
岑子默就抱着那只小奶猫,站在院子外,看着陈双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老人仿佛突然惊醒般,看了眼站在院子外的岑子默,岑子默笑着走了进来,向他讨水喝,老人指了指桌上的茶杯,摸了摸肩膀上的湿痕,疑惑地问道:“方才下雨了吗?”
“可能吧。”岑子默将小奶猫塞进老人的怀里,低头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老人摸着小奶猫的头,只觉得亲近极了。
岑子默喝完茶向老人告别,老人颇为不舍得将小奶猫递给岑子默,直到他走远了,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是不是真是孤独太久了,怎么会那么喜欢一只小奶猫呢?
岑子默摸着怀里的小奶猫,重重地叹了口气。
想必那个阴阳先生是个半吊子,所以锁魂阵虽然布了,却轻易被一只野猫给破了,孩子的魂魄阴差阳错进了野猫的身子,野猫的魂魄哪有那么好占,就一直依附着,直到野猫产子,才占了这只黑色小奶猫。
孩子的魂魄到底太弱了,还需要他精心养着,若是将来有缘,他再将她送到老人身边吧。
只是随着陈双的死,或许有些事就永远都没有结果了,比如她被拐卖,被虐待致死,还有老人数年来从未放弃的寻找。
可是很多事情永远都不会停,就比如,往后的数年,老人也依旧在等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