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烈日当空，操场远处热浪滚滚。没完没了的知了声和教学楼沸腾的吵闹声竟将宋吟的所有感觉都屏蔽掉了。
宋吟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是没等到宋吟的反应，慢慢走远了。宋吟急得流了泪，可双脚被束缚在原地，喉咙也发不出声。
她急迫地奋力一跃整个人便扑倒了——她从床上滚下来砸醒了那个梦。
心脏在剧烈跳动，窗外面几缕月光照在床头，照在她身上。宋吟扭头听到手机里还在循环播放那段钢琴曲。过去与现在的距离这么近，可是她怎么觉得和段月光像隔了几万光年呢？
打开手机，宋吟望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动不动。调皮的云朵遮住了月光，房间里只余一室黑暗。半晌，一声叹息响起又轻飘飘地落在了月光曾经照过的地方。
1
救护车的警笛声响亮了整条大街，直击宋吟的耳膜，连太阳穴都被刺激地突突直跳。但宋吟身上时间好似慢下来了，她呆呆地坐着，任母亲在她耳边呼天抢地。鼻腔里满是药水和鲜血混合的味道。
母亲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了，见满身鲜血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父亲，她一把将宋吟抓过来，冲这她嘶吼：“快叫你爸，快叫你爸！”
“爸……”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字，宋吟硬是碎成了几块才吐出来。喉咙紧得发痛，她抬手想摸摸，却接住了自己的一滴泪。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爸爸！”
两辆救护车呼啸而过没有惊动这个城市的喧嚣，来往的路人只是投去好奇的一眼便没在分心自己的事了。他们裹紧了衣服，戴紧了围巾，在寒夜中继续寻找暖意。
可冰冷却浸透了宋吟全身，她跌跌撞撞跟着下了救护车，母亲根本无暇管她。她费力跟上医生的速度，可到大门口时，还是差点和另一辆急救推车撞上。
“请让让，让让！”门口混乱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呵斥似惊雷炸醒了宋吟。
她赶紧让到一旁，让急救推车先进去，然后迈着虚软的步子跑向她母亲那边。父亲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只留母亲一人颓败地瘫坐在地上，脸色灰白。她哑声道：“你爸要是走了，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
母亲一贯在她和父亲面前是强势的人，熟悉她的人总会开玩笑说她是宋家的“母老虎”。母亲是全然不在意这些话的，但若别人说得过分了，她也会一个字一个字地讨回来，在她和父亲面前她也总是什么事都要争个赢。
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脆弱的样子，宋吟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走到一旁，脑袋和心脏涨得发疼。直到口袋里的手机消息铃声响起，她才稍稍转移了一点注意力。
短信是段月光发过来的，是一小段语音。宋吟点开是对方哼唱的一段舒缓的曲子。
段月光接着又发过来一条信息：“小吟，你还好吗？这是我之前读你的诗的时候，很有灵感，写下来的曲子。跟你的诗歌很配！而且我觉得你写得很棒，继续加油吧，小吟同学。等下周曲子出来了，我们还是一块配乐朗诵，好吗？”
犹豫了几番，宋吟此刻再没有多的精力去想其他事了。她没有回复段月光，关掉了手机。而此时，急救室的门打开了。母亲快速站起来，紧张地询问医生：“医生，我，我老公怎么样了？”
医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用满含歉意的眼睛看看母亲说：“目前只能这样了”。母亲失声痛哭，宋吟站在原地像被定格住了。周围急匆匆的护士嚷着：“联系……家属……”宋吟听不清，她脚步踉跄走到母亲身边蹲下，缓缓落下了一滴泪。
2
秋天的学校，通往教学楼的路上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宋吟每次走过免不了要头晕脑胀。虽然桂花落了一路很是好看，但一来是太香了，二来花被踩碎宋吟觉得便不再那么好看了。
“花编制了一路缠绵的梦/可碎裂的声音提醒着/醒来”
宋吟嘀咕着，听见艺术楼传来一阵俏皮的钢琴声。她顺着方向抬头看向那个窗口，心里想着怎么把这钢琴曲和她的诗歌搭配在一块儿。
“也许我应该先把诗歌写出来。”宋吟自言自语。想得太入迷，宋吟一时没注意音乐停了，她望着的那个窗口正趴着一个人。
宋吟眯着眼看清了：一个齐肩短发，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女生。女生明显也看见宋吟了，宋吟有些尴尬，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朝她招手了。虽然有些意外，但宋吟还是回应了她。
感觉她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宋吟想。
所以当宋吟从班主任那里得知她是新来的转学生，并且会成为她的同桌的时候，心里有些庆幸，也觉得也许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吧！
当对方笑着朝她走来的时候，宋吟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帮对方拉开了凳子表示欢迎。
“你好，我叫段月光，以后就是你的同桌啦！”段月光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就好像那天上弯弯的月亮照着明净的光。
“我叫宋吟。”宋吟说。
不知道怎么和段月光熟悉起来的。
也许是吃午饭时，宋吟犹豫着叫了段月光一声，也许是放学后段月光邀请她去音乐室听她弹钢琴而宋吟刚好答应了。宋吟不喜欢惊慌失措的突如其来，而段月光恰如其分地自然而然刚好是她的喜欢。
“我写了一首小诗。”宋吟低声说，“你要不要看看？”
段月光几乎没有犹豫，笑盈盈地说，好呀！那份自然而熟稔的语气好像宋吟写的就是最好的，让宋吟心里平白少了几分羞涩和忐忑。
月光轻吟着夜曲
晚的静
将白昼揉进梦
风跌落了一声叹息
云儿点染起窗子
星的笑
让眼泪藏进被
铃偷漏了一个音符
“写得很美呀！小吟，我特别喜欢。”段月光的真诚的模样，让她觉得好像写的真的不错，至少段月光读过了，至少段月光说它很美，宋吟就已经很满足了。
段月光将小诗中的一句指给她看，说：“而且，这里面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哦。”
宋吟自己都怔了一下，她写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和段月光的名字。但她这么一说，宋吟也格外喜欢这首小诗了。
“我可以给它配乐，你来朗诵。”说着，段月光就拉着宋吟跑过操场，跑进音乐教室。宋吟有些担心体育老师会点名，但段月光的手刚落在琴键上，宋吟就把体育老师给抛在脑后了。
虽然体育老师后来果然点名了，罚她们跑一个圈，但宋吟觉得也不是那么糟糕。段月光边跑边笑，让风都变成了一首欢快的钢琴曲。
3
“宋吟！”母亲在窗口吼了一声，宋吟一个激灵从回忆中醒来，手忙脚乱地接过那碗面小心端到客人的桌子上。
“做事机灵点，不要发愣！”宋吟再去端面的时候母亲吼了一句。面馆里吵闹得很，宋吟被母亲吼得心烦意乱，耳朵好像聋了，只有一片黏糊的喧闹声。
她期盼地看着窗外，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快点出现。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面馆前，从车上下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宋吟眼睛一亮，喊：“爸！”
父亲很快就注意到她了，走进来揉了揉宋吟的脑袋，亲切地说了句什么。宋吟要去给他下碗面，父亲摇头，让宋吟去休息。她犹豫地看向后厨的母亲，父亲拍了拍她的背，她便不再犹豫跑上楼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她关门的那一瞬间声响大得像母亲摔门。门的隔音似乎也不怎么好，总是若有若无听见楼下争吵的声音。
宋吟不愿再去管这些，她打开手机，果然看到段月光发来的消息：周末出来玩吗？
宋吟咬着唇，几经犹豫还是回复道：不了，家里有事……
段月光没有在意她的回答，又问宋吟能不能来找她。宋吟想了想店里忙碌的场景，又拒绝了段月光。宋吟和对方聊了几句，便听见母亲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匆忙说了再见，将手机塞进被子，打开门母亲正好站在门外。
先一步出去，宋吟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点头先下去了。
楼下父亲的脸色很不好，宋吟知道父亲和母亲一定又吵架了。他们吵架，宋吟一开始很害怕到现在只觉得烦躁，甚至在内心深处她暗暗希望父亲不要再隐忍，最好能双方大吵一架。
但父亲从来不会，他最多也就摔门而去。
4
宋吟不知道段月光什么时候认识的罗时，罗时是校园广播站的播音员。总之宋吟好不容易周末出来找段月光的时候，二人约的是学校的音乐室。
段月光是音乐生，有音乐教室的钥匙宋吟不奇怪。宋吟奇怪的是，罗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走到楼下时，楼上已经隐隐传来钢琴曲的声音。那曲子很轻柔，像是夜晚的月光安静地落在宋吟的窗前。心中思绪翻涌，眼前好像看见了月光，又好像看见段月光在弹奏，而她自己在朗诵。
宋吟激动地加快了步伐，好像奔着她以前和段月光约好的那个未来而去。
段月光曾说：“小吟，我们一块努力。以后我就是有名的钢琴手，你就是有才华的诗人。你写词，我谱曲，一起走向更高处。”
宋吟跑向音乐教室，钢琴声在她进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宋吟在音乐教室第一真正见到罗时。见到宋吟来了，两人纷纷转头。宋吟看见罗时站在自己以前常站的位置，心里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段月光笑着拉她过去，说着罗时能指导她们的配乐朗诵时，心里的那股异样更浓烈了。罗时毕竟是学校广播站的，宋吟的朗读比不上她。甚至，罗时在演示的时候，宋吟觉得她的朗诵和段月光的钢琴曲更搭。
看着罗时和段月光，宋吟渐渐清楚自己心里的那股异样是什么了。
是嫉妒和害怕，宋吟想。
她嫉妒罗时身上一切的好，她害怕失去段月光这个朋友。遇见段月光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宋吟好像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遇见段月光以后的日子，总有一段月光照着她。耳边的争吵和喧嚣都被那段月光隔绝在外。
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想的，宋吟总是有意无意地拉着段月光。但即便再粘着段月光，每次看见罗时，宋吟的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
学校的大门口，段月光和宋吟在一块等罗时下课。宋吟问：“能不等她吗？”
段月光侧头看她：“怎么了？小吟你有急事吗？”
宋吟怔了一下，摇头。段月光说，那等一等罗时吧，我们一块回去，问问她对我们的配乐朗诵有什么意见。
我不在乎什么意见，宋吟心想。
学校大门口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宋吟等得烦躁，她带着怒气和委屈问：“能不等她吗？”段月光不解地看着她，没等段月光问什么宋吟便转头跑了。跑出去没几步，宋吟转身爆发般喊着：“就能不等她吗！”
看不清段月光的脸，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宋吟这次扭头真的跑了，泪滑落在脸上，宋吟哭了。
5
自那次在学校门口分开后，宋吟和段月光已经有几天没联系了。面馆里依旧是喧嚣的人声，后厨内母亲和父亲如往常一样争吵着，原来没遇到段月光以前的日子是这样的，其实宋吟一点也没忘记。
去端面时，两人的争吵声有些大。宋吟内心的烦躁一下子被激大，以前压抑的那些想法统统涌上心头。她希望父亲能和母亲大吵一架，她想将手中的碗摔碎，将那些在面馆里吵闹的人都轰出去。
汤面滚烫的温度传到手指上，宋吟被烫得直抽气。她默了几秒，还是将那碗面小心翼翼地端给了客人。
父亲又一次从后厨冲出来了，身上似乎还带着些酒气。
母亲骂骂咧咧从后厨追到门口。店里有熟客见惯了他们二人的争吵，调侃着，玩笑着。宋吟现在厌恶极了这些调侃玩笑的话语，母亲只是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了一句“还不是为了孩子”便指使着宋吟去收拾餐桌。
宋吟带着怒气瞪向母亲，但只是几秒便低头，神情悲伤。
“我宁愿你不是为了我。”宋吟说。
没等母亲反应，她自顾自地上楼了。打开手机，在“段月光”下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联系对方。她发了会儿呆，下楼便听见母亲忽然嚎啕大哭，和父亲同车队的赵叔神情慌张地说：“吟儿，你爸出事了！”
6
宋吟这几天都没有去学校，段月光给她发的消息她也没有回复。面馆关门了，母亲守在医院，无论宋应如何劝也不愿离开。
宋吟没有办法只能往医院跑，有时宋吟会想就算母亲天天在医院缠着医生，说着各种好话歹话，父亲也不可能快点醒过来。
也许自己有些冷血吧！宋吟这么想着，一抬头便看见段月光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对方看见宋吟时脸上是很明显的意外。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招呼，宋吟正犹豫着，段月光便走向她了。
“小吟，你怎么在医院？”段月光声音不似平常那么生动了，脸色也很差。
“我……”宋吟差点哽咽，“我家里有点事。”
语罢，二人相对无言，宋吟正要说自己有事离开就被别人猛地一把推开。抬头看，那人却是母亲。只见母亲揪着段月光身后的女人，咬牙切齿道：“是你们，就是你们，害得老宋……”
后面的话，宋吟没有听清。她和段月光不可思议地望着彼此，但段月光很快就反应过来，拉开宋吟的母亲。
母亲像发了疯，扑打着段月光他们，忽然又低头质问宋吟：“你为什么要跟她说话，她们是仇人！你要恨他们！你必须恨他们！”
母亲眼中的恨意像来自地狱的火要将宋吟烧着了，宋吟无处可躲。她恨不了，她知道，她不愿恨。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和父亲争吵，如果不是父亲气不过喝了酒，如果不是父亲开车的时候太冲动……
宋吟是恨，但比起段月光他们，宋吟觉得自己好像更恨母亲和自己。
音乐教室的钢琴还在，广播站里罗时的声音还会准时响起，手机里的那段钢琴曲还能听，但宋吟觉得自己和段月光已经不在彼此的世界了。
班上的人知道宋吟和段月光家发生了一些事情，不时安慰她们，罗时也会来，但宋吟竟然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异样。快期末的时候，段月光的母亲来了学校，是上次宋吟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女人。
进办公室前，她看见了宋吟。宋吟以为她会像母亲那样，质问她。但是对方没有，她只是满含悲伤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要转学了。”段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之前我们家搬过来就是因为爸爸开大货车拉货方便一些，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宋吟看着操场上来往的人，沉默无言。这时，罗时的声音从广播内响起。罗时说，她有两个好朋友现在因为一些事很伤心，所以她想将这首歌送给她们。
宋吟仔细听着歌，想知道罗时放的是什么歌。她看向段月光，只见段月光的嘴一张一合。宋吟没听清，问：“你刚刚说什么？”
段月光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没什么。”
宋吟看着她，半晌眼泪涌了出来。段月光的母亲从办公室出来，段月光没再说什么跟着离开了。
宋吟听见那首歌里唱道：“这个世界好转得很快，诗会落泪，月光会悲伤，和你在一块时才会知晓，窥视了昨天的秘密，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宋吟看着操场上，段月光的身影越来越远，她轻声说：“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