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尚且炎热的九月,如果我可以如同哈利波特和罗恩般写一本《占卜日记》,我一定会写下,“有一天,茂山一定会摆几桌超豪华的庆功宴”。
■ 03
那年大四的九月,夜晚依旧炎热,中部平原的城池一向有着“秋老虎”的传说。他除下贴身的棉布短恤,裸裎着少年的饱满肌肉,极类炎夏的秋让他生出细密的微汗,让他的身体于苍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层蜜色的微光。
他半躺在竹席上,翻着手中的资料,“内容真多,时间紧,任务重啊!”
我说,“你怎么和会议讲话似的?”
他笑意明媚,“人生漫漫,不寻点乐子何以度有涯之生?”
电脑屏幕明暗不定,为他涂上一层迷幻的假面,暴风播放器里是陈果的《香港制造》,中秋、阿屏、阿龙像是行走于无垠迷宫,从鲜活直至幻灭。
茂山盯着屏幕,静默半晌,又对我说,“你会不会感到残忍,这么快就要毕业了,谁知道出了那个校门,是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蜀道难啊”!
整个高中时代,他都极为擅长记忆诗词。如今大约也未曾忘却,他在18岁的九月一脚踏进繁花迷人眼的俗世,文艺的内核成了他自己的乌托邦,像是自设的一处避难所,终会跳出来替他挡一挡尘世的灾。
茂山不过住了一晚,就回到他就读的大学。我开始天昏地暗地上课、温习。曾经就听学长说,母校大约自持历史厚重的身份,大四也会安排不少于大一那年的课程。
传闻果然是真的,平均每天都有六节课。我于课业的漩涡中,除却使用通讯软件和茂山讨论考研课,再也没什么功夫闲聊。
直到九月末,我陡然接到他的电话,他的声音像是故作欣喜,“我要去北京了,闯京城嘛!我老婆已经去了两周,租了房,落了脚,我也要去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在电话那头大笑,“不能和你做战友了,我算了算时间,来不及了,不如去浪迹天涯”。
我对着满桌的考研资料,忽而觉得追随爱情才是适合茂山的道路,他清俊的面孔与健硕的身材如果不做一个情种,真是负了少年惊艳时光。
大约就是从那天起,我日渐失去茂山的消息,我于书山学海中发给他的讯息,一直石沉大海,我以为帝都繁盛,他必定目接不暇,这盛世光景,京城一定要比盛唐的长安更加花团锦簇,描金重彩。
考研成绩出来后,我取道北京前往北国复试,购票时点错了按钮,两次航班之间竟然相隔14个小时。
我在京城闲逛,发了一张暮色中的故宫售票处给他看。他破天荒般给我来电,声音嘶哑像是许久不曾饮水,“这都在一个城市了,一定要见一面啊”!
我算了算距离和时间,只要稍稍堵车,我便赶不上航班,只得发简讯给他,“来日方长,毕业前吃顿散伙饭就好”。
他发送语音给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吗,共此灯烛光”。
我在候机厅有一瞬的惆怅,那是杜甫的《赠卫八处士》,相遇、分离以及亡故,这一生又能预见几回聚首。
■ 04
考研尘埃落定之时已是四月末,中部平原的春末与夏初总是格外热烈,就像彻夜赶工的毕业论文初稿、即将渐起的离愁、查阅专八成绩之时的期许,以及推掉公司offer之时的不知前路。
茂山在六月上旬与我联络,他离开北京,回学校前准备再来看一看我。
他抵达之时,依旧是日暮,只是校园中离歌遍起,总是令人忍不住伤感。
依旧是校门外的小餐馆,他仰头灌下冰冻啤酒,“其实嘛,梦醒的声音,还是挺好听的”。
出租房的床铺上,他对我说,“我在北京大半年,打过十几份工。市场调研、文案策划、促销、商场推广、宣发,没毕业前,全都是实习的名义,兜兜转转之间,也有几个想要达成长久意向,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