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扬修长的手指夹着烟，靠在门外看着同事忙里忙外的进出、取证。
“现场不能抽烟不知道啊。”成寻带着无菌手套，满脸烦躁的看着自家队长烟瘾又犯了。
“我又没进去。”说着，白扬把烧到指尖儿的烟头扔到一旁的地上，用马丁靴捻了几下把火星踩灭。
“什么情况？”
“死的是附近市场上有名的屠夫，叫王南。现场看起来像是仇家所为，有打斗痕迹，毕竟死者好赌。”成寻想到一些令人反胃的场面，眉头皱得厉害，继续说道：“脖子后颈肉被挖了一块，具体的死因等小明尸检吧。”
“成，进去看看。”
白扬进到屋里，四下扫了一眼，眼尖儿的发现在靠近大门里侧的一面地板上有三根烟头。白扬咂了咂舌，眉一挑问道：“怎么？有人在屋里抽烟？”
“你不是在外面抽的吗？”成寻立刻回怼。
两人从警校就认识了，毕业后又一起到警局跟了同一个师父，虽然面上白扬是赫赫有名的冷面队长，但成寻可知道他私下是什么德行。
白扬嘴角一弯，手一勾，一个新来的实习警花拿着一个封装袋走了过来。
白扬蹲下身，从腰后摸出手套盖在那三根烟头上，隔着手套捏起烟头扔到封装袋里。
“回去查一下上面指纹，这烟头怎么着也不应该在大门这儿出现啊。”
成寻跟在身后看着，他还真没发现这个细节。
白扬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喜欢在尸体上找东西，我喜欢在现场找一些奇奇怪怪的点，这不正好互补嘛。”
成寻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哼了一声不搭茬，转头向记录证人证词的警员招手问道：“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警员把死者女儿和老婆带到成寻身旁，成寻翻看着证词，把声音放软，轻声询问看起来很害怕的女生。
“你叫王茹茹？很好听的名字。”
“嗯，谢谢……”女孩儿怯生生的开口，一直往自己母亲身后藏。
成寻虽理解也无奈，他不想揭家属伤口，可他是干这份工作的，只能一再安慰。
白扬看着成寻这幅只有在工作中才会出现的温柔面貌，不禁有些感叹，成寻对他除了打就是骂，这种温柔的样子真是少之又少。
王茹茹吸了吸鼻子，许是成寻温柔的样子让她稍微有些安心，这才慢慢开口讲道：“我今天打工回来没带钥匙，就给我妈打电话，她在隔壁街给人洗衣服，然后就回来给我送钥匙，刚进门，我和我妈就看见我爸他趴在地上，我很害怕，然后报警了。”
“你不上学？”白扬问的很突兀，换来了成寻一个白眼。
“上。今天是周末，周末我会在市区广场的一家奶茶店兼职。”
“你爸抽烟吗？”
“抽……”
“他不抽！”王南的老婆李妍把女儿往身后一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红着脸说道：“他以前抽，后来我怀了茹茹之后他就戒了。”
白扬点点头不吭声了，等成寻问完之后让两人在证词上签字就回局里。
回去的车上，成寻坐在副驾上揉着眉心，思考着李妍刚才不对劲儿的样子。
白扬开着车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我问你个事儿呗。”
“说。”
“你对别人这么好，能不能对我也这么温柔？”
“可以。”
“真的？”
“嗯。”成寻眼皮都没抬的补充，“等我能戴着手套在你身体上扒拉找线索的时候，我肯定会对你好点儿的。”
白扬不吱声了，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第二天一大早，会议室里人满满当当的。从进到会议室后就沉默的白扬敲了敲桌面，开口问道：“脖颈处被挖掉的那块肉找到了吗？既然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那凶手为什么把人捂死了还要剜走一块肉？”
白扬连问的两个问题让会议室一下陷入了沉默。
“烟头呢？上面有什么线索吗？”
“白队，这你问到点子上了，这烟头还真是蹊跷，没有唾液没有指纹，干净的不正常。”物证科的人说道。
白扬点点头，把任务分下去就和成寻回了队长办公室。
成寻点着一摞文件对翘着二郎腿的白扬说道：“李妍是亲老婆，结婚证核查了。王茹茹也是亲生的，DNA都对的上。”
“亲的有什么用，家暴往往都是对亲不对外。这王南白天在市场做买卖，晚上就去赌，你看这些。”说着，白扬把底下人从放贷手里征用来的账本递给成寻，上面记着王南欠着不小的金额，“我可不认为一个好赌的人能对家人好到哪里去。”
“你觉得跟赌场的人没关系？”成寻思索着，如果是追债的人做的，那么剜掉那一块肉的动机真的是令人琢磨不透。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为了掩盖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留有指向特征的线索。
“你渴吗？”白扬答非所问。
“啊？还行。”
“走，请你喝奶茶。”
市区广场入口附近有一家奶茶店，生意很好，就算不是周末排队的人不少。白扬瞅着大长队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排在一对情侣后面。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白扬点了两杯招牌奶茶后，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这儿有个王茹茹的小姑娘？”
看着两个高瘦的青年，正忙着点单的小悦戒备地盯着他们。
白扬笑了一声，掏出警官证拍在台面上：“聊聊吧。”
白扬吸着奶茶里的珍珠看着成寻询问小悦，成寻问话的话术独有一套敲门，警局不少人都希望他出本书可以跟着学习一下。
在成寻的掌控下，问话进行的很快，很快提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店里监控。
“我俩轮班，我上午她下午，她昨天下午一直在店里值班来着，店里都有监控。”
“那麻烦你了，我想拷贝一份儿。”
小悦点点头，调出昨天下午的监控，让成寻拷贝到手机上。
回去的路上，白扬把成寻那份儿没开封的奶茶拿过来喝，成寻开着车略有所思开口：“虽然监控里只有在开头才拍到了正脸，之后的视角都是侧脸或者背影……但从衣着形态来看确实是王茹茹没错。”
“嗯。”白扬觉得哪里有点怪，可能是奶茶凉了吧。
晚上又是毫无疑问的加班，众人在会议室里互相交换信息。
“李妍的不在场证词有问题，据她所说她一直在洗衣店帮别人洗衣服，但是洗衣店的老板说李妍中间有出去过一个小时，说是给别人送衣服，而王茹茹的不在场证词经过核查确实没问题。”实习警花把相关资料分到众人手里。
“赌场那边呢？”
“队长，赌场那边的老板被你收拾过好几次了，一听说出了人命吓得连忙自个儿找上门配合调查，说是王南因为还不起债，要把女儿卖给他们……但事儿最后也没成。”
白扬低头浅笑，手下意识的往放烟的地方伸去。成寻看着他的动作，挑眉说道：“我给扔了。”
白扬撇撇嘴，收回手，问道：“缺的那部分还没找到吗？”
没人敢回答。
“现场没外人痕迹，尸体缺了块肉，死者不抽烟，但在现场地板上发现三根烟头。来你们给我分析分析，现在该干嘛？”
“调查李妍？”
“知道还不赶紧去！”
李妍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在几个警察到家门口的时候，惨淡的笑了起来。坐上警车，李妍看着门口的女儿，轻声的说道：“照顾好自己。”
讯问室里，白扬和成寻看着一脸平静的李妍，心下的猜测也基本得到了确认。
“死者后脖颈的那块肉去哪儿了？”
“被我炖了喂给流浪狗了。”
面对李妍的坦诚，这下轮到白扬和成寻吃惊了。
“他对我们很不好，他喜欢赌，输了回家就打我，他总是拿烟头烫我，不给他钱他就拿还冒火星的烟头往我嘴里塞。那天，我去给别人送完衣服，想着回家里拿点儿钱等晚上给女儿买点儿好吃的……结果我一回家就看见他喝的醉醺醺的在翻我钱包，我抢过来不让他拿，他就拿椅子打我头，我很怕，就拿送衣服的布包使劲儿捂着他……”李妍抖着手，成寻站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谢谢。”李妍一口气喝光，感觉好点了继续说道：“我本来没想杀他，就想把他弄晕，他晕过去后我就把他绑起来……”
李妍止不住的颤抖，眼眶发红：“但是我不能一直绑着他啊，如果他醒了，我肯定要放了他，到时候……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啊！”
“所以你只能杀了他。”白扬说。
李妍虚弱地点点头，嘴唇抖动：“我看见桌子上他抽剩下的三根烟，就点着了，我想让他死前也体会一下这种痛，就用烟头使劲儿烫他脖子，他被疼醒后一直骂我说要杀了我，我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就用衣服把他捂死了。”
“然后你怕尸体后脖颈的烟痕不好解释就把那一块肉剜掉了？”
李妍没有说话。
“你用手拿的烟吗？”
李妍点点头不再言语。
白扬和成寻对视了一眼，起身离开——法医没有在烟头上检测出指纹，李妍的说词有问题。
长时间家暴导致的激情杀人虽然动机合理，但证据链没有形成闭环，而且白扬老觉得忽视了些细节。
回到队长办公室，白扬把奶茶店拷贝来的视频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在看到视频中的女孩儿给外卖单签单的时候，白扬恍然大悟，双手抵着额头苦笑。
一旁的成寻担忧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当时王茹茹在证词上签字用的哪只手吗？”
“嗯，左手，我还说了句左撇子聪明。”成寻十分肯定的点点头。
“视频里的女生签单的时候用的右手。”
白扬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摆明了监控里的女孩儿有问题。
成寻感觉后背发凉，一种诡异的直觉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李妍这么极力的认罪是为了保人，那能让她这么豁出去的无非就是她的女儿王茹茹，但奶茶店的小悦又为什么为王茹茹做假证？
成寻捂着额头思索了一会儿，白扬看着他压抑的样子开口道：“我们再去找一趟小悦吧。”
成寻点头同意。
他们去的时候时间还太早，店里没什么人，小悦正擦着料理台准备一天的工作，听见声响抬头便看见白扬和成寻站在她面前。
“你们怎么又来了？”小悦微微蹙眉。
“我想提醒你一下，做假证是违法的。”白扬点着桌面，语气不轻不重但威慑力十足。
小悦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生硬：“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白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一个界面递到小悦面前，资料上显示小悦和王茹茹曾经在一个小区生活过，只不过十一年前小悦突然搬家了。
“这是我们来之前让人调查的，我们很好奇究竟什么人才会愿意犯法去保护一个陌生人。”成寻微笑着放缓语调，“小悦，你们十一年前就认识了吧？十一年前你突然搬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悦双手颤抖，绞着衣角纠结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们还是发现了。”
白扬和成寻对视了一眼，静等她说下去。
事情追溯到十一年前，七岁的小悦和王茹茹因为是好朋友，所以经常互相串门玩耍。小悦每次去王茹茹家时，王南都会非常热情的对小悦又亲又抱，年幼的两个小女孩根本意识不到这其中的问题，甚至王茹茹还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喜欢自己而吃醋。
后来有一次王南喝醉酒，当着王茹茹的面猥亵小悦，小悦被吓哭了，哭着跑回家告诉自己的父母，却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小悦的父母羞于启齿，虽然带着小悦搬了家，但是从此之后不准小悦穿裙子，不准她化妆……
小悦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到有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抚摸她的全身。
这种折磨持续了十一年，一直到小悦再次遇见王茹茹。
大学开学第一天王茹茹一眼认出了小悦，小悦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这意味着折磨了她十多年的魔鬼——王南就在她附近。
小悦把对王南的恨意歇斯底里的发泄到了王茹茹身上，没想到王茹茹冷着脸说：“不如我们杀了他吧。”
小悦对她的话无比吃惊，她觉得自己听错了，王茹茹坚定地摇摇头：“我想杀了他。”
王南是个禽兽，家暴、卖女儿，只要为了钱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茹茹和小悦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没成想这一切都被关心她的李妍发现了。
李妍震惊之后也加入这个计划，有了李妍的帮助，她们终于制定好了可以实施的计划。
李妍交待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她确实隐瞒了一部分，当时在现场的除了她之外还有王茹茹，而小悦主要负责在奶茶店为王茹茹做不在场证明。
最主要的一点是王茹茹怕以后被发现，小悦可以被判轻一点。
“我觉得只要他死了，那么我这十多年的噩梦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小悦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洇出。
成寻咬着后槽牙，他知道王南是个畜生，但不知道他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跟你们回去。”小悦抬起头，双眼红肿。
白扬和成寻带着人回到警局的时候，其他同事已经把王茹茹带回来了，两个小女生默默相望，谁都没有打破这份安静。
审讯室里，白扬看向低头一言不发的女生，学着成寻放缓语气，问：“脖子上的肉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茹茹擦了擦眼泪说：“我妈妈在捂死他的时候，他挣扎的太狠了，我妈力气小我就上前去帮忙，结果不小心划伤了他后脖子。”
“我妈不想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能指向我的线索，慌乱中就找了一盒放了好久的烟，烟盒里剩下三支我爸戒烟前抽剩下的，我们本来想着用烟把脖子上的划痕烫掉，为了不留下指纹，我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当手套，捏着烟头去烫脖子后面的痕迹，但是三根烟都用完了还是没有完全把痕迹遮盖住，没办法，我妈让我拿着她的衣服包着烟头躲远一点，她不想让我看到血腥的场景……”
说到这里王茹茹的脸上有些悔意，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我猜到我妈要干什么，就特别害怕，我拿着衣服往外走，因为太紧张了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衣服掉到了地上……”
“烟头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白扬问。
王茹茹虚弱地点点头，“我太紧张了，没发现烟头也掉出来了，捡起衣服就往外跑……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嗯。”白扬翻着手里的资料，“根据你母亲的最新口供，她在你出门后，用家里的水果刀剜掉后脖颈的那块肉，然后将刀和肉以及烟盒等等所有你有可能触碰过的杂物，统统收到闷死王南的那个布包里，然后丢到了护城河里。我们也已经派人去打捞了。”
“她是为了我……”
王茹茹终于绷不住痛哭出声。
即使看过太多泪水的白扬此刻也无比心软，示意旁边的警花过去安抚一下，白扬就去了另一个审讯室看成寻讯问小悦。
“那么从王南死后，你有……开心吗？”
小悦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张了张嘴：“没有。”
成寻无比温柔地说道：“小悦，你不该为了这种人毁掉自己的人生的。”
黑夜虽至，旭日终升。
凛冬虽至，暖春终临。
人生会好的。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