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怪物，饶了姐姐？”温鸾嗓子冒出一股子腥甜，却把它直直地强行压了下去，依旧轻佻地望向她眼前的少年。
那个灰头土脸的小闷崽，已经成了面如冠玉的百妖之王了啊。
他眉若墨染，不出温鸾所料地皱起，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给他抚平，尽管他说出的话是那般疏离：
“你不配。”
可笑，真是荒谬的可笑。
“我给予你一切，你却道了句我不配？”温鸾凑近了他些，晃得铁链哗啦啦作响，尽管手腕感觉到了被划伤的刺痛，可她依旧直视着他说：“凤川，你告诉我，那你，又何尝配得上我？”
凤川听到自己的全名从她口中念出，就知晓了她心中对他有多失望，可他狠了心，下定决心狠了心：“你受伤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温鸾盯着他的背影逐渐离去，尽管有来人帮她疗伤，她也如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凤川，当真是好样的啊。
逆徒！也就不过如此！
站在宫门外的凤川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依然望着手腕上那串兽牙手链发怔。
“吾王是否受了寒，要不要回宫内歇息？外面天冷的很。”身边的小卒关切道。
“无碍。”凤川淡然回答，心绪却已经飘远。
他不配么？是，他配不上她。
皎皎如明月一般的仙君，怎么会看得上陷入泥泞里的枯叶呢？
所以说，一切都果然是算计吗？
凤川第一次见到温鸾，是在极寒之地。
窝在雪堆里，仅仅露出一只脑袋来，就像雪的孩子，只不过承受着刺骨的酷刑。
这便是凤川狼狈不堪的模样，全数被温鸾看了个清楚。
女子洁白的长裙曳地，生的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睥睨着他，眸色冷冷。
凤川第一反应就是，她干净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玷污，然后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
他，是未来妖王。
被扔到此地，熬的过去就荣归为王，熬不过去就埋于风雪。
……很简单的规则。
面前的人，难免不会是那些反对他之人派来灭他口的人。
凤川屏息凝神，她若有所举动，他便用尽全力杀了对方。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这又是哪里被抛弃的小可怜？”
凤川只闻得女子幽幽叹息，接着便感觉身体一轻，凌冽寒风往身上扎。
惊诧之时，凤川也意识到了——自己居然变回了原形！
这女子是何人？他如今这样不就成了她掌中之物，任她处置了？！
凤川挣扎着想要逃离，翅膀却是僵硬得不得动弹而又沉重发痛。
得，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出师不利了。
“方才没有细瞧，原来你不是神兽啊。”温鸾将黑不溜秋的鸟崽子揣进怀里，勾起“它”的下巴打量道：“小怪物，邋里邋遢。”
凤川心里那个气啊，但奈何开不了口，他心神俱疲，近乎失声。
温鸾似乎是感受到了“它”的抗拒，出声安慰:“掌门派我来巡查流浪无依的神兽，虽然你不是，但我会护着你的，就当缘分啦！”
她看见小黑鸟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想必如果听懂了一定是感动的吧！
跟着温鸾回了仙宫后，凤川也是头一次知道，人不可貌相。
看着那么高岭之花般的女子，居然能把仙宫搅得天翻地覆。
谁能想到仙宫的掌门人一把年纪了，手上拿了拂尘追着自己徒弟打？
凤川算是见识到了。
“鸾乖乖，你个逆徒——”
瞧，一袭白袍仙气飘飘地从他身边掠过的就是他早已听闻的掌门人。
啧，跟他想象中大相径庭啊，倒有点老顽童的意思。
“掌门您慢些成不成！”温鸾直呼一声，神色担忧。
正当沈络以为他的爱徒终于心疼他的时候，那蛮丫头却说了句：“别踩着你脚边的小怪物了！”
这个死丫头！心思就没说在他身上过，他老头子都快气死了！还提什么小怪物……小怪物？
2
当天仙宫就炸开了锅，掌门让他们大师姐去帮助仙兽，仙兽没救回来一个，反倒捡回来个丑陋的小怪物。
而这小怪物，不过半月，竟是化作了人形，连测试都没测试就被大师姐她收入了门下，一时间，流言满天飞。
温鸾也是万万没想到，本以为是个小宠物，却成了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她当机立断，养宠不成，那就养徒弟吧！
而令她倍感欣慰的是，这少年，颇具天赋。每天泡在她的藏书阁里，学的又很是通透。温鸾觉得，天赋不可埋没，她算是快学到顶端了，于是她给自家师尊请示了一下，开始了对小怪物的培养之路。
这样的日子，度年如日，三年过得很快，少年成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个头比她还高上一头，五官也是变得愈发精致。
天界的许多仙娥，都听闻过凤川，而温鸾也是头大，每去一次天界，就要有人给凤川说亲。
她真是体会到了老母亲的劳累，本来这些事，她都是直接替凤川瞒下的。可忽得有一日，师尊找她谈话，她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凤川，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呀？”
温鸾没有亲自找他，而是派了个心仪凤川的女子去问。也正巧，了了那女子的心愿。
“有。”凤川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时又警告道：“所以告诉你们天界对我动心思的女子，不要再天天缠着我师父问了。”
温鸾若有所思：难怪小怪物有段日子心不在焉的！难道是害相思了？
是夜，温鸾把凤川约在了院子中，趁月色正好和他谈谈心，套套话。
“师父……找凤川就为了这事？”面前的少年坐的板正，睫毛忽闪，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温鸾只当他害羞，便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师父绝对支持你的选择。”
凤川只是肩头一斜，躲过了温鸾安抚的动作。
“不用了。”
凤川情绪明显低了下来，他起身，眼睛望着温鸾许久，苦涩的笑意泛上嘴角：“罢了，你不会懂的。”
温鸾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是不懂他的相思苦，但她可以无条件支持他啊！
凤川已经走了几步远了，要是放平日里，她准会说他忘了礼数，目无尊长。今日，就算了吧。
“师父。”凤川又折了回来，“今夜天凉，注意保暖，莫把徒儿的话放心上。”
说完，他便真的走了。
3
他凤川，不是表面上那般小孩子。可天天，喊着那个女子为师父，他倒是习惯了。后来简直是甘之如饴，那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没救了。
若是他只是个普通的弟子，也许还能大着胆子去试一试。可他，是妖。
不久前有妖界信使找到了他，询问为何他会在仙界。而他回复说，他是在潜入仙界内部，打探情报。
他随便说了个仙丹存储之地，那信使确认后，便信任了他。只可惜，那天丹药失窃，虽不贵重，却还是让温鸾落了个失责的罪罚。
他很是愧疚，次日信使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不知该喜该忧。
他活下来了，按规则，他作为妖王要回去整治妖界，带领妖界走向强大。
回妖界是很容易，可是，割舍掉仙界的她又不容易。
妖界如今混乱不堪，他不想把她卷进来。
正当他为此纠结，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她却先挑起了话头。
她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不能说的啊。
可看她的意思，是一定要把亲事给自己安定好了。
但他不想，他对她说了最后的话，他做好决定了。
“我说过了，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温鸾只觉得嘲讽：“你既然选择信那些流言蜚语，那何必问我。”
她真是为小怪物操碎了心，他软硬不吃啊，如今她也懒得多说，大不了，师徒情谊尽断。
这个徒儿，心思不纯，虽说，她也是相同的想法。
“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只是，想看你是否在意我。凤川只在心中低语，脚步却不敢上去。
是他对不住她，可他如今将她囚在此地，也是为了保护她啊。
他回妖界一年，众多妖界长老便要求进攻仙界。他想过求和，可自己的双亲就死于仙界之人手中，他做不到忘记仇恨。
开战的第一天，妖界大败，有人说抓了俘虏过来，送到眼前的竟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时隔一年，以这种方式再见，或许是他们都未曾想到的吧。
“凤川，有些事我不说，你就不懂吗？你不是三岁孩子了。”温鸾微微扬眉，语气疲倦，而后又像是释然道：“我累了，不想与你再周旋下去了。”
“不……”凤川心头猛的一颤，再看眼前人，昏厥着不说话，再无生气。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试探着鼻息，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他心里一轻，却又感到无比痛苦。
“师父……等着凤川，这就去请医圣过来！”凤川吩咐人把温鸾带到自己的寝殿好生安置，自己去地狱门寻那医圣。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跌跌撞撞出了殿门，他只知道，自己这次预感，太差了。
4
医圣狭七性格诡谲，喜怒无常，想找到他便是难事，许是老天有眼，他这次就恰好从雪山回来，就在地狱门待着。
而寻他容易，请佛出山却难上加难。
那狭七提了各种要求来，可时间不等人，凤川只得做出最后的让步：“我没时间和你耗，若是当误了人命，你也休想留着命了。”
狭七面露不爽，刚想怼回去，又听他们的妖王发话了：“你也不想地狱门这些人为你陪葬吧。”
这个小混蛋，当上了妖王心思愈发狠辣了。狭七自叹不如，换上一副眯眯眼道：“那就请王，您自断经脉吧！您若能做到如此，就是人死了我也给您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断了经脉，不等同于自寻死路！可他死，换师父一命，也是值得……
狭七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笑言：“我狭七自是守信的，这妖界谁人不知？”
眼看凤川就要动手，狭七心中暗嘲信用能值几个钱的时候，一个小喽啰跑了过来：“王！夫人她跑了！”
凤川当即乱了心神，急切地就要去寻，小喽啰拦住了他，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夫人留的。”
凤川看信之时，狭七在看戏：自己私底下这么叫人家夫人，可真是痴情的主啊。
“见字如面，小怪物，第一次骗你，对不起。我累了，想回去了。这不是以师父的身份，而是，一个你期望的身份。你的心思我是隐约察觉得到的，也曾经想过，顺着你。
可是一场大战把我们分离，甚至于把心都分开了。信任，永远最重要。你想知道真相吗？我当时知道你们妖界有奸细，在要不要和你说之间徘徊了许久，最终走到两界之间的时候，被那所谓的奸细抓了回去。
说实话，我故意的，本想亲口告诉你，你却被他人蒙蔽了双眼，不分亲疏！是因为他为你杀了多少仙界的人，还是因为他为你打下了哪块领土？
凤川，教你的，都白教了！我是故意引开你的，傻小子，那个狭七能信吗？当年我师父就在他那栽过一次，所谓医圣，倒不如谋财害命！
求人不如求己，希望你呀，能在各个领域都登峰造极，如果不能做到，就当我在开玩笑。我回仙界去了，仙界依旧欢迎你，我会让他们记得，妖界凤川来访，随时恭迎。”
凤川来回翻那几页纸，却再无任何多余的话语，他盯着那娟秀透着狂傲的署名盯了许久，最终沾湿了页脚。
温鸾，温鸾……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一年期间，仙界传出消息，说长老的直系大弟子温鸾，决定收徒弟，一时间，仙界炸开了锅。过了几个月，有人传信：“她收了十个弟子，听闻对他们都很温柔耐心，人人都夸仙界未来基业后继有人。”
“男的女的。”凤川捻着银针在火上一烤，抬眸问道。
那小喽啰道了句：“男女都有……”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阴了脸色的妖王，急忙补充：“五男五女。”
他默默在心里抽自己一巴掌，上次那温鸾收徒弟，他就忘了报具体人数，差点又犯了。不过这妖王的醋意，还是和以前一般浓烈，痴心又专一，可惜，人家仙人不领情，他家妖王又一直拉不下面子去仙界拜访，仙界的事情在妖界都成了人人不能说的话了。
“明日我去仙界拜访，让护法守好妖界。”
凤川收起了银针，神色晦暗不明。
而小喽啰心里炸开了花：他家妖王终于放下过去，开窍了啊！
温鸾再看到凤川的时候是松了一口气的，一年了，再不来，她就怕他走不出来，憋出病了。
“师父，他是谁呀？”
凤川看着温鸾身边的一个活泼女子，拳头收紧，小动作被温鸾尽数收入眼底。
“他呀，是师父的旧友，盼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温鸾眉眼带笑，说：“他可是，妖王呢，如今妖界仙界和平，也多亏他了。”
“真厉害呀！”女子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却是被对方阴冷的面色噎了回去，“那师父你们好好叙旧！灵儿去找师兄练习啦！”
女子走后，温鸾打趣道：“看来，没人教你怎么表现喜悦呀？”
凤川面色柔了下来，轻轻开口：“喜极而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