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大小姐。”小乞丐不好意思地笑笑。
外面确实安静了下来。
犹豫了半天,她才说:“谢谢啊。”
“没什么,江湖人做事就讲究个仗义,你连续这么多天施舍我,我总得懂得报恩才行。”乞丐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取出几个硬币来打赏小乞丐。小乞丐千恩万谢地去了,临走还不忘往她身上瞄一眼。
还是得想办法打发了这要饭的。
“我也没什么可谢你的,不然——”
“美伊。”乞丐突然说。
“什么?”
“你不是顾美伊么?”
他知道自己名字也不奇怪。
“是啊。”
“那不就得了——那我就记上点:顾美伊,民国某年某日欠我二十块钱,”他装模作样地念叨。
“你还是别记账了,我现在手里还有点钱,虽然不到二十,都给你。”
她不能说出这是她在上海的最后一天了。
“别别别,还是算了吧,时局不好,钱还是省着花。”
乞丐边说,边把眼睛在她身上瞄来瞄去,好像他知道一些秘密似的。
是的,他肯定知道一些事。
“我还是把钱给你吧——我这儿还有一双……”她差点就鬼使神差地把一双没完成的棉线袜掏了出来。
“你们家最近又找什么人没有?”乞丐突然问。
“没有。”
“你们老太太去世前也没有?”
顾美伊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大脑。记忆深处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你,你,你别吓我……我告诉你,你吓不住我的……我刚才杀了人……”
说着,她把手枪掏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你杀了人,”乞丐毫不畏惧地向她走近,“我亲眼看到的。”
“别过来,这可是我——”
“这是你在上海的最后一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划——姐姐。”
乞丐——不,她应该叫弟弟。
她确实曾经有个弟弟。如果不是刘妈在母亲去世后跟她提起,她根本完全没了印象。
应该是她在六岁的时候,那个温暖的午后,母亲不情愿地丢下给儿子织的棉线袜跟父亲去吃某个不讨喜亲戚的喜酒,刘妈在窗下瞌睡着了,她和弟弟正在墙根扔硬币玩儿,谁扔到了数字就去墙那头转一圈。在墙的那头,拴着邻居家的一条大黑狗。
弟弟扔到了数字。她一直在原地等到了天黑,弟弟也没回来。
至于那一后的一段记忆,顾美伊仿佛弄丢了……
“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弟弟一笑:“这个故事要点长啊,咱们恐怕没有时间了。”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侦缉队,这次是真来了。
“你快走!带上这个!”顾美伊赶忙把情报递到他手上。
就算是负责人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都没有乱了阵脚。她的外表还是那个上海滩的阔小姐,时髦,体面,弹钢琴,讲英文,连着跳舞两个小时都不觉得累。
她整个人都被打乱了。
“姐姐。”
乞丐弟弟握住她的手。想当初,他黏答答的小手经常握在她的小手里,现在,他是个男人了。
“你必须走,我求你。”
“我去引开他们,小孩子都能做到,我可是他师父——”
“不不不,我不让你去。”
“那我们投硬币吧,如果是数字,我就出去。”
乞丐从口袋拿出一枚硬币,顾美伊用颤抖的手接住。
“其实我——”
“姐姐,今天我们重逢,是不是让你对人生有了些希望?如果是的话,你就别吃那个毒药了。我们姐弟总要活一个。”
弟弟看着苍茫的暮色,说。
顾美伊扔出了那个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