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夏慕坐在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双眼轻比着像个孩子般乖巧安静的夏尔，除了悲痛，更多的是懊悔。
五年没见了，他的夏尔啊，从曾经的小女孩长成如今这般美丽优雅模样了。而他，终究错过了。
夏慕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眼，曾经这个人附在自己眼前，天真的想要把自己装进自他眼中。
这一刻，夏慕也有些好奇，这双安稳合上的眼睛里，是不是也有他的身影。
手触碰夏尔眼眸的那一刻，尽管轻巧得难以扑捉，夏尔还是睁开了眼睛。
闪烁着光芒的桃花眼，那里，安安稳稳的放着夏慕。
夏慕的心灵被触动了，瞬间有些想哭的冲动，没由来的心疼眼前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傻啊，他抛弃了她，她还是只有他。
夏尔睁开眼睛，眼里涌入夏慕的那一刻便扬起一抹温柔美好的笑容，像小时候，抱着夏慕向别人炫耀时那种安心满足的笑。
此刻，落到夏慕心里，却多了分可怜。
即便这一刻，夏慕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看着健康美好的夏尔，怎么会得癌症，怎么可能会随时离开他。
夏慕像个办案的神探，目光犀利，搜索着夏尔表情的蛛丝马迹。
除了那一身与她气质不相融的条纹病服，再找不出丝毫医院的气息。
……
夏尔的大学，北方的城市，大学四年到工作一年，她再没有回来过。
她离开的时候，夏慕说：你等我，我会去找你。
夏慕随便的一句话，夏尔发狂似的，就在那个城市，不离不弃，等着到来的人。
五年后，等来的却是父母难得的一通电话。
夏慕住院了，先天性心脏病。
夏尔去高中的时候，夏慕让她等他。
两年后，她等到了。除了他，还有林小雨。夏慕没有像夏尔等待中的那样陪着她，他更多的是陪着林小雨。
夏尔能够在操场上看见他们，道路上看见他们，在食堂里看见他们。
他们就像小时候的夏慕和夏尔，形影不离。只是现在，角色换了，夏尔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
一年后，夏尔走了，她赌气似的选择了北方的遥远的城市。
她去大学的路上，只有夏慕来送她。夏慕又长高了，也长大了，更成熟了。对她，不再似以前那般唠叨了。
一路无言，也没有叮嘱的话。末了，只是一句：夏尔等我，我会去陪着你。
夏尔笑着，也哭着，走了。
两年后，夏慕也高考了。只是夏尔终究没有等到他。
他和林小雨去了海南，南方四季艳阳天的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愧疚，夏慕极少联系她。没有夏慕的联系，再没有其他的人关心她是不是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
夏尔知道，她最终，还是被抛弃了。
夏尔也不哭，也不质问，不再执着纠结一个答案。只是安静的，按部就班的过活。
她再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和自己较劲，还是和夏慕较劲，尽管早已心知肚明，还是自欺欺人的想要等到夏慕的到来。
她想，哪怕是一个电话：我的夏尔该累了，回来吧。
她就能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的回来。
可是，终究什么也没有。
父母的电话，夏尔立刻买了当晚最近的航班回来。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夏尔站在一道门前，一道门的厚度，里面躺在她念了五年的夏慕。
五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夏尔想着，有些委屈，眼泪也掉下来了。
五年了，她以为她都丧失哭这项本能了。
记忆真可怕，无论过去多少时间，再相遇，还是会毫无遗漏的唤醒。而夏慕，便是唤起她一切知觉的人。
夏尔推开门，病房里的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林小雨守在床前。
门到床前，不过两米的距离，却隔着两个世界，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不过是突然造访的客人。
呆愣一瞬，母亲才恍惚站起，拉着夏尔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夏慕，目光毫不吝啬的都给了夏尔，表情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夏尔看着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她。夏尔有些好奇，却再没有勇气像小时候那样趴过去确认。
“回来了！”
简短的三个字，仔细些，平静中还能够品出些许温柔，夏尔笑着，心里满足了。
夏慕生病了，先天性心脏病。为什么发现这么晚，因为除了那对美其名曰“父母”的人，没有人知道。
夏尔的爷爷就患有心脏病。小时候寻医过程中，医生便叮嘱过不排除隔代遗传的可能。
医生叮嘱他们要时刻留心夏慕，带他定期检查。可他们却以侥幸心理，自私的排除了一切可能，什么也不说的离开了。
只有一无所知的夏尔和夏慕。他们对夏尔从来只有一句话“照顾好夏慕”。
他们什么都不曾教她，却要求她会。
夏尔第二天才知道主治医生是方城。大一时候说喜欢她，她大学四年里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唯一愿意停留她身边的人。
毕业后也离开了，只是夏尔不知道，他和她，是同一个家乡。
夏慕是方城工作接手的第一个病人，从几个月前送来病情就已经很严重了。接下来一个月时间里，再找不到心脏来源，错过最后的时期，可能再没有回转余地了。
夏尔安静的听着方城的话，脸上平静的看不出心里的变化。
方城有些疑惑，从所有人那里听来夏慕不是她最爱的弟弟吗。
却也习惯，这才是夏尔，大学四年的时间里，不管他做了多少事，都只不过换了她一句形式性的“谢谢”，“对不起”。
似乎，夏尔就天生冷淡，一切都不能牵动她情绪的变化。
夏尔是在回来的第三天，在夏慕病床前晕倒的，夏慕从床上越下来，抱着她，发狂的寻着医生。
夏尔再睁开眼睛，只有方城。
“醒了，头还晕吗？”
“你没事，就是太疲劳了，又没有进食，才体力不支晕倒了。”夏尔疑惑的目光下，方城耐心温柔解释着，打开旁边的粥，试了试温度，喂给夏尔。
夏尔却没有张开嘴，绕有所思的看着方城，良久，才开口：“我有事，”
方城不解的目光里，夏尔继续平缓从容的说道：“癌症，晚期。可以救夏慕。”
方城愣几秒，才反应过来，看着夏尔的目光有些失落，他才懂，她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她对夏慕的爱，深入骨髓都不能表达吧。
“来，把这个吃了。”方城有些颤抖的字语可以听得出他极力隐忍的怒气。
“救夏慕，”
“啪，”手中的碗被他无情的砸在墙角，浓稠的粥瞬间无所凭依四下飞溅。
“你也是个活人，凭什么一命换一命？你觉得夏慕他能接受吗？”
四年了，这大概是方城第一次冲夏尔发火。夏尔总以为他天生温柔有耐心，无论她怎么冷言薄情，他待她，始终初心不变。
夏尔倒是忽略了，这世界，难有什么天生柔情，不过一句“你值得”便义无反顾。
她待夏慕如此，方城待她，又何尝不是。
夏尔难得看向方城的目光多了丝怜悯，她终究是要辜负他的。
夏尔有些心疼他，这世界从来都不对等，不是所有的温情都能被拾掇安放，不是所有孑然一身的冒险都能够完美收尾。
她和夏慕的悲剧，注定也是她和方城的结局。
许是夏尔眼里冷淡以外的温柔触动方城，四年了，他总算是从她那里看到了些许光芒。
“夏尔，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一定会等到的。”
方城拉着夏尔的手在颤抖，语气是卑微的祈求。
方城啊，无论在学校，还是如今在医院，都是高傲无比的人，却唯独败给了夏尔。
夏尔抽出自己的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毫不留情的划在自己的手腕上。
刀过瞬间，刀面鲜红，鲜活的血月争先恐后从手腕涌出，顷刻间，染红了一片白色的床单。
方城惊恐的看着夏尔，又看了看那血红的手腕。拿了多少手术刀，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人，颤抖的双手一时间变得无措不灵活，只得拿过夏尔的手，双手死死按着那道口子。
夏尔却笑，丝毫不察觉疼痛，笑得明媚，也轻松：“你看，活人不容易，可死人却是轻而易举。”
方城呆愣着，点头，终于底下了头，看着那么鲜活的血液，还在不住从他的手指间涌出来。慢慢，血液变得模糊了，他哭了，一八几的大男人，低着头无声的抽咽着。
温柔的液体啪啦打在夏尔的手腕上，和血液融为一体。
方城才知道他输得多么彻底，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了一世，从夏慕被抱到夏尔面前的那一刻，就注定，夏尔的人生里，他，方城，注定没有登场的机会。
……
夏尔许是躺得累了，双手撑着想要坐起来，夏慕站起来扶她。
夏尔从他病房里倒下，医生再回来告诉他的是：癌，晚期，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夏慕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有些不真实。他的夏尔才回来，怎么会这么快离开他。
他辜负对她的承诺的那一刻，即便后悔，却再没有勇气去找她。夏慕知道，夏尔不会怨他，这个傻丫头，天生学不来这么复杂的情绪。
可就因为知道，才害怕面对，凭什么她就该一次次原谅，明明被抛弃，却还是在对方回头的瞬间，毫无保留的笑脸相迎。
终于，他的夏尔回来了。夏尔重新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夏慕知道自己患病以来，第一次，感到庆幸，第一次，有些感激病魔的到来。至少，把他的夏尔带回来了。
没几天，方城告诉夏慕有心脏来源了。对方也是个癌症晚期，大概也就这半个月的生命了。
夏慕那么想活着，想多陪陪夏尔。这一刻却有些失落。癌症晚期，他活了，夏尔却要走了。
夏慕寸步不离的守着夏尔，大家都难得有默契的没在打扰他们。
“夏慕，外面天气真好。”
夏尔看着窗户外明媚的阳光，两侧的绿树像标本一样印刻在玻璃窗上，静美安详。
“夏慕陪我出去走走吧。”
医院的小道上，两旁大树的阴影覆盖下来，阻隔了阳光的燥热，多了丝清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