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意浓,百花凋。
自入秋以来,陆离便自漠北一路向南,走走停停,一路上倒也遇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日,陆离途经一座小镇,见天色渐晚,在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打尖之后便欲住店休息一晚。镇子不大,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偶尔有几个居民下田收秋劳作一天之后,到这里来喝上二两老酒解乏。
陆离坐在一边,一面翻着随身携带的画册,一面听着居民喝酒之余的闲聊。
“听说这两日任员外已经托人去外面请大夫了。”与陆离隔了两张桌子,一个穿短打的男人脚踩长凳屈起腿道。
“再好的大夫怕是也治不了任秋潼的病。"短打男人对面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道。
“难不成这任公子真的是中邪了"10">“我看八成就是中邪了。"小胡子男人道。
“对,对,我看也像。"另一张桌上一个尖嘴男人也凑上来,“任秋潼就算疯了也该是个疯画师,怎么可能变成了一个疯戏子?多半是他进山时招惹了山中的魑魅魍魉,魂儿被勾去了。”
“听说前几日,任府还来了一位得道高僧。"短打男人道,“但不知怎么的,两日后却被赶出来了。”
“哎哎,老板,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尖嘴男人对着正在另一桌收拾的客栈老板道。
“我看呢……."老板呵呵一笑,“这其中怕是另有原因,富贵人家的公子也是难当啊!”
“想必是任员外想保住任秋潼′搬山公子'的名声。"小胡子男人似乎颇有些见识,道,“此时便要打肿脸充胖子,就算任秋潼真的是中了邪,他也只能当作寻常病症来医治,否则将来谁还会买′搬山公子'的丹青啊!”
“嗯嗯!“旁边几人附和着起身离去,出门时还在兀自说个不休,想必这件事是这个镇子近来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边的陆离早已合上了画册,显然是被刚刚那几人的对话勾起了兴趣,只见他眼珠转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站起身一整衣衫,向客栈老板走去,一笑道:“老板,长夜漫漫,何不将这怪事说完聊以打发时间?”
2
任秋潼是任员外的独子。
此人是个画痴,尤其偏爱画山。
从十五岁开始,各个时令、节气任秋潼都会进山观察,少则几日,多则月余,吃住都在山中,只为能详细地了解山中的一草一木。初时,也有些画师与他一同进山,然而经年累月也画不出个名堂,来得便渐渐少了。
最后只剩任秋潼一人坚持进山。皇天不负有心人,如此出山入山近十年的光阴,任秋潼真的做到了胸中有千山。他笔下的山,简直就像是将真正的山搬到了纸上,让人看过之后有种想要就纸而登的冲动。
任秋潼"搬山公子"的名号便是这般来的。
任秋潼爱山画山,入山出山,就连他的姻缘也是由山定的。
那一日,任秋潼在山中迷了路,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焦急不已间忽听背后传来几声娇滴滴的笑声:“你这人怪有意思的,进进出出也不知多少回了,竟然还认不得路。”
任秋潼一惊,却发现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姑娘,明眸皓齿,全身上下笼罩在夕阳淡淡的金光中,恍若仙子一般。
片刻失神后,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疑惑:“姑娘你..…."
任秋潼想要问却不知该问什么;贵姓?怎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在这儿?是独自一人吗?不害怕吗?这些问题哽在任秋潼喉间,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倒是那姑娘为人爽快,一笑道:“我叫颜月,本就住在这大山中,我爹爹是山中的猎户。平日里我是不会同你讲话的,今日我爹爹不在,你又恰巧迷路了,我怕你被狼叼去吃了,所以才出来为你指路。”
任秋潼脸上一红,忙躬身抱拳道:“如此,多谢......姑娘了。"说着任秋潼直起身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向走去。
“呆子,你是不是饿昏头了?"颜月扑哧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样东西向任秋潼扔去。任秋潼慌忙接住,只见是两枚硕大的枣子,颜色深红,拿在手上颇有分量。
“多谢姑娘!"任秋潼躬身起来,却发现颜月已经转身向相反的方向,于是手拿着枣子慌忙追上去。
一路上,颜月和任秋潼讲了很多大山中的趣事,比如猴子帮鬣狗捉虱子,鬣狗帮猴子驱赶野猪;再比如,每到月圆之夜,山中会有些小动物安静地坐在一起看月亮,直听得任秋潼惊叹连连。
当晚任秋潼回到家中,只觉神清气爽,胸臆开阔,仿佛有万千美景藏在心中,遂取出纸笔,研墨调色,挥毫泼墨。
不多时,一幅山景图便现于纸山。
此后,任秋潼每次进山都会去初次相遇的地方等颜月,而颜月也仿佛与任秋潼心意相通一般,每次都在树下等着任秋潼。
年深日久,两人情根深种。
颜月的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坚决不允许两人在一起。然而他在一次外出打猎时却不慎被黑熊所伤,奄奄一息之时才终于同意了二人的婚事。
3
夜更深了,客栈已经打炸了,老板一面在柜台后面借着昏黄的烛火整理账簿,一面同陆离说着任员外府上的这宗怪事。
“颜猎户一生打猎,并没有什么财物,唯有屋后一棵枣树长得甚是高大粗壮,结出来的枣子也十分美味甘甜,他临死之前便将这棵枣树送给女儿做了嫁妆。”
“哦,这老头儿倒也有趣!“陆离喝了口茶水道。
“颜月因自幼长于山中,惯见山中景色,婚后也时常跟着任秋潼进山,倒是对任秋潼的画技大有裨益,也算是珠联璧合,一对金玉璧人了。”
“那么,这位'搬山公子'到底是如何病的呢?”
“这个嘛....."老板脸上多了几分肃穆,道,“这事要从四十天前说起,彼时任秋潼刚刚进山归来画一幅山中秋景图,就在这幅秋山图完成的第二天,他就发了疯。任员外将镇上大大小小的大夫请了个遍,然而那些大夫就像是约好了一般,都说任秋潼根本没病。”
“依老板之见呢?"陆离问。
“若不是病,任秋潼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疯疯癫癫的呢?"老板皱起眉头道,“若是病,普天之下又有哪一种病能让一个画师一病病成了戏子呢?”
“哦?”陆离看着老板问,“这是怎么回事?”
“任秋潼发病之后先是昏迷了几日,昏迷中不断拉长嗓子叫嚷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醒后又如戏子一般对镜上妆,哭哭啼啼地唱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么说来,确实不像是生病。"陆离摸着下巴道,“难不成是招惹了还未往生的戏子?”
“这位客官..…"老板抬起头看着陆离迟疑着道,“哦,不,先生可是懂得茅山之术?”
“略知一一”
“那先生可愿去任员外府上替任公子瞧上一瞧?”
“怎么….…."
陆离刚要质疑,客栈老板赶忙解释道:“任员外确实怕此事坏了任秋潼'搬山公子'的名声,但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一面明里求医问药,一面私下也在积极寻找能人异士,希望能找出任秋潼病症的根源。我这里人来人往,任员外自然早就打过招呼了。您放心,任员外曾许诺,只要能治好任公子,酬白银千两。”
“好说好说。"陆离道,“只是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之前那位得道高僧因何被赶出来?”
4
第二日,陆离随着客栈老板去了任员外府上。
任员外见陆离年纪轻轻,所以并不热情,客套了两句过后便道:“自从上次之后,我那儿媳护夫护得紧,不肯让人轻易靠近。”
陆离一笑道:“这个不打紧,听说令郎发病之前曾画了一幅秋山图。不知员外能否取出让在下看看?”
“这个....…."任员外迟疑了一下,便对身边的小厮道,“去取少爷的秋山图过来。”
不消片刻,那小厮便拿着一个卷轴回到厅堂,员外接过卷轴在桌子上铺展开来。
一幅山景图展现在众人面前:红日初升,晓雾未散,血红的枫叶配上碧色的青松,远处是清晨中炊烟袅袅的临安城。整幅画都充满了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画上每一笔都好像是从山上取下来的一般,堪堪一幅令人如痴如醉的秋日景象。
众人看了一盏茶的工夫,陆离却始终不发一言。就在任老爷心下微怒,觉得陆离也像之前几个道士、和尚一般欺世盗名的时候,陆离突然问:“任员外,令郎今年贵庚?”
任员外一愣:“二十又八。'
“那么依员外看――"陆离指着桌子上的画作道,“这幅画作是多少岁的人画出来的?”
“这画当然是我儿秋潼所作。"任员外一甩袖子,不快地道。
“依我看...…"陆离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道,“这幅画出自一位百岁老人之手。”
“什么?"众人俱是一惊。
陆离沉吟着道:“这画眼光独到,手法老练,画功稳中有疾,快中有慢,非手握画笔超过七十年者不能达到。”
“怎么.......怎么会?"任员外身子一震,“我儿明明才二十八岁啊!”
“所以无论如何,员外也该让我见见令公子才是。”陆离道。
5
午后,别苑。
今时今日的任秋潼身上已经丝毫无往日“搬山公子"的模样。
任谁看来眼前这个身穿戏服,脸上胡乱化着妆,口中咿咿呀呀的人都只是一个发了疯的戏子。
一众人已经在别苑中僵持了不下半个时辰。
“小月,这位陆先生只是看看秋潼,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任员外看着全神戒备的儿媳安慰道。
然而颜月却还是手持棍棒挡在任秋潼身前,丝毫不肯让步。自从任秋潼病后,颜月便一直守在他身边。经历过前面几个不靠谱的大夫和术士之后她便不许任何人再接近任秋潼。
“小月,听话,让这位先生看看秋潼,难道你不想让秋潼早日康复起来吗?"任员外近乎恳求道。
然而颜月一言不发,始终不肯让步,她紧紧地护在任秋潼面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
“好了,任员外。"说话的人是陆离,“我已看过令公子了,我们走吧!”
“可..…….可这只是看了看呀?”
“这便够了。"说着,陆离转身便离开了。离开时,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颜月身上看了看。
任员外没办法,便只得跟着陆离一起离开了别苑。
“陆先生可瞧出什么端倪?”
“端倪没瞧出来,但时机倒是有一个。”
“什么时机?”
“将令公子从令儿媳身边带走的时机。”"
“哦?”
“只有将令公子从令儿媳身边带走.才有可能找出今
公子病症的根源。"陆离道。
“可是看颜月这个样子,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才能将秋潼从她身边带走。”
“员外莫慌,我自有办法。"陆离从袖子里掏出一束烟花道,“今晚员外只需准备好人手埋伏在别苑之外,等我信号一起,你们便冲进别苑,将令公子带出来。切记,机不可失。”
6
月明星稀。
十月的夜气中已带着些透骨的寒意。陆离打小便身子不好,受不住寒。为此,他父亲将他送去道观学武术,没想到他对道士的方术竟然一点就通。道长爱才,遂破例将陆离收为俗家弟子。
然而陆离却始终受不住寒气,每到冬日,便总是独自南下,去温暖的江南水乡过冬。
忽然,陆离的房门开了,一条人影闪进来,摸黑向床铺的方向走去。
“怎么?就只会偷偷摸摸的,难不成是长得丑见不得人吗?"陆离翻身下床,点燃了放在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闪动间一个俏生生的人立在屋中,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手持棍棒,不让人接近任秋潼的颜月。
“你若是识相的话,现在赶紧离开这里。"颜月开口,冷冷地道,“否则我叫你生不如死。”
“像那和尚一般吗?”陆离问道,“难怪没人发现你是妖,原来你早已学会用人类的法子来对付人类。”
她嫁给任秋潼想必也用了欲擒故纵之计。
颜月一怔,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随即冷笑一声,开始一件件地往下脱衣服。
“之前那位得道高僧因何被赶出来?"陆离之前问客栈老板。
“这个嘛..…"老板面有难色,最后还是道,“据说是因为非礼少夫人而被赶出来的。”
转眼间,颜月身上便只剩下了几件贴身衣物,抱着肩膀,笑吟吟地道:“陆先生准备好了吗?我可要喊
了啊!”
“我只再问你一个问题。"陆离看着颜月,“为何你既不救他也不杀他?”
“你猜啊!“颜月挑衅似的吐出这三个字,瞬间做出一副凄苦的表情。然而,还没等她喊出口,站在她面前的陆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了下去。与此同时,站在屋顶的陆离掏出火折子,燃着了一束烟花。
“纸人替身?"颜月身子一震,随即恍然大悟,“你们声东击西!"说着再也顾不得陆离,转身便向外跑。
“少夫人且慢。”陆离站在屋顶上幽幽地道,“少夫人若是就这样回去,恐怕就不是被非礼,而是深更半夜出去偷男人了。”
颜月突然站住,捡起地上的衣服,赶紧跑了出去。
陆离站在屋顶,负手而立,望着别苑的方向,此刻任员外安排的人已经得手。
良久,他自言自语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已入世为人,我便用对付人类的法子对付你。”
7
昨夜任员外趁着颜月不在,将任秋潼从别苑中偷了出来。颜月回去之后便去找任员外要人。
“小月,我知道你关心秋潼。"任员外好言相劝,“但只凭你一人守护是治不好秋潼的病的,如今有高人在此,必定能治好秋潼。”
“不,不!"颜月被下人们挡在外面,嘶吼道,“秋潼只是生病了,过些时日便会好起来的。”
“少夫人与少爷伉俪情深,着实令人感动。"陆离看向颜月道,“但是还请少夫人少安毋躁,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还给少夫人一个完好如初的'搬山公子'。”
“你!你这欺世盗名的骗子。"颜月怨毒地看着陆离,咬牙切齿道,“你会遭报应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有报应,想必也是福报。"陆离面不改色道,随即走向一边的任秋潼。
众人一齐向后堂走去,不再理会被一众仆人挡在门外的颜月。
任秋潼依旧像昨天一样,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一身戏子的装束看起来无比可笑。
陆离看了看任秋潼,随即陷入了沉思。
半晌,任员外终于忍不住道:“怎么样?”
陆离面色凝重,道:“令公子体内有两个灵魂。”
任员外一听,随即呆住,喃喃道:“双生恶灵,果然是双生恶灵……."
原来,之前被赶出府中的和尚曾断言任秋潼身体里寄居着两个灵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发疯、吟唱戏词。
“不,不对。"陆离摇头道,“不是双生灵,而是有人想借任公子的身体转生。”
“转生?”听闻此言,众人俱是一惊。
“准确地说是以任公子的身体为'器’,让另一个灵魂在他身体里转生。"陆离望向任员外道,“想来任公子初发病时并非如此,而是渐渐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吧?”
“是。"任员外点了点头,道,“初时秋潼只是在睡梦中吟唱诗词,醒后虽有时吟唱诗词,但也会提笔作画,后来病情愈演愈烈,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这便是了。"陆离点点头,“有人想要借着任公子的身体转生。之前的高僧之所以会以为是双生灵,是因为彼时任公子的灵魂与寄住在他身体里的灵魂旗鼓相当,相互争斗不休。如今,寄住的灵魂已经占了上风,转生之术方才显露端倪。”
“这该如何是好?"任员外一时慌乱起来。
“为今之计,唯有使施术者现身,或许能挽回一二。"陆离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中一沉:少夫人颜月分明是妖,可自他进入任府,竟未在府上发现任何妖气,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要如何才能使施术者现身?”
“火,用火烧。"陆离压低了声音。
8
任秋潼被绑在木架上,周身处堆满了干柴。然而他除了因为手脚不便而奋力挣扎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呼救的意思。
“这......这法子可行得通?"任员外担忧地看着口中依然吟唱戏曲的任秋潼。
“任员外请放心,我必定尽全力护任公子周全。”陆离保证道。
“点火!“随着任员外一声令下,一个仆人将手上的火把扔到了任秋潼身边的干柴上。片刻间,任秋潼便被大火和浓烟包围。
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大火,任员外面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他紧握双手,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火势越来越大,任秋潼的身影已经淹没在熊熊大火中,若是再烧片刻,任秋潼必死无疑。
“波――陂一一”
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只见从地下钻出无数的藤条和树根,将燃着的干柴打散,原本的熊熊大火立时变作了零星四散的火星。
“原来是木魅。"陆离看着那破土而出的藤条和树根,喃喃道,“难怪府中感受不到妖气,想必是尽数藏于地下了。”
随后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任秋潼身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颜月。
此刻颜月已经将任秋潼从束缚中解开,看着他的脸庞,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众人将眼前的景象都看在眼里,那些树根和藤条皆由颜月所掌控,她不是妖孽还是什么!
“妖孽,快放开我儿子!“任员外大呼一声,满是痛心无奈。
“他是我夫君!"颜月冷笑道,“已不再是你儿子。”
“你―一"任员外怒目圆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往日同他一起进山的那些人尽是些半途而废的废物,我看你儿子虽资质平平,但心念坚定,如此才能作为我夫君转生的‘器’,对于这样的殊荣,任员外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颜月看着身边仍旧咿咿呀呀唱个不停的任秋潼,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你强行留住他人一身精血,将其注入任秋潼身体里转生,必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陆离向着颜月朗声道。
“哈哈哈!“颜月大笑道,“世人只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却不知伯乐等待千里马的痛苦。他本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让他顺从天命就此死去,我将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呢?”
9
张子彦自十二岁起便跟着戏班的班主学戏,十五岁开始跑场子,登台演一些小角色。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是戏班的顶梁柱,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是他并不满足于登台唱戏,他要唱自己写的戏,他要写一出荡气回肠的大戏,赚尽天下人的掌声和眼泪。
无数个深夜里,整个戏班的人都睡着了,只有张子彦房间里的烛光还亮着,他正在绞尽脑汁写他的大戏。
他夜以继日,几乎将登台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写戏上。就这样整整写了三年,他的戏终于写完了,这出戏的名字叫作《凡瑶记》,讲述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的情爱故事。
当时正逢京城中一个权贵人家请张子彦去唱堂会,说想听些新鲜的戏,张子彦便力排众议,说服班主让大家排练他写的《凡瑶记》,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这出戏能在京城风靡起来。
事实果然如张子彦所预料的一般,《凡瑶记》很快便在京中风靡起来,引得各个戏班争相模仿。然而厄运也随之而来,很快官府便下令禁演《凡瑶记》,并且要捉拿戏班一干人等。
无奈之下王班主只得分了家当,遣散戏班,令众人各自逃命去了。
张子彦是官府捉拿的首要人物,他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多作停留,一路跑进了深山中,藏匿了起来。
此后,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不明白为什么官府要捉拿他,难道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不都是一般纯粹吗?怎么会变成影射宫廷秘事的禁戏?还惹出这么大的事.......没过多久他便抑郁成疾。
这一切都被颜月看在眼中。然而彼时她刚刚开悟,只具有一点儿灵性,无法施法、变身,最多只能无风自晃几下,落下几颗枣子给张子彦果腹,除此之外就只能看着张子彦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死在树下。
她发誓:有朝一日修行有成,一定要让张子彦再世为人,让他的《凡瑶记》再度风靡世间。
10
“颜月,你若就此悔悟,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继续冥顽不灵,非要逆天改命,我必替天行道。”说完,陆离双手合十,口中念咒,只见刚刚堆柴的地方迸射出光芒,将颜月和任秋潼团团围在中间。
“哈哈哈!“颜月受到阵法的冲击,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转生之术已完成十中之九,再过些时辰便能完成,彼时他虽已非'搬山公子'任秋潼,但好歹也是个人,难不成你要将他也困死在这阵法中吗?”
陆离学习道法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是万万不肯滥杀无辜的。正如颜月所言,待转生术完成,虽此人已非彼人,但却始终是个人,陆离怎能将他也困死在自己的阵法中呢?
“妖孽,你害人性命,毁我修行,今日定要你伏诛!”
陆离正惊愕间,忽听一声暴喝,一道金光掠进院子里,直冲陆离的阵法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阵法中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声和一声长长的尖叫声。
片刻之后,一个女人的痛哭声响彻天地:“子彦!”
众人向颜月的方向看去,只见任秋潼浑身无力地瘫倒在颜月的怀里,身上一个巨大伤口正不停地流出鲜血,显然是受到了重创。
而刚刚攻向颜月的金光在一击之后便倒蹿而出,待他立定,人们才发现原来他便是日前被赶出员外府的和尚。
和尚双手合十,目露慈悲,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任施主果然是菩萨心肠。”
颜月一愣,看向和尚的方向。
和尚看向颜月道:“任施主本还残存些许自己的意识,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替你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若非他生性仁善,心中有你,是决然不会这样做的。”
“不错!“陆离附和道,“他若非真心又怎会甘心为′器',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在他身体里转生?你说你是张子彦的伯乐,任秋潼又何尝不是你的伯乐呢?”
“我的伯乐,我的伯乐....."颜月喃喃道,脑中回想起刚才的画面......
“月儿小心!“任秋潼忽然大呼一声,奋力一挣,挡在她的身前。
月儿,只有任秋潼才会这样叫她。
“夫君。”颜月一声低呼,低头在任秋潼双唇上一吻,与此同时,一个浑圆发光的物体从颜月的口中度进了任秋潼的口中。
尾声
颜月将自己的内丹度给了任秋潼,任秋潼才得以在重创之下活命,而那张子彦的灵魂则因那和尚出手时在任秋潼的身体中占了.上风而被摧毁。员外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任秋潼又提起了画笔。他仍旧时常进山,山中有棵枣树,他常常在树下一坐便是一整天....
而陆离,也再度踏上了南下的路程,而他手中的那本画册中也多了一棵硕果累累的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