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了，可皇后不是我。
三月初，皇帝生病崩逝，太子赵烨率领御林军诛杀安王，结束了他长达三年的流放，成功登上了皇位。可太子登基，却册封护国将军李围之女李文辞为皇后，而我这个在边关陪伴了他三年的太子妃成了皇贵妃。
我以为三年时间足够我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可到头来，却是仅有这一席之地。我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一时之间不只是可笑还是可悲。是了，与心爱之人分别三年，如今成了皇帝，自然要将这皇后之位捧到她跟前儿。
可是，我算什么呢？我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呢？我心里虽有不甘，却没有恨。因为我知道，这三年不过是我偷来的。太子妃的名头是，赵烨的悉心关怀也是。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不过是我一直贪恋赵烨罢了。
赵烨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微风拂过我的面颊，带着三月的温柔。
“秀秀”他如同以往一般叫我，“身子怎么样了？”
我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臣妾身子很好，谢皇上关心。”
如今换了龙袍的他相比之前的皎月君子更显得沉稳大气。
刚一登基，安抚大臣和准备婚事想必很忙，几日不见，他的眼里已经满是疲惫。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我虽失落，却也忍不住去关心他
“皇上要注意身子，莫要过度劳累。”
听到这话赵烨原本抿着的唇弯起了嘴角，眼里带了光。我被那光刺了眼，心里一阵难受。他陪了我半晌，和从前一样，沉默地将我揽在怀里，偶尔问问孩子闹不闹，睡觉好不好。但更多的时候是欲言又止。只是临走之前，他还是将那些话说出了口。
“秀秀，你好好养着身子，有事就差人去找我。”
“好，臣妾记住了。”
“秀秀，你不要怪文辞，都是我不好，文辞…她很想你。”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是怕我伤害文辞还是怕我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呢？我不知道，更不想问，因为没有资格。
我只能笑着回答他：“臣妾也很想文辞。”
“那改天让她来看看你和孩子。”
我笑着送走了他，等回到房间时却脱了力，差点摔倒。我身边的侍女急忙把我扶到床上，要去叫太医来看。我笑着安慰她自己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好像到了皇宫里，我就只能笑了。开心要笑，不开心也要笑。
我好想念文辞啊，可是我更想念和李文辞在一起时的自己。
李文辞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整日里招猫逗狗，惹事生非。可这样被名门贵女所不屑一顾的李文辞，却是曾经的皇太子赵烨心里的朱砂痣。一直刻在他的心里，也刻在了我的眼里。
因为有个将军父亲，李文辞自小便于其他名门贵女不同。别人学的是琴棋书画，她练的是拳脚功夫。李文辞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劫富济贫，最爱去的地方是青楼赌馆，因为在那里，总能能逮到一两个欺软怕硬的富家子弟，然后狠狠宰他们一笔，送去给慈幼院的老人小孩买些吃的用的。也不是没有人看不过去想要收拾她，只不过她警惕，身手也好，再加上她是为了做好事，不少人给她通风报信，让她免遭毒手。
只不过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被一群人追着打，我不过是偷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被她盯上了，招呼都没打就从窗户进来躲进我的马车，顺便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身手漂亮到不像一个女子。直到那群人走远了，她才松开了一直保持安静的我。
“姑娘打扰，在下李文辞，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必涌泉相报。”说完便要离开，我抓住她的胳膊，让她等等。
“你的胳膊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她往胳膊看了一眼，笑着挠挠头。大大咧咧的样子和她精致的眉眼一点都不匹配，即使故意描粗了眉毛，涂黑了皮肤，在脸上点了斑点，也能隐隐约约看出她随了李夫人，是个绝色的小娘子。
“那就有劳姑娘了，不然我回家肯定会被我娘骂。”
“想不到李将军之女也会怕被娘亲责骂呀？”
“你认识我？”
“李文辞的大名在这盛京城里有谁不知？”
“害，我也不是怕，就是我娘真的太能唠叨了，看见我受伤肯定又会自己生气，然后让我爹罚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小女江文秀，是静安侯之女。”
“原来你就是那个才貌双绝的江小姐啊。”
“只是比旁人多读了一些书，算不得什么。”
“谦虚了，谦虚了，前两天赵烨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女人，说让我跟你这个淑女典范学习学习呢。今天咱们俩就碰到了，还真是挺有缘份啊。”
“我其实也很羡慕李小姐这样洒脱的性子，李小姐不用学别人的。”
“江小姐不要这么客气，叫我文辞就好，我叫你文秀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文秀你可真是我的知己。其实我也觉得我很好，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说对不对文秀？”
我笑着点点头，因为她开心的样子，也因为李文辞这难得可贵的通透性子。就这样我就成了李文词口中的闺蜜，每当她受伤就会来找我来帮她在她母亲面前遮掩。偶尔我们也会一起去看慈幼院的老人小孩，帮他们治病抓药。
那是我为数不多能够脱离侯府嫡女的规矩和责任，真正做自己的时候，像个普通人，忘记继母继妹的刁难，忘记父亲耳提面命的叮嘱，可以大步走，大声笑，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用担心会不会被嘲笑。
再后来，我见到了李文辞口中的赵烨，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儒雅睿智，皎皎如月。我以为这样的男子总是与众不同的，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喜欢与众不同的李文辞。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热闹，这时候的赵烨也不再是别人口中那个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会说笑话逗小孩子开心，会耐心地教小孩子认字，会和李文辞说笑打闹。有时也会吵架，但总是能很快和好。
每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总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文辞，偶尔也会看向我，眼里带了笑。送礼物的时候也总是多准备一份给我，有时是新出的糕点，有时是木雕的小兔子，还有亮晶晶的小珠子，不值钱，却透着主人的心意。即便我知道这不是他唯一的心意，却也忍不住为收到这些礼物而欣喜，更忍不住在他看向我的时候偷偷脸红。这大概就是少年人的怦然心动吧。
我以为我们三人会一直这样不远不近的走下去，直到那天我得知了自己要嫁给安王世子做继室。自先皇登基，静安侯府便因为得罪过先皇愈发不受重视，隐隐有了颓势。再加上静安侯江岸不善经营，家业也都败得差不多了。为了挽救静安侯府的衰败，我那继母不知到听了谁的主意，撺掇父亲给我寻摸了个安王府世子的亲事。
安王世子是盛京城里和李文辞齐名的纨绔子弟，但李文辞是假纨绔，而安王世子是真纨绔。盛京城里无人不知，安王世子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家中小妾无数，前任世子妃就是被小妾气到难产而亡。
只不过，安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安王府备受皇帝宠爱，哪怕安王世子胡作非为，也没有人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触皇帝的眉头，说安王府的不是。但是安王世子妃难产的事情一出，讲究的人家也都嘱咐家中的女儿远离安王府，生怕沾上安王世子。
大厅里，父亲和继母坐在那里，轮流上前向我哭诉自己和侯府的不易。
“秀儿，你是嫡女，自然要承担起家族的荣耀。如今侯府大不如从前，奈何爹爹无能，只能为你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既让你今后有了好归属，也能帮助静安侯府东山再起。”
“是啊，秀儿。我是你的继母，不可能害你。这门亲事是安王妃亲自来过问的，她对你很是满意。
更何况，你也要为你弟弟妹妹着想。”
“可是父亲，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来救侯府，不一定非要与安王府结亲。我可以想办法的父亲。”
哪怕我知道父亲不会同意，可我依旧天真的想要在父亲那里看到他因为对我的感情而退步，而迟疑。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气急败坏地斥责：“怎么，你是觉得你比我厉害，我都想不出来的办法你能想出来什么办法？我告诉你，安王妃看重你是给你脸面，这门亲事你愿意也得嫁，不愿意也得嫁。”
说完，便甩袖离开，丝毫不在意是不是将我推进火坑。
是啊，于他而言，最严重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女儿，却能够给侯府带来光复门庭的机会。我想要拒绝这门亲事，却被禁足在家，不允许出门。在家待了不过半月，我的继母便差人告诉我安王妃已经准备进宫请求先皇赐婚了，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嫁。
情急之下我不知所措，只好让丫鬟去找李文辞想办法来救我。生在世家，子女必然要为了家族荣耀奉献自己。可是我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去牺牲自己，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为了家族荣耀，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私心。
就在我焦急地等着李文辞来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时候，丫鬟带来了李文辞因为扰乱盛京秩序，寻衅滋事而被杖责禁足的消息。多日来的坚持好像没有了希望，我一下子昏倒在地。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身边除了丫鬟还有一个我没有想到的人。看着出现在我身边的赵烨，原本熄灭的火苗又缓缓燃起。
“太子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是文辞让您来救我的吗？”
我借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忐忑不安地看向他，只是赵烨一直没有说话，屋子里安静极了，我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这沉默让我煎熬，也让我有了新的期待。
“江小姐，你愿意去田谷城吗？”
良久，他没有回答我，却问了我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田谷城位于大曦朝的最东部，是靠近边境的一座城池。田谷城和他的名字恰恰相反，常年严寒，耕地稀少，甚至经常受到邻国的侵扰。
“臣女愿意。”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到。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田谷城的生活必然是艰辛的，可是我知道，只有逃出了静安侯府，逃出了盛京城，我才真正能够有未来。否则，我就只会是被禁锢在安王府后院的一只金丝雀，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江小姐再仔细考虑考虑，若是愿意，明日差人将这块玉佩送去太子府。若是不愿意，就……”
没等他说完，我就率先开口:“不用考虑了太子殿下，没有不愿意，这是我如今唯一的路。”
他认真地看着我，就像以前无数次看李文辞那样，眼里有着细碎的光。
“既然这样，那江小姐就好好准备吧，一月后嫁给我做太子妃，和我一起去田谷城。”
我震惊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言语。我以为是自己隐姓埋名一个人去田谷城，没想到却是要嫁给赵烨。可是李文辞怎么办？我不敢问。
他抿了抿唇，好似是在给我解释：“委屈江小姐了，可是，这是现在能够保全你和文辞的唯一的办法了。”
“我知道的殿下。我不委屈。”我不知道这为何是唯一的办法，可是我能做的就只有答应。
不知道是感激我愿意和他一起去田谷城，还是感激我愿意嫁给她来保全李文辞，赵烨走之前还是把玉佩留给了我，一同留下的还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诺。
“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玉佩不是简单的玉佩，承诺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承诺。
我出嫁了，嫁给了赵烨，我偷偷喜欢的男子。大婚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到了田谷城，一个让我期盼着的世外桃源。也是到了田谷城我才知道，赵烨是因为与李家交往过密才被贬斥到边关，虽然保留了太子的名头，可是已经远离了政治中心。甚至有可能会被废黜，乃至性命不保。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在绣香囊，浅色的绸布上是几枝青竹，只剩下最后一点便绣完了。
自从我们大婚以来他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不是在赶路就是处理前来府里拜访的客人。我想做个安神的香囊，让他休息的好一点。我将安神的草药放进去，整理好之后把香囊系在了他腰间的革带上。这是我第一次送他礼物，心里不免带了欣喜。
“殿下喜欢吗？”我仰头笑着问他，他抓住了我的手，却没有回答，
“文秀，如今已经安全到了田谷城了，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写一封和离书放你离去。万一日后太子府出了事端，你也能保全你自己。”他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以至于握着我的手不小心用了力。
“殿下知道的，我来田谷城是迫于无奈，可嫁给你，我却是心中欢喜的。”
我脸上如染了红一般，却还是小声告诉他我的心意
“无论将来怎么样，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
本以为这些话不会有机会说出来，可是当我急迫的想要表明我不是因为权势而嫁给她，而是因为喜欢而选择他时，一切又是那么自然而然。
他紧紧抱住我，又一次许诺般在我耳边呢喃：“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在田谷城的三年，日子虽艰苦，但多数时候还是无拘无束的。我和赵烨像寻常夫妻一般过了两年，这两年像是做梦一样，自由而甜蜜。除了处理田谷城的政务，赵烨偶尔也会带我到城中去看看百姓的生活，他还在这里建了一家慈幼院来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我们也会像在盛京城那样，教小孩认字，习武。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没能有一个孩子，可是赵烨总是说我们的日子还长，不着急，顺其自然就好。
就在我满心欢喜地以为我们今后的日子会一直像这两年一样幸福的时候，盛京的书信里透露出皇帝生病的消息。皇帝生病本应该皇太子在身边侍疾，如今赵烨却远在边关，甚至一直没有回京的旨意传来。若是皇帝崩逝，赵烨这个被贬斥的皇太子于皇位而言必然会处于被动。无论是为了皇位还是为了皇帝，他都应该会盛京一趟。
那段时间，赵烨一直在外奔波，回京的请求总是被驳回，他只能焦急的等待着。九月份的田谷城仍是燥得人心烦，没两天赵烨的嘴角就起了一圈燎泡，喝再多的金银花水都下不去火。
庆幸的是，半月后皇帝病好，原本焦躁的心情也和我们的生活一样渐渐回归了平静。只是赵烨的应酬逐渐多了起来，有时甚至一两天不回家，有时会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陪我一会儿。
我知道皇帝生病的事情让他有了危机感，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忙碌，我只能让自己少打扰他。偶尔亲手为他准备些吃食补补身子，他也会一点不落地吃下。
十一月，田谷城已经下了几场小雪，天气渐渐寒冷，我准备亲手给赵烨做一双厚点的鞋子，每到冬天他的脚总是冻伤，又疼又痒，让他不要挠又总是不听，总是弄得紫红一片，每次都得教训一顿他才老实擦药。屋里点了些煤块，熏得暖暖的，丫鬟跑着来报信，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我起身去迎他，走到门口时却看到他身后跟了一个穿了白色斗篷的女子。我认得那件斗篷，是前日赵烨出门的时候我亲手为他披上的。院子里还剩几块没化干净的雪堆，前些天移植过来的野生石竹团团簇簇，红的粉的白的，映得那女子的脸颊越发娇嫩。
不知赵烨对那女子说了什么，她远远地行了礼就被带了下去。等赵烨走近，还能隐约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气。
“殿下去换身衣服吧，臣妾让他们做了粥，给您端一碗暖暖身子吧。”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大抵是不怎么好看的，他应了声好便直接进了内室。
我照旧拿起了针线，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心思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到那个女子身上，想问却又不知道问些什么。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更何况赵烨是太子。我嫁给赵烨两年不曾有子嗣，如今确实也该给他纳几房妾室。只不过是我一直逃避这个问题，我以为太子不提就可以不去考虑这些事情，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两年时间…确实也够久了。
他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说服了自己，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想来是文辞说的占有欲在作祟，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见他出来，我将桌子上的热粥递给他。
“臣妾给殿下做了双鞋子，殿下忙完试试合不合脚。”
他接过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开始喝粥。
“你不想问问我那女子是怎么回事吗？”粥喝完的时候，赵烨问了我
我笑着看向他，“殿下想要告诉臣妾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只是，不知要如何安排这位姑娘？”
他脸色有些不好，只说了句“这些你都不用管，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连鞋子都没有试就直接拿走了。
我不懂他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插手他的事情了吗？或许是怕我仗着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搓磨那个女子？那天之后，赵烨许久不曾回府，后来又带回来一个姑娘，听说是守城将军家的庶女，远远看过去，那女子容貌旖丽，眉眼间略有些像文辞，只是不仔细看的话并不大看得出来。
除了初一十五，他已经许久不曾来主动见我，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多是在书房看书，我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总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次数多了我总觉得自己打扰到了他，后来就去的少了，只是听说他偶尔也会带两个姑娘出门。有了之前的例子，我也不再去过问。好在那两个姑娘还算懂事，不像父亲的小妾那样总是到主母面前蹦跶。我也就当作不知道她们争宠的小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出门去慈幼院，剩下的时间里我又捡起了医书，每日翻上几页，有时兴致来了捣鼓捣鼓药材，日子也还过得去。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五月份的田谷城才刚刚开始播种，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远在盛京的李文辞也来了信，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想要送他一件礼物，问我有没有什么建议。言语间满是甜蜜，难以想象大大咧咧的李文辞也会为了一个男人心动，更难以想象的是李文辞不喜欢赵烨。
与其说是我为她找到真正喜欢的人而欣喜，不如说是这封信平复了我一直不安的心，好像这就是我没有从李文辞手里抢走赵烨的证据。
赵烨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很少再出门应酬，能够抽出更多的时间陪我。只是两位侍妾进门之后我们之间好像不再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谈，哪怕是交谈也仅仅是围绕慈幼院，围绕田谷城的百姓，围绕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很少会谈论太子府里的人，好像这样就不会触及到彼此的界限。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却逐渐相顾无言。
三个月眨眼而过，中秋节的家宴上，那位将军府的庶女被府医诊出已经有了一月身孕。我心里有些痛，却还是强撑着笑意，向太子和她贺喜，然后看着她在家宴上向赵烨撒娇，那样活泼可爱的样子让我一阵羡慕。想必以前在家里时也是一个受宠的女孩子吧，所以现在怀了身孕也能像孩子一样。我从来没有机会像她那样，无论是在父亲身边还是在丈夫身边。
终究是没有忍住，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了席，没有去看席上任何人的眼光，因为不想其他人看到我眼里的狼狈。在别人眼里的太子妃应该是风光无限的，可是没有母家撑腰也没有爱的太子妃是不能任性妄为的，因为不会被容忍，因为任性妄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坐在院子里的桌子旁边看了半晌的月亮，月光照在花丛枝桠上，影影绰绰，好像是罩了一层轻纱。桌子旁边是一缸盛开的睡莲，圆月隐藏在荷叶下，轻轻撩起一捧水，不知是打散了谁的一轮明月。
“娘娘，天凉，去休息吧。”丫鬟给我披了披肩，正准备扶着我进屋，院外传来了下人的惊呼声
“太子殿下，您小心台阶。”赵烨踉跄着进了主院，即使喝醉了也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
我命下人扶着喝多了的赵烨进了屋子，正准备去给他弄一碗醒酒茶，却被他拉住了手。
他紧紧缠着我像个孩子一样不撒手，嘴里不断呢喃着：“秀秀，不要生气，不要走。”
好像是回到了以前甜蜜的日子，他总爱这样叫我，秀秀。只是如今这称呼里却含了苦涩，我该生谁的气？又能往哪里走呢？
我轻声哄着他：“好，秀秀不生气，秀秀……不会走。秀秀永远陪着赵烨，好不好？”
那天夜里的赵烨是少有的疯狂，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我不会离开他，他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让我不忍心拒绝，只能纵容他一遍又一遍要个不停。
那晚过后，我们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里，赵烨更加体贴入微，甚至有些粘人，经常性一待就是一天，丝毫不见之前忙碌的样子。
“殿下不用去忙政务吗？”我看着对面认真下棋的赵烨，试图说话打扰他下棋时的专注。
“怎么，我想多陪陪秀秀不行吗？还是说秀秀下不过我就打算使坏？”
“谁说我下不过的？”我不服气，想要来个背水一战，最终却还是以三子之差输了棋局。
快到年关的时候，我在慈幼院施粥时晕倒，再醒过来时是府医喜气洋洋地恭喜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可是赵烨不在，他回盛京城了，带着那个守城将军的庶女，如今已经是太子府里的刘侍妾了。
盛京城下了旨意，要赵烨赶在除夕之前回京过节，想来是李文辞在盛京城里追求顾瑾西的消息让皇帝终于愿意相信太子和李围没有结党营私，允许他归京了。只是出发之计，我和李侍妾不巧都生了病，可太子出行又不能不带女眷，他只好以庆贺的名头带着怀孕的刘侍妾归京，由我留在田谷城操持太子府事务。
太子妃怀孕本该是与人同庆的好消息，如今却因为赵烨的离开而不得不小心起来。赵烨不在，除夕便简单办了个小宴，只有我和李侍妾简单吃了饭，
府医嘱咐孕妇不得劳累，给下人们放了假，只留下几个人守夜便回去安置了。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一阵窃窃私语，本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吵闹，不曾想身体却不听使唤，
“太子妃如今怀了身孕，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这可不见得。”
“为什么？太子妃有了嫡子，难道太子殿下会不开心吗？”
“你可知太子妃为何两年都不曾有孕？”那声音继续道“我听在太子身边的下人说，
是因为太子不想让太子妃怀孕，所以每次太子殿下来看太子妃的时候都会提前服下避孕的药丸。”
“所以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子殿下的都说不准呢？你说太子殿下怎么可能高兴？”
“而且听说太子殿下在盛京城还有一个喜欢的女子，貌似姓李……”
那声音渐渐走远，我却沉浸在那如噩梦般的声音中，难以自拔，好像全身都在痛，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滑下没入发际。猛然间，下腹的疼痛让我忽然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我努力张嘴唤着，终于惊动了守夜的丫鬟。丫鬟见我满脸泪痕，冷汗浸湿了头发，惊慌不已，急忙去叫府医，生怕有什么不测。府医诊过脉，开了药方，让下人去煎药，自己却没有离开，
只是不放心地嘱咐我：“娘娘如今怀了身孕，切莫再大喜大悲，于安胎不利。就算娘娘您心中不快，也要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
府医是两年前从盛京城的太子府调谴来的，对于太子府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情分在，所以格外关心我肚子里的嫡子。我谢过他，便让人送他回去了。喝过了药，我躺在床塌上看着窗外，心里不知为什么像是堵住了一般难受。
我轻抚着肚子，好像这样就能忘记心中的痛苦。女人好像就是这样奇怪，有了孩子挂念似乎就没有什么疼痛挺不过去了，这就是人们口中的为母则刚吧。我一边期待着，一边等待着，想象着赵烨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欣喜的样子，想象着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玩乐的样子，想象着赵烨陪我的样子。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有时夜间睡得不安稳时总是感觉赵烨真的在陪着我，他会轻轻抚摸我的肚子，会和孩子小声说话。只是醒来时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心里不免更失落了。
二月，赵烨来信要我启程回京。因为要顾及我这个孕妇，行程不免慢了些，原本半月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半月。只是不想还未到盛京城，便听说了那场骇人听闻的宫变。
安王因行刺皇帝被本该回到田古城的太子诛杀，皇帝大怒，安王府众人一律处以死刑，女眷充入教坊司。紧接着，皇帝因病暴毙，太子赵烨即位，册封护国将军李围之女李文辞为皇后，即日完婚！
再见李文辞，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繁杂的装饰，头上只插了一只素白的玉钗，连个耳饰都不曾带，红色的窄口宫装上只绣了简单的花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穿着这身出门打架。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还未蹲下，李文辞就亲自将我扶住，
“我可不敢受皇贵妃的大礼，赵烨要是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她笑着看向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促狭，也只有她才敢直呼赵烨的名字。
“怎么会？礼不可废。”
“你怎么还是这么呆板呐。咱俩谁跟谁啊，我说受不了就是受不了，以后不准你给我行礼，咱们还是好姐妹。”
她强硬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从前，只得无奈接受。李文辞以要和我说私房话为由将宫人全都遣走，然后关了门，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经严肃地跟我说话
“秀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赵烨。皇后这事儿也是赵烨的无奈之举，等事情解决了我肯定会将皇后之位还给你的。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事儿跟赵烨生气，他为了你也挺不容易的。”
看着她真挚的眼神，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得笑着告诉她“我不生气”，好像所有人都叫我不要生气，府医是这样，赵烨是这样，就连李文辞也是这样。似乎回到盛京城，我就又变成了那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江文秀，连生气都成了奢侈。
李文辞又同我说了些盛京里的趣事，见我露出疲态便离开了。胎儿已经七个月了，肚子有些大，稍微坐一会儿就会感觉乏力。
手脚已经有些浮肿，夜里时常因手脚抽搐而惊醒。
赵烨每隔几天会来看我一次，更多时候是李文辞陪在我身边，据她说孕妇要格外注意饮食，还要多出门走走，保持心情舒畅，将来容易生产。宫里送过来的饮食用具被李文辞严格把控，有时夜里还会帮我按按腿脚，比伺候我的宫女嬷嬷还要细致。
有了她的照顾，怀孕的日子不再那么难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只是没两天便传来那位田古城的守城将军因私通外敌被处以极刑，而被册封的刘贤妃受惊生产，生出了个死胎随之暴毙的消息。
我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掌事嬷嬷怕我着凉去了屋子里拿座垫，耳边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和那晚一样，只是如今谈论的对象成了那位暴毙的刘贤妃。正想让人去看看是谁，李文辞便带着人进来了，不一会儿那宫女儿便被堵了嘴拖了出去。
“文辞，这是怎么回事？”我震惊的看着李文辞淡然的样子，不由得发问，她好似对此已经屡见不鲜了
“一点小事，你呀就安安心心养胎，什么都不要想。”李文辞仍旧笑着，只是声音里却有我没有意识到的坚定
“我们会保护好你的，秀秀。”
只是不知道上天究竟是眷顾我，还是眷顾赵烨。生产之前，我总是心慌不已，加上肚子里的孩子总是翻来覆去，心情更加烦躁。文辞劝我不要思虑过重，多出去走走，有时间去看看赵烨。算起来我已经半月未见他了，看着肚子里不断撑起的形状，想必孩子也是很想念他的吧。吩咐下人去做了去火的汤水，秋季干燥，政务繁忙，他多半是要上火的。
刚走到御书房，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说皇帝正和大臣议事，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我看着紧闭的门和面前为难的小太监，只好让小太监帮忙转交食盒，然后转身和侍女回去，只不过心中是存了气的。想不到我这皇贵妃想要见他一面也这么难。
侍女见我不太开心，便说起皇宫西北角有一片竹林，竹林里面藏着一处药温泉，平时很少有人过去。我想着身子笨重，多泡泡水也能轻快轻快。只是不曾想到，我还未曾走进竹林，便听到了赵烨有气无力的声音；“拿药来。”
再往前走，便见那御前太监手里拿着个黑色木盒，却是迟迟不肯将手中之物递给赵烨，“陛下，这药伤身，您不能再吃了。”
等赵烨回过头，看向那太监时，我才注意到他脸色苍白，几近透明，眼下和嘴唇却是乌黑的，似乎是中了毒。赵烨催促那太监抓紧拿药，温水吞服之后，脸上逐渐呈现出痛苦的神色，青筋迸发，好似用尽了全力在抗争着什么。
我正想上前，却听到赵烨嘱咐那太监：“近些日子看顾好皇贵妃，这些事情若是被她知道，就小心你的狗命。”尽管声音低沉，可是话里的威胁却丝毫不减。
“皇上，您心疼贵妃娘娘，可是您就不想让贵妃娘娘心疼心疼您吗？您每次吃完这药都疼痛无比，更何况您的身体愈发差了，又何必吃这份苦呢？”
“不能让她知道我活不长了，否则以秀秀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跟我生气呢。就这样也好，她不那么爱我了，对我失望了，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满脑子里都是赵烨那句，活不长了。可是什么叫活不长了？怎么就活不长了？他不是皇帝吗？怎么就活不长了呢？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下湿了一片，身旁的侍女一边搀扶着我向床边走去，一边冲外面喊道：“娘娘要生了，快去叫太医。”
肚子像是被剖开了一样痛，我想要叫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文辞不在，赵烨也不在，我好怕啊，好怕孩子不能平安降生，好怕自己就这样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更害怕我不能再见到赵烨了。我好不甘心啊，我还没有好好对他说过我喜欢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他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是赵烨，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神色有些疲惫。此时的他已经恢复当初那个如玉君子的模样，除了有些憔悴丝毫看不出中毒的迹象。所以吃药是为了能够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吗，哪怕我心中对你有怨，也不想我知道你中毒的真相。可是赵烨，你这样抛下我一个人又何其残忍啊？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拽住他往下，然后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赵烨，我喜欢你。”他身体僵住，不知作何回应。就这样吧，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你想让我对你失望，不那么喜欢你，那我就把爱装作喜欢；你想让我开心，我就一直开心。
赵烨起身的时候，眼睛有些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依偎在他怀里，问道：“孩子怎么样？”
他声音仍旧温润，只是带着些激动后的沙哑：“孩子被乳娘抱去喂奶了，是个男孩，很健壮。我给他起名叫赵斌，希望他以后能文武双全，做个正直的君子。”
“赵斌这个名字很好，我很喜欢。但是不用他文武双全，那样太累了，只要他能一辈子平安健康就好。”
“好，既然这样，那他的小名就叫平安吧，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
平安满月的时候被立为太子，宫里宫外的人都向我祝贺，可是我却更害怕了。赵烨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很多次我都看到他忽然变了脸色，然后为了不让我担心，急匆匆离开。可是哪怕我这么努力地装作开心，还是没能够留住他。就像我当年那么努力都没能够留住母亲一样。
十二月，登基仅一年的皇帝曦明皇驾崩，举国哀悼。
自从赵烨离世，我的身体也越发差了。太医和文辞总是宽慰我，让我坚强一点，让我多想一想刚满月的平安。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赵烨希望的那样和平安好好生活下去，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刚出月子的身体，越来越没有力气，渐渐连平安都抱不起来了，甚至整日里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天气渐渐冷了，我的身体也越发冰凉起来。靠着补品吊着，我磕磕绊绊地陪着平安度过了寒冬，可惜还是没能陪他走过一年四季。
三月桃花新开，我终于带着些许遗憾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少年。
曦明二年三月，慧皇后李文辞携幼太子赵斌登基，追封皇贵妃为文思皇后，帝后合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