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回了王府之后,我又是许久不曾见到薄阴。
我听守卫和婢女们私底下嚼舌根,说以往终日吵吵嚷嚷互看不顺眼的文臣武将忽而联合起来,在父皇面前参了他好大一本。
桩桩件件的,细数了他的斑斑劣迹,如何如何越权造次,目无王法。
整整三大摞奏章,写的满满当当,实打实的罄竹难书了。
然而父皇却保了他,轻描淡写一句忠烈之后,军功赫赫,于国有功,揭了过去。
连我这种不懂政事的人,光是听人嚼舌根,都觉得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揭过去?
我进了王府方才知晓,薄阴这人有多讨厌我父皇。
我甚至觉得他之所以那么讨厌我,就是因为我是明皇君炀的亲生女儿。
真是好笑,他需要我这一身血脉治病,偏又从骨子里厌弃我这身血脉。
我父皇这人,我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出阁前的时日里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三年前,被他莫名其妙的封了个硕大的“安乐公主”名号,然后入住了空荡硕大的宫殿,饮食起居有了专人看护伺候。
如此说出去,竟成了与长姐齐名的大殷唯二有封号的显赫公主。
可实际里,我和禾华长公主的区别,说是天差地别也不夸张。
她是皇后长女,嫡出的大长公主,是父皇第一个孩子,万千宠爱一身,自然不会舍得送进摄政王府来做牺牲品。
毕竟明皇和摄政王不睦,也只有我这种信息闭塞的傻冤大头会临到出嫁都丝毫不察。
41
我坐在小破院子的狗尾巴草堆里发呆,来来回回的细细思索薄阴上元节那天说的话。
他说……那最后一个刺客,是父皇派来杀我的。
当真吗?
如果是的话,何苦呢?
我连只蟑螂都打不死,我能有什么威胁,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刺杀。
“王妃坐在这里作甚么?”薄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如那次看着我在地上刨土一样。
我拍拍屁股抬头,连笑都懒得笑了,“妾身无聊罢了,这个月的……该去了么?王爷稍等等,我马上便好。”
他似乎有点惊讶我如此习以为常,负手倚在树边,微一颔首,好整以暇给我让开了路。
我进屋之前,薄阴忽然出声道:“穿上次那套。”
那套黄色的广袖霓裳裙回来之后,田嬷嬷好好的压箱底收好了。
介于上次的阴影,我连着做了好长一阵儿的噩梦,这辈子都不想再穿它了。
于是我回头,很敷衍的弯腰福身,淡淡的问:“妾身能不穿吗?”
他眯起眼睛,没说话,只是虚虚的抬着下巴睨我。
这人平常看着恣意不羁,可一旦眯起眼睛,总能给我一种万分危险的感觉。
大约他做惯了掌管生杀予夺的狼首,而我从来都是猎物。
我暗自叹气,可还是不死心,又推脱道:“可今儿田嬷嬷给府里掌事嬷嬷叫走了,那裙子里三层外三层,妾身愚钝,不会穿。”
他听罢朝我走了过来,绕过我直接走进了我的屋子,“我会穿,我帮你穿。”
42
要么是我幻听了,要么是他在开玩笑。
我愣在原地,半天没动。
他反倒像是进了自己家一般,轻车熟路的走到楠木衣橱前,熟练的翻出了最底下的木格,捧出了放着衣裙的木匣。
匣子打开,他朝我招手,“过来。”
我能不过去吗?他会直接砍死我吗?
他吃错了药,都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我深吸了口气,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遏制不住的猛眨眼。
他很愉悦的笑了起来,眉眼舒展,手指温柔的抚摸过那裙子上的金色丝线。
“不是嚷着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吗?换个衣服就跟上刑场了?”
我脸上更加燥热,像是被揭开了遮羞布那样难堪。
是,我是药引子,是安乐公主,是摄政王妃……可说到底……我是他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
我缓慢的脱掉了外衫,解掉了腰下的襦裙,除去了中衣,只剩下一身薄的没有任何安全感的里衣。
薄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神色变化。
我想,他大约在父皇那里吃了瘪,今天这一出是特意跑来羞辱我的。
他做到了,很轻而易举,我觉得很羞耻,仅有的自尊支撑着我没有掉眼泪。
然而他却没再多说什么,正色取出霓裳裙,提了最里的一件穿到我身上,手指灵活的去系那些暗结。
那裙子繁琐复杂,好看是好看,可并不十分实穿。
我不明白薄阴一个武将出身高高在上的王爷会给人穿这套裙子。
这是他第二次离我这样近,他的目光仅仅专注在腰带和扣结上,并未触及我的身体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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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玩偶,伸着胳膊,僵直的任由他将最后的束腰系上,挂上香囊。
“好了。”他往后退了两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伸手拂过我烧红的侧脸,轻轻将碎发掖到了我耳后。
他的手又冷又硬,像是死人的手,一如大婚那日苍白却粗糙,很违和。
“好看。”
我像是见了鬼,怔怔的问:“王爷说什么?”
“本王说这套裙子当真是好看,穿在你这么副豆芽菜身板上,竟也不丑。”他眸光缓缓流转,最终落在我脸颊上。
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说的对,他没有用最绝最难堪的方式羞辱我,已经是万幸了。
这一趟走的异常顺利,他没有再出言不善。
庄彦还夸了我一通,说什么体魄不错,胆识亦是不错。
我没怎么搭理他,努力强自镇定,被取血的时候,总归是没那么狼狈了。
薄阴领着我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因为他非要搞那么一出,换什么广袖霓裳。
田嬷嬷老早等在小破院子的门口,朝他弯腰行礼。
薄阴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打发我进去,没头没脑的淡声问:“嬷嬷喜欢她?”
我步调迟缓,竖起了耳朵,却没能听到她的回答。
薄阴轻声笑笑,不冷不热的道:“知道了。”
晚上我缠着田嬷嬷问,薄王爷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她是如何回答的。
田嬷嬷一如既往的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我问的没劲,吃了饭困劲儿上来,又要打盹。
田嬷嬷端来热水帕子,替我热敷白日取过血的手臂。
每次取完那里总会青紫一两日,热水化瘀会好的更快。
田嬷嬷敷的格外认真,一板一眼的。
我看着她满头的白发,打开了话匣子,“嬷嬷,你在王府呆了多少年了?薄老将军在时你就在吗?我听人说先王妃是个夷族女子,是蓝色眼睛的,你见过吗?王爷怎么就不是蓝眼睛……”
以往我也常常这样絮絮叨叨的同她讲话,问十句,能得一句回答就是万幸。
固然是没意思,可我只有她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委实没得选。
田嬷嬷低着头,蓦地打断了我的絮叨。
她说:“公主,王爷其实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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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田嬷嬷称为“好孩子”的薄王爷次月雷打不动的来领了我去那地下石室。
庄彦在架子旁捣药,回头朝我温润亲和的笑,“公主好啊。”
我假笑点头,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精怪。
因为会些医术,终日只能被薄阴囚禁在地下,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样想,他或许也是被薄阴胁迫的呢?或许他会是我的同伴呢?
我坐上那张石床,眼角余光瞥了瞥在门口发呆的薄阴,凑到庄彦旁边悄声问:“先生是怎么认识的王爷?”
庄彦正在给银针淬火消毒,指尖微滞,微笑道:“很早就认识。”
“那你是他的朋友还是仆人?”
“仆人,我是王爷最忠诚的仆人。”庄彦波澜不惊的答道。
一直怏怏的薄阴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边,眸光意味不明。
我猜得出来,每月来这一趟对他是极其重要的。
他那病必然是十分棘手,才需要联合了我烨皇叔,如此大费周章的娶了我入府,甚至每次取血都亲自来全程看着,谨慎至极。
我想他如此严丝合缝的提防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丫头,未免小题大做。
我并不敢问他话,于是继续和庄彦闲聊。
想来薄阴全听见了,但是没喝止,不说默许那也是无所谓的吧?
“先生学医多少年了?”
庄彦有问必答,“十二年了。”
我稍感惊讶,他看起来和薄阴一样的年纪,左不过二十四五,竟然学了十二年的医。
我又问:“为什么学医呢?先生也有过悬壶济世的理想吗?”
庄彦温和的摇头,轻声笑道:“那倒没有……公主该躺下了,手腕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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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薄阴给了我一个东西。
那个狗尾巴花灯,上元节我遗失在听潮阁那盏。
隔了这么久,原先的翠绿色已经变成了暗黄色。头上花朵一般的狗尾巴耷拉着,还掉了好几根,委实不大好看了。
我接的迟了几分,薄阴半边眉头已经挑了起来。
“不是稀罕的紧吗?不能用了就不要了?”薄阴讽笑道,“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真是冤枉,不就是接的迟了会儿嘛。
谁知道他隔了这快两个月,竟然还记着找回来?
总得让我缓一下不是?
气什么?这人一肚子气,动不动就要发毛,阴阳怪气的讥讽别人,这什么烂习惯!
我难得硬气了一回,不轻不重的道:“我都快忘了,你总得让我反应一会儿。”
“忘了?”他语气微愠,尾调拉的老高,“我看王妃喜新厌旧倒是一把好手。”
“什么喜新厌旧……不就是一盏灯,我丢了旧的,也没得到新的啊……”我低声嘀咕着。
他低下头来,不悦的捏我下巴,“你说什么?”
“我说……”我终于是知道怕了,忙改口问道:“王爷怎么想着将它找回来?”
薄阴愣了下,放开手,背到身后,冷笑道:“你当我那么闲的慌,前阵子去听潮阁,那里知道是王妃的东西,特意留着巴结我用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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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提着残破的花灯往回走,心说他还真是解释的够清楚,生怕给我留下一点儿好印象。
往后的时间,薄阴来的愈发频繁,还是打着要将我养胖的名头,动不动就要来我的小破院吃饭。
不过他这人吧,一看就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的人。
通常是我和他相对坐着,我吃,他看,着实瘆得慌,害的我不知不觉连着吃撑了好几次,半夜起来院子里散步消食。
就俩人吃饭,足足二十个人伺候。
这可就苦了他那些仆从,什么都得外带,什么饭食餐具都要是最好的,一点儿不敢怠慢了这位王爷。
可小破院就那么大点儿,那么多人来回挤来挤去,我那半块儿狗尾巴草都快给踩平了。
我心疼草,那是我的好宝贝,觉得再这么下去那块儿地就给踩踏实了,明年只怕长不出青幽幽的狗尾巴草了。
可我又不能直接赶他们走,只好对薄阴说:“王爷,我们要不圆房吧?”
薄阴正在我对面喝酒,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轻佻的笑了起来,“王妃等不及了?”
我点头道:“是的。”确实等不及了,再踩两天,再坚强的狗尾巴也得给踩绝种了。
我养的唯一的植物又要没了。
圆房多大点儿事儿,我又不是没看过春宫图,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宫里的腌臜事情多着呢,公公宫女,宫女侍卫,我不光听说过,我还亲眼看见过。
只能说幸好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没人会在意我的眼睛是否被污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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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圆房本意是吃准了薄阴厌恶我,绝不会真的碰我。
说这话要是能达到恶心他,让他再不过来陪我吃饭,那肯定最好。
就算是他真的那样无耻,愿意圆房,那总不能委屈他在这寒酸的小破院吧?总得拎着他这帮子人回他自己院子吧?
薄阴好似很认真的考虑了我的“建议”,道:“王妃开窍了,本王甚喜。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无耻没有下限,“在……在哪儿?”
“当然是在这里,我都可以。”薄阴气定神闲的指了指脚下皲裂的土瓦。
我一口牛肉塞在嘴里,都不会嚼了,半晌难以下咽。
他将手撑在白玉石的饭桌上,支着下巴,玩味的观察着我五彩斑斓的脸,眯起眼睛,笑意渐浓。
过了会儿,终于意识到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我最后补救道:“这么多人?圆房不是只需要两个人吗?”
这话太露骨,我只觉得空气都凝滞了,薄阴挑眉屏退了所有人,连田嬷嬷都打发了出去。
人去残羹冷,我吃的撑了,坐立难安,头上冒汗。
薄阴闲散的坐在一把特意搬来的太师椅上,道:“正好,省的外头都传我让安乐公主守了活寡。你吃完了没?吃完了咱们圆房。”
“没!我没吃完呢,我还饿着呢!”我慌忙拿起银箸,却因为吃的太撑了,胃里实在塞不下任何东西,进退两难。
“吃啊,怎么不吃?”他伏在椅上,笑的捶桌。
唉……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笑得那么大声是要告诉所有人,王妃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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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摆手说不圆了,犹如遇了洪水猛兽,连连后退。
薄阴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
“怎么说?公主一诺千金,如何能反悔?”
“我……我没准备好,你再等等……”
“哦……那是要等多久?你嫁进王府快有半年了吧?还没准备好?嬷嬷没教你吗?”薄阴并不打算放过我,好整以暇的刨根问底。
我脸上烧的滚烫,死盯着地面,努力扯开话题:“我……我不过就在你这儿吃住了半年,王爷难道嫌我吃的多了不成?”
薄阴默了会儿,淡淡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你着实太能吃,你又推脱不肯圆房,不肯尽王妃的本分……我这王府可不养闲人。”
“嘁——我每月抽的血是白抽的么?”我极小声的嘀咕。
“这样吧,我书房缺个打下手的书仆,王妃就代劳了吧。”
堂堂安乐公主,摄政王妃,去书房做个打下手的书仆,这要是传出去,在旁人看来,等同于打了我父皇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我如蒙大赦,忙不迭答应下,生怕他反悔,又逮着我闹圆房的事儿。
我这心肝儿今儿跟乘船似的跌宕起伏,再经不起折腾了。
薄阴古怪的看我,破天荒道:“你当真是安乐公主吗?”
我整了下衣裙,正色道:“当真。”
“当真不像个公主。”
他撂下这么一句,轻飘飘走了,走后差了人来让我明早去书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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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他是想将我带在身边,好随时取笑找个乐子。
能任意使唤折辱身份尊贵的公主,或许能讨他欢心。
可我起了个大早去了书房,书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身边的近侍客客气气的塞给我一块抹布,道:“王爷请王妃过来打扫一下书房,他说他晚间会回来办公。”
这又是闹哪一出?
不是要看着我出丑,使唤我取乐吗?人都不来的吗?
我拿着那块抹布,勤勤恳恳的擦了半天屋子,饿了,四处看看,发觉这书房里连口喝的都没有,更没有能果腹的东西。
又等了会儿,早过午饭时间了,也没人来给我送饭。
我不光饿,早上起的比鸡早,这会儿还困的上下眼皮胶着。
我都懒得骂了,这狗屁摄政王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从来不做人事。
挣扎了会儿,我还是靠在桌腿儿边打起了盹儿。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桌腿太硬,地板太凉,可也抵不住困意,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件玄色的外袍。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腿,黑色的鞋靴,懒散的交叠在桌边。
薄阴放下手里的折子,侧目低头,眉峰微扬,“王妃睡得可还香甜?”
香甜……个屁,我差点儿没把脖子睡断。
我扶着桌腿儿干笑着站起,双腿都坐麻了,半身不遂的打着摆子。
“王爷回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妾身呢?”
“快一个时辰,王妃熟睡,本王怎好扰人清梦?”
……所以他看着我坐在地上,抱着桌腿儿睡了一个时辰,我真想以头抢地,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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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阴眯起眼睛,眸光缓缓的移到我颤抖的腿上,“王妃这什么癖好?爱睡地不睡床?”
他这书房是有个床榻,可那是他的……我怎么敢直接睡上去。
万一他嫌我脏呢?天知道他会不会大发雷霆弄死我。
我干巴巴的笑笑,“妾身……没注意到,擦书柜擦累了,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哦,王妃眼神也不好,本王深感痛惜。”他依旧是漫不经心,不怀好意的懒散调调,可嘴角却逐渐上扬。
我急着挽回我好吃懒做,眼神不好的坏印象,忙拖着还酥麻的腿,踉跄着凑上去,对他道:“王爷,妾身给您研墨吧?这个我会。”
薄阴不动声色,我却怕他又阴阳怪气刺我,急着表现,拿他手旁的砚台。
谁知道腿还软麻,使不上劲儿,直接碰倒了砚台,一头扑向他面前。
薄阴眸光微闪,反应极快,后撤了半厘,又迎了上来,反手制住我的双手,将我整个箍在了怀里。
“咚”的一声闷响,我结结实实撞上了他的胸膛,脑门发疼。
他攥着我双手,看清手上空无一物,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我当王妃终于出息了一回,要刺杀本王。怎么?昨儿还说不肯圆房,今儿就等不及投怀送抱?”
以他的洞察力,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摔倒了。
可他这人就是恶趣味,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调侃戏谑我的机会。
可我这人呢,明明知道他是故意那么说,却还是不争气的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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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上是很独特的龙涎香,大约是宫廷里的调香师特制的名贵玩意儿。
前几次他抱我,都是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将这味道记得清楚。
我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好厚着脸皮说:“王爷本就是妾身的夫,何来投怀送抱一说,原是夫妻情趣。”
他又开始大笑,浑身抖的几乎抱不住我。
我又趁机要从他怀里溜出去,他却揽住我的肩,按了回去,“我就喜欢王妃这点儿,特别能装,你再装一个我看看?嗯?”
嗯你个大头鬼!
要不是怕惹怒你这个喜怒无常的黑心王爷,我至于这么睁眼说瞎话吗?
我说:“妾身句句实话,心可天鉴。”
薄阴轻轻摇头,笑道:“啧啧啧,若是说谎要遭天打雷劈,我娶了王妃,可算白得了一座雷池,倒也赚了。”
我彻底泄气了,不再挣扎,“王爷不还要办公吗?抱着我怎么办公?要是打扰了王爷,妾身会于心不安。”
“哦……原来王妃担心的是这个?那岂不简单。”
他岔开腿,抱小孩儿一般将我托了起来,放坐在了他左边大腿上,环住了腰,腾出一只手看文书。
我……嗯……这是个什么姿势?!
我直接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儿,半晌嗫嚅道:“王爷,这样不妥吧……”
“如何不妥,夫妻情趣嘛。”薄阴说的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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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的越近,贴的越久。
我面红耳赤的同时,渐渐从他那浓郁的龙涎香下闻出一丝丝药味。
药味愈浓,仿佛我抱着个敷满香粉的药罐子。
鼻子痒的难受,我禁不住嘴角扭曲,腰弓成虾米,随即打了个巨大响亮的喷嚏。
薄阴蹙眉略带嫌恶的侧过脸,矜贵的掩住了口鼻,瓮声瓮气地道:“王妃莫不是着凉了?”
我想回答他的,可是接二连三的喷嚏打的我头晕脑胀,泛起了泪花。
他终于大发慈悲,松了手,放我狼狈的抽了手帕撸鼻涕。
要人命的暧昧揶揄气氛,生生给我几个喷嚏打没了,真是及时雨。
我一边夸张的撸鼻子,一边眼角余光观察薄阴的神色。
他扬了下眉头,似乎兴致缺缺,注意力不再放到捉弄我身上,稍一拂袖,正色看起了折子。
我并非是着凉了打喷嚏,而是闻多了他那一身龙涎香和中药味混合的奇怪味道,鼻子犯冲。
前几次他抱我,我都太紧张,太害怕,光只注意到表面张扬的龙涎香了。
这是怎么?
他这病到底是害了多久了?吃了多久的药才能浸成那般浓郁的药味?
甚至到了需要靠熏香来掩盖的地步?
他不是在吃药吗?
用我的血做引子的药啊,如果没用的话,他这样的人又怎会大费周章的娶我呢?
薄阴晾了我在一边,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并不避开我。
我来回踌躇思虑了好久,觉得他真的不似先前那般暴戾无常。
最终我鼓起勇气问:“王爷……的身子近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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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阴搁下笔,熠熠的黑瞳无声的睥睨着我。
“王妃是希望我好还是不好呢?”
我强迫自己开口,“应当是……好些了吧?如若我真的没用,王爷怎么会容许我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我说不清我在想什么?
拙劣试探的那一刻,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他的病好了,希望他不用终日再与药石相伴,做他康健张扬的摄政王,不用终日熏那厚重的龙涎香。
薄阴轻舒了一口气,“托王妃的福,是好些了,不过还没好透,故而还需要委屈王妃些日子。”他那双黑瞳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仿佛盛着火焰,似有似无的噙着笑。
我趁势决定将不敢问的都问个干净。
我真是蠢得可以,就我这路数,也妄想去揣测试探他,倒不如直截了当的问来的聪明。
“那王爷好全乎了……能放我回宫吗?”
薄阴嘴角垂下,目光冷凉如水,“你得寸进尺倒是擅长,都不问我要不要你的命,还想回宫?”
他屈指敲了敲檀木桌,“安乐公主,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嫁进王府了,就是王府的人,我花了大价钱娶来的,凭什么放回去?”
“可你……”我着急的绞手指,急忙道:“可你留着我有什么用啊,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必然不会真要我做你的王妃,我留在王府不过是徒受折磨罢了。”
“你凭什么自以为我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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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我就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像烨皇叔和田嬷嬷说的那样。
他们是比我更了解薄阴的人,他们说薄阴不会杀我。
我信的,眼前的这个人给了我信的底气。
薄阴往后仰靠向椅背,难得以一种平和的口吻道:“你不知道任何事情,无知是你最大的优势。”
我自然听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只肯笃定,他不会杀我。
静谧的沉默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我尴尬的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朝他笑笑。
薄阴说:“你今儿什么事儿都没干成,饿着吧,回去。”
这个挨千刀的,亏我还觉得他良心长回来了。
我僵硬的转头,硬邦邦的走出了他的书房,由他的近侍一路监视护送回了小破院。
田嬷嬷站在门口等我,院门顶上的灯笼光束从头顶打下来,照的她好像一个苍老的鬼魅。
她说:“王妃伺候王爷累了吧,早些洗漱歇息了。”
我泪眼汪汪的握着她柴块儿般的手,“嬷嬷,我饿啊,睡不着。”
田嬷嬷道:“王妃不要孩子气了,王爷还能饿着你不成?咱们王府不缺你一人的口粮。”
我敢说她这是唯一一次说的最长最连贯的一句话。
以往她除了日常的伺候我以外,都用一问三不知敷衍搪塞。
我抹了下眼角,一想到自己饿着肚子给薄阴打扫了大半天的书房,就委屈的不行。
天地地大,吃饱最大。
饭都吃不饱,指望我受的住什么罪?
我说:“不是啊……王爷今天真的没给我饭吃,我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55
田嬷嬷笑了。
我犹如见了鬼。
她今天不光说了最长的一句话,还笑了!
她微笑着说要去小厨房给我热剩菜剩饭,我趁她端过来的时候捏了下她手腕。
热的,不是鬼,是活人。
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了,我懒得再追究她那瘆人的笑,一屁股坐下,恨不得左右开弓的往嘴里塞。
我这胃,还是薄阴的恶趣味给惯得。
小时候在宫里的前些年,也不常有饱饭热饭吃。
结果在王府大鱼大肉吃了几个月,这才饿了一天就受不了。
今天的剩菜也忒丰盛了些,不光有兔肉还有名贵的海味。
我随口问:“田嬷嬷,中午我都不在,膳房那群人怕不是忘了,送这么多你一个人哪儿吃的完。”
田嬷嬷一脸木讷,道:“老奴……”
“你不知道。”我抢先回答,身体疲累,精神紧张了一天,这顿饭比我进王府哪一顿都香。
吃饱喝足了爬上床呼呼大睡,做了个迷蒙的好梦。
往后直到新年前的日子,我总是会时常被薄阴传讯过去给他做苦力,打下手。
他这人办公务,凌晨天不亮到更深露重,就没有个固定时间,随心所欲,想什么时候叫我就什么时候叫我。
去了呢也从不含糊,不是让我整理书籍卷宗,就是打扫书房,什么活儿累就让我做什么。
这些事情,哪个仆役做不是做?
偏偏要我这个正王妃来做,可想而知他这人心有多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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