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杀

2019-01-06 08:07:27

古风

1

很少有人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正如阿彻当初遇到我的时候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阿彻在是在十年前的秋天。

那天秋风乍起,我正在窗边作画,画到一支寒梅时,正在斟酌下笔,突然一支箭射到了我的案头,把案上的香炉都碰翻了,焚了一半的百合香撒了一地。丫鬟银缕连忙啐道:这是哪个作死不长眼的惊扰了小姐!

案上被洒出来的香灰弄得一塌糊涂,我连忙把火星拍灭,连手烫痛了也不顾。

这画还得拿出去换钱呢。

听到银缕抱怨,我不禁暗自叹息:现如今这府里,谁还把我当个小姐?

我的肺病是母亲去世那年得上的,至今已有三年光景。起初只是因为继母让我在院中罚站受寒所致,不过咳嗽些。后来因为耽误诊治,开始越演越烈,日咳夜咳,药都喝不进去。

第一次吐血之后,我被继母从原来的住所迁到这处荒凉的别院中居住。算算日子也有两年了。

这两年中,除了跟前的丫鬟银缕,还有每日送饭洒扫的刘妈,我没有见过任何人。

至于父亲,在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冷淡我们许久了。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对我展现出温情的一面,我又何必去乞求他的怜悯。

入秋以来,我的身子越发不济,精神竟比往年的秋天还要更差些,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常想:也许我的命真的快完了。

这些天,我常常梦见母亲和妹妹,比寻常日子还要频繁。她们一直是泪水涟涟,向我哭诉着为什么还不为她们报仇。我经常一身冷汗地醒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攥着一把想象中的刀。

天气转寒,加上炭火的一项开销,银钱越发吃紧了。好在我有画艺傍身,还是母亲在时亲自传授。当时也只是母亲看我终日淘气不成样,教来拘束我的性子,没想到却成了我日后赖以活命的手段,想想也真是讽刺。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喂,把箭还给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血一下子冲向额头,不由得眼前一黑。

略定了定神,我乍着胆子往窗外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跟我年龄相仿,额发高高束起,一身短打扮,背着一只长弓。

不用问,他一定是翻墙过来的。我把箭从窗口递过去,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

“诶,你就是那个得了痨病的小姐吧。”没等我回答,他又抢先一步说。

我茫然地“嗯”了一声。

他在我脸上打量几下,眼睛滴溜溜乱转,随后噗嗤一笑,道:“哈,你也不像是要死的人啊。”

我又吃了一惊。这人说话的腔调怎么这么无礼?深闺十几年,我见过继母的嘲讽和鄙视,也见识过父亲的冷酷无情,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年轻男子身上吃过这样的亏,不由得一口气憋在心里,便“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不多久,我听见他翻墙而去的动静。

当天夜里,我因为经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又吐血了。

一番大咳之后,我很快陷入昏沉。

朦胧中,母亲正照料着我。她的袖口时不时地拂上我的面颊,在她柔声细语的抚慰下,我渐渐地沉入梦乡。

2

妹妹正在哭。

她发烧烧得小脸通红,母亲正抱着她,急得眼泪一直掉。

母亲已经派人叫了父亲三次,但是他全都推脱不见,连大夫也懒怠去请,就任凭她高烧而死……

我一睁眼看到的是一幅熟悉的海棠花锦帐。很快,我意识到我回到我原先的房间里了。一切摆设如旧,只是那个人已经不是昔日那般天真无邪了。

随后,三年间第一次,我看见了父亲,还有继母王氏。

父亲发话了,口气冰冷而克制:“女儿,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我看着他,竟然一丝想跟他说话的意愿都没有。我用尽全身力气背过身去。

身后衣服窸窣声,继母嘴里咕哝了一阵,还是走开了。

“女儿,刚才几位大夫都说了,你的身子只是久病失调,并不是痨病……我刚才已经责骂你继母了……”

我还是没回头:“父亲有什么事就说罢。”

他清了清嗓子:“现如今朝中,皇后尹氏一族势力颇大……你也知道,为父是一向不与尹氏一族来往的……”

我心中不屑。虽然我只是一介女流,到底也读过《朋党论》,知道这里的利害。

朝中的老爷们为了夺权,自己斗得天昏地暗不说,还要把自己的亲骨肉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什么人伦亲情,在权力面前全都成了笑话。

我冷笑一声道:“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入宫?”

“正是,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这事还有的商量……”

“有的商量?妹妹死后,您可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了。”我挑起眉毛,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面孔。

父亲一下子脸色铁青。

我乘胜追击:“您不会是想让继母的侄女进宫吧?”

父亲惊讶地看着我。

是的,他从来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小就是。

那天就是因为妹妹抢了我喜欢的玩具,我才把一瓢凉水浇到她头上的。至于她为此着凉,发烧乃至死去,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已经被我的良心煎熬了太久。总有一天,我要把自己的命填进去才罢休。

刘妈看上去不显眼,但实则是个精明彻底的老婆子。几年来,我虽然足不出户,关于外界的消息却从来没有过我的耳朵。

王氏不仅心肠歹毒,而且野心勃勃。在她嫁给我父亲续弦之前,她的娘家仅仅是一介五品官。在攀附我家之后,几年间就晋升至二品。

据说她的娘家侄女是个有名美人——像是这样的美人会是个好工具。自从她侄女及笄之后,他们想方设法地将她送进宫去。而我,则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我很清楚,只要我一日不离家,王氏就不会心死。

一日清晨,刘妈传来消息,说今天清晨为我熬药的下人被悄悄替换了,让我小心。我叫银缕拿了三两银子并两支簪子给她。刘妈千恩万谢地去了。

到了进药的时辰,一个陌生的侍女端着药碗进来。

她自然是王氏房里的人。

“我怕烫,不如你先尝一口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侍女的脸一下就白了,捧着药碗的手哆嗦起来。

“呦,这是怎么了?”我故作惊讶,“难道有毒不成?”

侍女的神色顿时乱了分寸,忙说:“没……没有,奴婢怎么敢……”

“哦,不是你下的毒,”我把玩着手中的竹扇,“那便是你主子下的……”

“不不不,没有没有……”

“既然没毒,喝上一口又有何妨?”

在银缕的凝视和我的步步紧逼之下,那个侍女还是喝了一口。

我看着她毫发无伤地走出我的房门,才放下心来。

当天夜里,那个侍女吐血而死。

我连一眼都不想多看,吩咐银缕叫人把尸体抬到王氏的门前,便径直回房了。入宫的日子就快到了,我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置。

阿彻总是找借口来看我。

自从我知道他是王氏的侄子之后,就不愿意搭理他。但是这小子好像满不在乎,还是日日跟我身边转悠,连男女大防都不顾,我没起床就往我屋子里闯。小丫头们早就怕了这个魔王,谁也不敢拦,也只有银缕敢在他面前护着我。

这天,他趁着银缕不在房里又偷偷地摸进来。在我旁边摸这摸那,把我的画案弄的乱七八糟。

看我装作没事人似的继续作画,他索性直接把半个身子放在案上。

我把画笔丢下,直接掀开幔帐,睡了进去——我料定这小子不敢往人家的床上闯。

谁知道他一下子就掀开我的床帐,还是一脸赖皮的笑。

我劈头盖脸地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姑姑想把我毒死啊?”

他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是没死嘛——再说了,我是我,我姑姑是我姑姑,不能相提并论!”

他无赖似的一屁股坐到我床边,还硬往里挤。

我一边拉着被子遮盖身体,一边想把他推出去,狼狈得要命。

“你快点滚开!”我猛地一用劲,却被他巧妙的躲了过去,我差点头朝下栽倒在地上,可他却顺势地倒在我的床上。

这一下把我吓坏了,一个快要进宫的官家小姐床上躺着个男人,这还了得?!

“你……你赶紧起来。”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听话地闭了嘴。

“我喜欢你。”他凝视着我。

我心里一紧,忙正色说:“你别这样,我是要进宫的人,传出去可了不得。”

“我喜欢你。”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晨星。

我只能闭上眼,摇头,暗暗乞求他能自己离开。

“你是不是因为我姑姑的原因……”

我打断他:“跟你姑姑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心……”

我仍旧不敢睁开眼看他。

“喂……”

“什么事?”

“其实我不想进宫。”

“我也舍不得你进宫。”过了半晌,阿彻小声说。

“我进宫的事情已经定了。”

“不如……就说咱们已经定亲了……”阿彻说完,一改往常的,自己先脸红了,别过头去。

我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心中暗叹:我的名字已然上报,如若此时撤回,等同欺君。

“阿彻,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我狠下心肠。

“命?你信这是命?”阿彻猛地起身。

“你我命中无缘,就此了断吧。”我猛地关上窗户。

我心里明白,这句话已经触碰了边界,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宁愿这个狠心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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