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婚
声乐震天,红妆十里。
在硕长的迎亲队伍之前,摆着一颗明晃晃的人头,面部虽已腐烂,但是那双睁圆了的双眼,还在表达着死前的不甘。
所以,来看热闹的人特别多,毕竟,大家也是第一次看见嫁女儿的时候,要拿一颗人头做嫁妆。
纪卿掀开红盖头,透着喜轿的空隙看着已过的路程,若没记错,一会儿他们会路过一片小树林。
纪卿又从座位下面拿出了一套男装,默默地盘算着。
倒不是被那颗人头影响了心情,她就是不想嫁给何宴!
不然,显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憎恶太廉价。
何宴自幼便拜了纪将军做师父,每天和纪卿、纪仲姐弟一同学习武艺。
何宴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纪将军每次定时抽查考验,都会让纪卿姐弟与何宴对打。
每一次,都是纪卿姐弟被罚。
于是,有一次,纪卿暗搓搓地将纪将军私藏的两坛好酒送给了何宴。
何宴答应的好好的,结果那次考核,纪卿输的最惨。
何宴跪在纪将军面前,这个位置很讨巧,正好是纪卿与纪将军之间,既能让纪卿看见何宴在父亲面前的渺小,又能让纪将军看见躲在何宴背后的纪卿的渺小。
何宴可怜兮兮地攥着纪将军的衣摆,摆出一副同门情深的样子说:“师父,卿妹是一心向学的,昨日还送了我两壶酒来向我讨教,是我出手太重了,您不要责怪卿妹了!”
纪将军的胡子被扯断成两截,这小小年纪,竟然还学会了贿赂!
要不是何宴拦着,纪卿差点没被打死。
何宴一边拦一边说:“师父,您手下留情啊,卿妹她不是故意的!”
纪卿看见何宴背对着父亲的时候笑了,他绝对是笑了。
他就是故意的!
自那日起,纪卿就再也没见过何宴!
原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了。
没想到啊,纪卿高兴的太早了!
纪卿及笄之后,说亲的就像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一样连绵不绝。
所以那天,一位少年人提着锦盒上门拜访的时候,纪卿并没太在意。
少年人一席白袍,温润儒雅,英姿绰约,倒是平沾了几分杳杳仙气。
纪卿看着这张脸倒是有几分眼缘。
但是,他手里的那个小方匣,未免有些过于寒酸。
在来来往往的这些人中,谁的礼物不是珠翠玛瑙?他那匣子还不够装饭呢!并且质料也平凡的很。
少年人对着纪卿留出一抹微笑,像是初春的杨柳,秋里的樱桃。
“卿妹,好久不见,你可让我好想!”
纪卿一巴掌就要拍过去,他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等到纪家选婿的节骨眼上来?
以纪卿这么多年的被坑的经历来看,他一定是来捣乱的!
喝完了茶,吃完了饭,纪卿目送着何宴离开,何宴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着纪卿笑一下。
纪卿心里扑通一下,要完!
结果第二天,纪卿就被他爹绑成一只蚕蛹,关在了家里待嫁。
纪将军雷霆手段,釜底抽薪,知道纪卿不想嫁给何宴,断了她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婚前看紧了她。
纪卿甚至怀疑,难道何宴是老爹遗留在外的亲生骨肉?自己只是抱过来寄养的童养媳?
不然何宴是怎么从一干青年才俊之中脱颖而出的?让老爹宁可断绝父女关系也要将她嫁过去?
后来从纪仲那里知道,竟是因为,何宴给老爹送了一份,与众不同的礼。
纪卿不知该说何宴与她爹,谁的脑子更清奇了。
谁上门提亲,会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谁会同意,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娶了自家闺女?
大概是纪将军太喜欢那颗人头了,甚至于婚礼当天,还要将那颗人头放在迎亲队伍的最前边,招摇过市!
纪卿换好服装,还在琢磨着如何逃出去。
突然之间,喜轿失去了平衡,像是龙卷旋涡一样翻滚着,连坐在轿子里的纪卿转了好几个圈都被甩了出去。
纪卿的头磕在了树上,当她睁眼时,一个人就砸在了她的面前,纪卿抬眼望去,是一群黑衣人用一柄柄亮闪闪的大刀包围了迎亲队伍。
难道是自己惹了桃花债,所以要劫自己的亲?
黑衣人一顿乱砍,场面一度腥风血雨,血肉模糊。
啧啧啧,这肯定不关自己的事,一定是何宴在外面仇家太多,来找他报仇的!
2.侍奉
俗话说得好,好虎架不住群狼。
所以,纪卿乖乖地跟着那帮人走了。
七拐八拐地被扔进了一座小黑屋,纪卿摘下眼罩,打量着四周。
一座破破烂烂的小草房里挤满了妙龄少女,少女们紧挨在一起,像是一堆抱团的蚂蚁,瑟瑟缩缩。
纪卿为表现合群,也颤抖着来到了女孩之中,犹豫着,要不要也像她们一样捏耳朵?
“姐姐,听说寨主今天就回来了,我们,会死吗?”
寨主?纪卿想着,都城四周能被称作寨子的只有一个——伏龙寨。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倒是伏龙寨的作风了。
突然门又开了,又是一位少女被强横地推了进来。
少女羸弱地趴在地上,面若珠玉,唇红齿白,一双眼里藏着柔弱与卑微。
哎呦,纪卿心笑一声,这不就是何宴吗?
没想到他也能落到如此田地,他不是挺厉害的吗?
七尺男儿,穿着女装,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纪卿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何宴如此狼狈,她怎能放弃这个机会呢!
“哎呦呦呦呦”纪卿绕着何宴转了一圈,一边打量一边咂嘴:“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何大小姐吗?”
纪卿故意将“何大小姐”加重了说。
“妹妹莫要取笑我了。”何宴从地上支起身体,柔弱的好像是飘在水里的一片叶子。
何宴的声音虚弱再加上刻意伪装,听着到有几分病小姐的意思。
“妹妹不喜我,出去后我任凭妹妹处置”,何宴轻咳了一声说:“但是如今,大家都身陷囫囵,莫要再内斗了。”
一句话,蜻蜓点水的,衬托的何宴可真是高风亮节又温柔无辜啊!
纪卿看了周围一圈,妙龄少女们自觉不自觉地都向何宴靠拢,俨然把何宴作为一个要保护的小中心,把纪卿隔离在外。
好像她真能把何宴怎样了似的!
何宴此人,真不要脸!
不过,何宴有句话是对的,现在他们身在土匪窝,是该要团结一些。
当晚,小山匪就从茅草屋里挑了连同何宴在内的5名少女出去伺候寨主。
原本这事是和纪卿没啥关系的,怪就怪在何宴,非要和小山匪说一句“想和妹妹一起更好地伺候寨主。”
纪卿确认了,何宴就是想搞死自己!
纪卿跟着来到了寨主的内室,随着大门“砰”地一关,纪卿感觉自己就像是踏进了鬼门关。
纪卿左右看看,学着周围的少女一般低着头向前走。
白色的帐幔后面,是一个,嗯,肉山?
肉山随着呼吸变大变小,纪卿生怕这肉皮绷不住,在流出来。
“这小娘子到我面前来。”寨主随手指到纪卿这边。
寨主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两把刀一样插在纪卿的腿上,纪卿挪不开腿。
何宴拉住纪卿的手臂,自己向前微侧过身,向寨主行了个小姐礼,聘聘婷婷地走了过去。
寨主一把将何宴拉到了自己腿上,又用自己那油腻腻的爪子去摸何宴的脸,何宴居然还一脸娇羞地贴在他的胸膛上,用手去撩寨主坦露的小山肚,小山肚一拱一拱的,好像一种白白胖胖的猪。
画面毫无美感,纪卿差点吐了。
事实证明,纪卿吐早了。
寨主一声令下,让来的这几个女孩子一起到他身边伺候。
寨主,嗯,还挺会玩的。
纪卿在后面磨磨蹭蹭,眼睁睁地看见寨主将一个女孩子拉在了自己的另一条腿上,满脸的横肉将两只眼睛挤成了两条蚯蚓。
女孩越抗拒,寨主越兴奋,甚至把坐在自己另一条腿上的何宴都推在了地上。
寨主似乎还不过瘾,撕开了那个女孩的裙子,直接……
“少儿不宜”,何宴不知何时走到了纪卿身边,将手覆在了纪卿的眼睛上,纪卿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冰凉。
等等,他的这只手,好像是摸了寨主的小山肚。
“啪”地一声,纪卿将何宴的手拍了下去。
纪卿自认没太用力,何宴却惊呼地跌倒在了地上,好像是纪卿把他打得多疼一样。
动静太大,扰了寨主的雅兴,那副獠牙,好像要吃人一样。
何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寨主,妹妹她不是故意的,您不要怪她。”
瞧瞧,这熟悉的话,何宴这是又想坑她了!
纪卿从不屑于解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技巧都只是雕虫小技!
纪卿先发制人,溜到寨主身前,一种腐靡的味道扑面而来,眼看就要锁住他的喉咙,突然之间,寨主起身了。
寨主不愧为寨主,三下五除二就将纪卿制住,在寨主面前,纪卿就像是被熊掰一穂扔一穂的玉米,纪卿清楚地听见了自己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技巧都只是雕虫小技!
“寨主留情。”
纪卿眼看着寨主的手与自己的脸只剩下一段睫毛的距离,听到了何宴的声音,心里狂跳。
寨主回头看了一眼何宴,仿佛在说,你要是敢多事,你就和她一起死。
“寨主若要杀她,可否允许奴家回避,奴家怕怕。”何晏说完,眼神还向上挑了一眼。
就差把“我柔弱,我需要呵护,我是绝世大白莲”写在脸上了!
纪卿整个人都放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寨主本也没打算杀人,就是这种自不量力的冲动激发了他浓烈的征服欲。
纪卿被打的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用眼神来流露出此时的厌恶。
寨主就挑着纪卿的下巴,仔细地看。
这张脸,这个脾气,简直太符合寨主的胃口了,口水恨不得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寨主何不把她交给我教导,定能让寨主你赛神仙!”何宴也看出了寨主的意思,嘴角勾起了一抹“你懂得”的笑。
何宴盯着寨主,眼角的余光还不时地扫着纪卿。
纪卿打了个冷战。
3.相处
纪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房梁,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朝廷拿他都没法子,你偏偏要去招惹他,你可真是勇气可嘉啊!”何宴坐在纪卿的床边,从果盘里抓了一只葡萄丢进了嘴里。
纪卿后悔了,她就应该听她娘的,小时候多绣绣花,不跟着爹爹习武也遇不见何晏这坑货!
“来,张嘴”,何宴将一粒葡萄放在纪卿嘴边,纪卿用眼神拒绝。
何宴也没有执着,将那粒葡萄丢在了自己的嘴里,还不忘咂咂嘴说,“不好吃,特别酸。”
纪卿气的浑身发抖,但是一抖浑身就疼。
纪卿紧闭眼睛,平稳着呼吸,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何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何宴一愣,复又笑的人畜无害:“卿妹说的哪里话,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纪卿觉得自己就是多余一问,何宴嘴里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这么喜欢我啊”纪卿瞟着何宴,却还是只看到了他白色的衣摆:“那为什么要用一颗人头来娶我?”
“送别的,衬托不出我的英勇”,何宴看了一眼纪卿说:“也衬托不出你的英勇!”
好想打死他……
朝廷又要组织剿匪,寨主这几天一直忙着和朝廷斡旋,没工夫搭理他的这些后院,这倒是给了纪卿很好的修养时间。
纪卿在这伏龙寨的这几天还算舒适,何晏给她做了一个轮椅,有时候就推着她出去晒太阳,给她讲这几年他的见闻,纪卿并不觉得有趣,只是觉得他聒噪的像只蚊子,于是,就把他赶走了。
好巧不巧,就下雨了。
何晏撑着伞站站在她旁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瞧瞧你,离了我还是不行吧!”
纪卿看着何宴被雨淋湿的大半个肩膀,想了想,还是不跟他呛了。
纪卿的衣食住行都是何晏照顾的,平时只换外衣还好,现下淋了雨,是要将里衣都换下来的,何晏将头歪向一边,比划着要解开纪卿脖颈处的扣子,还有好几次都摸错了地方,被纪卿吼的一愣,一反常态的没有怼回去,好像比之前更紧张了,攥着盘扣的指尖都有些发抖。
纪卿看见这样的何晏,隐隐升起了一种荣誉感,这么多年了,这小绿茶终于也有紧张的时候了!
纪卿觉得不过瘾,新仇旧恨一起算,一口咬住了纪卿的指节。
何晏感觉到一团柔软裹在了指节上,吓得就要收回手,回头却看见了纪卿那双弯弯的眼睛。
他上次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还是在纪卿给他送酒的时候。
鬼使神差的,他就想……
一阵刺痛感打破了他鬼使神差的猜想。
何晏看着纪卿那副得意的样子,破口而出的刻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用手摸着指节上的牙印,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小丫头,还记着仇呢!
当天夜里,瓢泼大雨。
纪卿因为白天淋了雨,现在有些高烧了,浑身都觉得冷。
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身边有一块大的热毯,一把抱住就不松手,梦里好像还出现了何宴的声音,好像是在问她什么事,纪卿胡乱地答应,之后又睡过去了。
4.梦里
纪卿做了一个梦,是她情窦初开的时候。
那人是尚书家的大公子,学识渊博,又有各地见闻,每一次出行,他的马车都被鲜花淹没。
大概因为从小习武的原因,纪卿对这种文人气多一些的公子总是有那么几分向往。
所以,在还没有见过尚书公子的面的时候,纪卿就成为了扔花大队的一员。
但是,纪卿和这帮只知道扔花的姑娘不一样,在她的暗箱操作下,她和尚书家小姐成为了所谓的闺中密友。
纪卿喜欢尚书公子,尚书小姐喜欢何宴。
于是,尚书小姐便将自家哥哥的行踪透给了纪卿,作为回报,纪卿帮着她把何宴约到了酒楼。
何宴应该是喜欢尚书小姐的,不然他那天怎么会那么高兴,不只是他,连他的马都从里到外的打理了一番,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躲闪,一副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卿也是反复的打扮,头发拆了梳,梳了拆,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换上男装,借着弟弟纪仲的名号去参加尚书公子的亭筑小聚。
那一日,当真无聊,文人公子哥的聚会不是谈论文学,就是谈论国事。
如何整治贼寇?
这还用讨论?直接打他不就好了嘛!
纪卿说完,引起了哄堂大笑,从这帮公子哥的眼睛里,纪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嘲讽。
纪卿强忍着脾气,看着坐在最上面的尚书公子,那般风光霁月,那般遥不可及,那般纤尘不染,那般高不可攀。
此人,定然是和她两个世界的。
尚书小姐的到来,打破了公子哥们的笑闹。
纪卿看见她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想来,她和何宴的约会是不愉快了。
难道是尚书小姐与何宴两情相悦,却惨遭阻拦?
难道是他俩今晚约会被尚书发现了?
那看来何宴还是比自己惨点,看在同命相连的份上,纪卿决定回去后把纪将军私藏的两坛好酒挖出来,与何宴一醉解千愁。
何宴今晚很反常,坐在房顶上,似乎是在等着自己。
那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像是饿了几天的野狼。
纪卿拿着酒悄咪咪地坐在了他身边,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何宴看着纪卿冷笑一声,将酒布掀开,捧着酒坛子喝了一口:“我以为今日是你约的我。”
“你脑子坏掉了?我找你还用得着出去?”
“也是,也是,你贯是如此”,何宴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
“那你今天出去,可是见了谁?”
何宴看着酒坛中自己的倒影,泛着凛凛波纹。
纪卿一想到这个就头疼,没想到自己情窦初开的那个人居然是那样的一个人。
“不说了,都在酒里”纪卿从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把月亮当做下酒菜,二人喝的都很尽兴。
纪卿喝的高了,一条手臂搭在何宴的脖子上,打了个酒嗝:“何宴,你有什么愿望没有?”
“为父报仇,还有……”。何宴看着纪卿,眼睛被月色朦染,双颊被酒气浸红。
何宴后半句说的很小声,纪卿没有听见,复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说,”何宴盯着纪卿,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几次欲说还休,吊足了纪卿的胃口。
“我说你,有什么愿望?”
纪卿恨不得把酒坛子砸了,这么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后天父亲亲测的时候能打败你!”
纪卿说完,又露出来挑衅的目光。
“就这?”何宴将纪卿怀里的酒坛子抢了过来,眼睛里泛着精光。
然后就是纪卿惨输,被纪将军罚跪祠堂,等她出来想找何宴算账的时候,何宴已经出远门了。
5.小香玉
纪卿醒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何宴像是条毯子一样,将自己搂的很严实。
纪卿抬头看着何宴,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怪不得寨主对他另眼相待!
纪卿眨了几下眼睛,想着此时是要把他吼醒呢?还是吼醒他呢?
何宴突然动了一下,纪卿赶忙闭上眼睛装睡。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些什么,逃避些什么。
何宴将手覆在纪卿的额头上,探着温度,纪卿听到何宴在自己耳边的笑声,将被子给自己拉紧后,何宴就离开了。
纪卿睁眼看见没有了何宴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何宴早出晚归,纪卿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变好。
曾经,何宴每次都是睡在外室,自从那一夜之后,每次他都蹭着纪卿的半张床。
纪卿每次不是在装睡,就是找各种理由不与何宴搭话,久而久之,倒也养成了默契。
纪卿也问过何宴在忙些什么,何宴只是神神秘秘地说一句“我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本也相安无事,可是这一日,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纪卿老远就看见浑身镀满了金光的人,一巅一巅地朝这边走来。纪卿赶紧上床盖紧了被子,就当做自己重伤未愈。
此人名叫小香玉,是寨主众多小老婆当中的一个。也是陪伴寨主最久的。
“给我仔仔细细的搜!”
纪卿向门口看去,两行人在屋子里随意的翻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香玉的手腕上挂着一只大金手镯,脑袋上插满了金钗,信步来到了纪卿床前,每走一步,都像是试探。
小香玉挑起纪卿的下巴,长指甲刮着纪卿的脸,装模作样地看。
“囊子倒是不错”,小香玉用着汗巾擦着自己的指甲:“就不知道,刮花了,寨主还会喜欢吗?”
“寨主最喜欢什么,夫人您是知道的啊!”纪卿将手在被窝里攥成了拳。
纪卿还是不想动手的,毕竟寨子里卧虎藏龙,若是动了小香玉,她可能真就交代在这了。
一个山匪在小香玉耳边说了什么,小香玉眉头一皱,看着纪卿又冷笑一声。
“屋里找不到,那肯定是藏在身上了!”小香玉柳眉一竖:“把她衣服给我扒了,我倒要看看,能藏在什么地方!”
那几个山匪领了命,色眯眯地看着纪卿。
纪卿计算着距离,想着逃出去的可能性。
看着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小山匪,纪卿攥紧了被角。
“香玉姐姐”,何宴扶着门框,气若游丝,“姐姐大驾光临,可是有何指教?”
“寨阵图被盗,我过来查查。”小香玉一扭一扭地来到了何宴面前,“啧,这囊子也不错。”
想要抬起何宴的下巴,何宴却躲了过去。
小香玉面子有些挂不住,回头对着山匪说,“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搜啊!”
何宴一个健步窜到了纪卿的面前,将纪卿死死地护在怀里。
“寨主今天就回来了,香玉姐姐,你当真要如此吗?”
寨主本就是个朝三暮四的,宠着谁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不喜欢谁的时候,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这么多年了,寨主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小香玉一直没换过。
可如今啊,何宴与纪卿风头正盛,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小香玉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居然拿寨主来压我,给我打,往死里打,我看他还能翻天了不成!”
小香玉气的直叉腰。
山匪们领命,拿着趁手的工具,一步一步向何宴走来。
一个棍子抡了下来,何宴倒吸一口冷气。
纪卿想要还手,何宴攥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手。
毕竟,这么久的准备,不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何宴死死地将纪卿护在怀里,背上的乱棍向雨点一样打下来,每打一下,背上就麻一片。
纪卿反抱住何宴抱在怀里,想要替何宴承担一些皮肉之苦,可是,何宴又将她的双手扯回来压在怀里控制住。
纪卿颤抖地摇头,何宴微笑着将纪卿的头按在了自己怀里,用袖子遮挡住她的视线。
可是眼睛看不到,耳朵里却还是充斥着暴虐的声音。
纪卿透过何宴的纱袖,看着坐在一旁的小香玉,那般悠闲,那般自在。
何宴精疲力尽,看着眼前的视线里都充满了血色,越发没了力气。
纪卿攥紧双手,突然一个转身,将何宴护在身后,替何宴硬生生挨了这一棍子,左肩瞬间没有了知觉。
何宴紧紧地攥着纪卿的裙摆,不让她冲动做傻事。
纪卿看着面前的人,手攥成了拳头。
小香玉从椅子上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看回去。
“大王回来了!”
小香玉笑了一下,摆弄着发饰,翻着白眼走了出去。
纪卿松开了握紧的拳头,里面全是冷汗。
6.逃跑
“嘶——轻点。”
何宴脱了上衣坐在床上,纪卿在帮他疗伤。
何宴的背后交错着新旧混杂的伤痕,青紫一片。
“要不是我护着,我背后的这些颜色可就都长在你身上了。”
“不用你护着,我打得过他们。”纪卿嘴上说着,手上却变柔和了。
“啧,小没良心的!”
“寨阵图是你偷的吧”。纪卿在刚刚也想明白了,何宴这两天明显不对劲,恰巧寨阵图被盗,若是巧合,那刚刚何宴挨打为什么不准纪卿还手?不就是怕打草惊蛇嘛。
小香玉并非觉得是何宴偷了寨阵图,不过是找个由头打他们两个出出气,可若是惹怒了小香玉,顺藤摸瓜真让她发现了就是何宴偷得寨阵图,她俩谁都活不了!
何宴没有否认:“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告诉你的,可如今寨主回来了,就只能提前了。”
纪卿笑了一声算是回答,继续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对着伤口吹气。
何宴瞬间僵住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纪卿一身黑衣,在寨口来回的徘徊。
这寨子机关重重,若不是何宴偷了寨阵图,凭她自己是走不到此的。
今日寨主回来,各地防守都比较严,何宴打算与纪卿兵分两路,最后在寨口会和。
纪卿一边等着何宴,一边看着前方的门。
从此处跨过去,他们就自由了。
她之前是送嫁时被劫亲,还没来得及拜堂,也不知如今,这亲还算不算数,是否还要再结一次?
若是算数的话,那她以后是要称他为“夫君”,还是“相公”啊?
若是不算数,要重新再成亲的话,那就不要通知尚书小姐了,免得她伤心,但是一定要通知尚书公子!
纪卿一边等着,一边笑出了声。
“卿妹!”
纪卿听见这声音犹如天籁,一边转身一边笑着说:“你总算是来了!”
何宴依旧是那一袭莹莹的绿衣,貌若天仙,弱柳扶风。
只是,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寨主,小香玉,还有两队山匪。
“寨主,您就绕过香玉姐姐吧!”何宴微微欠身,半跪在寨主面前,哭的梨花带雨。
“你这贱人居然敢陷害我,寨主你要相信我啊!”
寨主没有理大哭大闹的小香玉,双眼通红地盯着纪卿,手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小香玉的委屈,寨主的冷酷,还有何宴的虚情假意,纪卿一一看在眼里。
纪卿仰天长叹,墨蓝色的天空上,月亮犹如一个小点,仿佛是天空流下的眼泪。
她不怕身陷匪营,她不怕孤军奋战,但是她怕,有人背后捅她的刀子。
她更怕,捅她刀子的何晏,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何晏微侧着脸看着纪卿,那双剪眸深处藏着深深的嘲讽。
7.生变
纪卿被关在牢里,暗无天日,每天都像只病猫一样,双眼像是招幡的白布,眼珠是钉在上面的钉子,死死地盯着地牢里的老鼠。
这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
有些事情她渐渐的也想明白了。
何晏那个人渣!
何晏首先是和小香玉说纪卿偷了寨镇图要逃跑,让她抓住纪卿交给寨主,可是大功一件。
小香玉原本就是讨厌纪卿,这回何宴自己送上来的把柄,她怎么可能不用?到时候,她就带着寨主去抓,抓到了最好,抓不到就说是何宴给的假消息,反正和自己没关系,反正,何宴与纪卿必须要折一个!
何宴知道小香玉的算盘,这边又将偷来的寨镇图交给了寨主,并谎称是小香玉给她们的,助她们逃跑的,但是何晏对寨主说他自己不想逃,想留在寨主身边,并且寨镇图这样贵重的东西应该物归原主,自己是向着寨主,所以才会出卖小香玉的!
小香玉果然带着寨主来到了约定地点,看见了要逃跑的纪卿。
而在寨主看来,小香玉果然是要借自己的手来铲除异己!
毕竟,吃醋排挤,小香玉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这么多年的感情,寨主对小香玉手下留情了,并没有打死她。
但是纪卿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寨主本是想打死她的,最后却被何晏劝下来了。
只因为纪卿是纪小将军的姐姐,而前两日逼着寨主出山的麻烦,就是纪小将军!
纪卿不过是一个人质,也是一颗棋子!
好样的,何宴!
老鼠感受到了威胁的目光,迅速地消失了身影,纪卿握紧了拳头,指甲插进了结痂的肉里。
纪将军想收拾伏龙寨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次在关键时刻都被人暗中阻止,纪将军怀疑,是朝廷中出现了内奸与伏龙寨相互勾结。
纪卿不愿意作谁的包袱,倘若纪将军真的和寨主对站起来,她是绝对不会拖纪将军的后腿的!
然而,上苍却没有给纪卿以死明志的机会。
是夜,伏龙寨大火,一名黑衣男子趁乱将纪卿救了出去。
纪卿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寨口,纪卿刚踏过去,就被那人扑倒在地上。
一只羽箭贴着纪卿的头皮飞了过去。
没想到寨口还有这样的机关,寨阵图上都没有显示,当初要是自己先走了,保准会被这飞羽穿成刺猬!
纪卿还在愣神的时候,黑衣人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带着她从地上滚到了另一边。
纪卿害怕飞羽,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是浆糊一样黏在他身上。
眼看着就要到出口了,突然一只羽箭直直地向纪卿飞来,纪卿本就精疲力尽,此时更是吓得怔住了。
黑衣人见状连忙将纪卿覆在身下,用自己的背给纪卿做盾牌。
千钧一发之刻,羽箭却没有穿透黑衣人的背,而是,纪卿将双手环到黑衣人背后,紧紧地握住了羽箭。
纪卿喘着粗气,像是经历了生死一样,怔愣地被黑衣人扶起,像一只提线木偶。
黑衣人的背后,是漫天火光。
纪卿惊魂未定,看着黑衣人都出了双影。
黑衣人好像很赶时间,将背后的包袱背在了纪卿身上,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一双手握着纪卿的肩膀,推着她离开。
黑衣人头也不回的返回,火光中,似乎看到了拿着双斧的寨主向这边奔来。
黑衣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感到背上一痛。
纪卿拿着羽箭扎在了黑衣人的背上:“父亲当初围剿伏龙寨,把你带回来后昏迷不醒,何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火光漫天,喊杀声越来越近。
8.真相
纪卿睁开眼睛后,就看见纪将军伏在案上秉灯夜读。
感受到纪卿的目光,纪将军来到纪卿床边:“卿儿,你终于醒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爹,我没事,我有个大事要告诉你。”纪卿虽然身体虚弱,却依然拉着纪将军的衣袖:“就是,伏龙寨的那个内奸”就是何宴。
“是尚书那个老匹夫!”纪将军捋着自己的长胡子,双眉倒竖:“要不是宴儿以身犯险,还不知这老匹夫要逍遥到几时!”
纪卿满脸疑惑,这,什么意思?
书桌上的信,是纪将军写给皇上的。
大概10年前,纪将军围剿伏龙寨,原本是要大获全胜的,却不知是朝廷中的谁泄露出去,纪将军非但没有成功,还因此痛失自己的心腹爱将,心怀愧疚,便将他的孩子带在身边抚养,那人便是何宴。
剿匪,一直都是纪将军的心结,但是很明显,尚书串通伏龙寨,在朝廷上挤兑纪将军,虽然纪将军早有怀疑,奈何没有铁证,纪将军想动他却也动不得。
何宴跟随纪将军学成武艺之后,就独自一人报父仇去了,几年光景,真的让他有机会手刃了伏龙寨的二当家。
但是,这也只是他复仇的开始,他的目标,是整个伏龙寨。
于是,他带着人头找到了纪将军,二人合谋出了一计,以纪卿大婚设套,以二当家人头做引,诱伏龙寨的人来劫亲,介时,何宴男扮女装潜伏到寨中,只要搜集出寨主和尚书勾结的罪证,纪将军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剿匪了。
这计划,本身就冒险,更何况,中间又横生枝节。
纪将军知道纪卿会在中途换上男装逃跑,却没想到,纪卿没跑成,反而被一锅端进了寨子。
寨主喜怒无常,又有特殊癖好,何宴想要掩盖自己就已经很困难了,又加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定时炸弹,幸亏驻扎在山下的纪仲吸引了寨主的关注点,给了寨中的何宴与纪卿喘息的时间。
幸好,纪卿带着何宴给她的证据出来了。
幸好,纪卿无恙。
“卿儿,爹知你不愿嫁给何宴,等此事一过,爹重新给你张罗一门亲事。”
纪将军将桌子上的书信拿给了纪卿,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大字“休书”。
纪卿看着休书,手指拂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吾愿有三,一为盛世太平,二为父报仇,三,娶一位姑娘。”
纪卿突然想起她问何宴的愿望的时候,那晚月色如凉,何宴双颊绯红,却眼神坚定地说:“为父报仇”。
随即又喝了一口酒,低着头诺诺地说:“还有,娶一位姑娘。”
声音越来越小。
纪卿轻笑一声,原来,竟是实话。
眼睛继续扫过信纸。
“经此一役,不知命落几何,往事如烟,我愿姑娘从此再结良缘。”
纪卿想起出寨的那天晚上,漫天火光,他背对着自己,羽箭下,鲜血横流。
他声音嘶哑,“卿妹,虽未拜堂,我们可也是夫妻了。”
就在纪卿愣神的时候,何宴突然回头打晕了她,再醒来,已是家中。
纪卿面上不露,可手中信纸上的字迹早已被指尖模糊。
“没有拜堂,这休书不算数。”纪卿将休书扔到地上,自己躲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月色朦胧,泄下的月光比离人眼泪还要清凉。
9.结局
纪将军将铁证呈给朝廷,尚书伏法,纪将军带领着大军前来剿匪。
那一仗,腥风血雨,地动山摇。
比纪将军更出彩的是纪小将军。
传说他一身盔甲,一匹棕马,一骑绝尘。佛挡杀佛,直接破了伏龙寨的百年机关。
还从山寨中解救出了一位绿衣美人,现在孩子都上街打酱油了。
纪仲走在街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家里说的几门亲事都因为这个流言而不了了之了。
他要怎么跟别人解释,进寨杀敌的是他姐,那绿衣美人是他姐夫,说出来会有人信?
是了,纪卿剿匪回来后不久,就在万众瞩目中又嫁了一次何宴。
这回是真真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纪仲跟着去闹洞房了,何宴像是个孩子一样掀开纪卿的红盖头。
纪卿含羞带怯,低着头诺诺地地叫了一句“相君”,然后又改成了“夫公”。
纪仲强忍着没笑。
何宴手抚着纪卿的脸,默默深情地说:“我终于娶到你了,卿娘!”
亲娘?纪仲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就被纪卿一脚踹出来了。
被踹出来之前,集中明显看到何宴嘴角那稍稍挑起的弧度。
何宴就是故意的!
纪仲扶额,买了一串糖葫芦回去带给小团子。
哦,就是传说中那个上街打酱油的孩子。
小团子此时一脸的闷闷不乐,看到娘亲的脸越来越灰,感觉自己短暂的生命又要走到了尽头,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亲爹,心下一喜。
何宴拿着一盘切好的橙子,亲手喂进了纪卿的嘴里。
“卿妹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没有看紧她的课业。”
小团子这一丝冉冉升起的希望,再次被何宴无情地掐灭。
小团子哇地一声哭出来:“爹爹骗人,明明是你说只要我不跟娘亲睡,你就给我放水的。”
纪卿一脸杀气地看着何宴。
何宴则一脸无辜,楚楚可怜地握着纪卿的手说:“卿妹,老大也就如此了,不如我们重新教个老二吧!”
纪卿脸一黑,又是这种把戏!
纪仲拿着糖葫芦刚回家,就看见纪卿拎着小戒尺满院子的追着何宴跑,何宴一边跑一边说:“救命啊,纪小将军杀人了——”
刚进门的纪仲连忙将门关上,可这屠猪般的声音还是响彻天际。
完了,凭这名声,这辈子算是娶不上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