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繁,你在哪?”
“我来了,你孤单,我亦孤单,我寻了你,便是圆满。”
“阿繁,我后悔了……”
“阿繁!”
……
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
“皇兄,快些,我可是花了好些力气才打听得,林公子今日拜访季大人家,晚了可遇不上了!”
林云恩,其人文采斐然,颇有风骨,上京参加将近的科举考试。我这七弟打赌,他一定能夺得榜首。
“走吧,走吧,去沾沾文人气息,附庸附庸风雅,也好得姑娘欢心,讨个王妃。”
闻言,我笑了笑,手中折扇一合,道:“甚好。”
季府门前,遇上了老熟人。
“太子。”
那人讽道:“可真是热闹,五弟不赴诗会,也凑过来结党营私吗?”
这话可真是愚蠢,都道太子既不能出尽风头,也不能过于平庸,既平平又不平,后者没有,前者他倒是实打实。
我虽说表面是个风雅王爷,却不屑与他暗斗,向来明抢,我本就是来“结党营私”的。
“太子说笑——”
“云恩哥哥!”季府大门一开,一个少女拎着裙裾跑出来。
“阿繁!”那边,不正是林公子。
她见了我们这一行人,呆愣了,脸微红,见了来人,又满眼含笑。
季家小姐,这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那日走在街上,一个绣鞋飞到面前。
街边墙头上,露出一个小脑袋,正巧我与她目光相遇,她一怔,杏眸微张,秀眉上挑,蓦地缩了回去。
须臾,又悄悄露出头来。一笑,眉眼弯弯,小心翼翼开口:“公子,劳烦……”她瞟一眼地上的鞋。
这绣花鞋倒是精巧的很,我捡起它,抛起,绣鞋稳稳落在墙头之上。
她那双明澈的眸子似一汪清水,洁净纯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
“五哥!看前面,季家的小阿繁!”
我自然看到了,并且早就知道,这傻子。他说着就拉我过去,果然带他来没错。
然后,我便被“硬”拉着和他们逛街市。
小贩儿卖的的冰糖葫芦又圆又红,我顺手摘了一个:“给你。”
她未接。
七弟道:“多大了,还吃糖葫芦!”
“你不是爱吃吗。”
“哦,五哥,知道的不少?”他笑得促狭。
是啊,我知道,她爱穿藕荷色的罗裙,爱用曹记香铺的脂粉,爱吃李记的红豆糕,爱吃仙客楼的百香丸子。爱吃酥梨,爱吃甜枣,罢了,没几样是她不爱吃的。
夜半时分,孤灯未眠。
不知不觉中,我身处深山中,黑与灰染成了夜,寂廖幽深耸立成了山。
远处有马匹疾驰而来,一身夜行衣的女子架马扬鞭。
山腰岩壁中,忽有一处昏暗的光,鬼魅般突现,女子跪立在一个黑袍男子后,他们仿佛在我面前一般。我看清了女子的脸——木,木繁!
透澈的水眸让人直达她的眼底,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眼睛呢,与她一般。
我听到那男子,也就是暗月阁阁主,那一刻,我知道他的身份,他说:去接近景安王。我的心一颤,景安王,是我。
一晃,我又见了季府门前欢快跑出的少女,眸子澄净的如璀璨星光。
你到底是谁呢?
大婚那天,我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她。
依稀听得有人议论,我这场面比太子的还要大。那是自然,我要娶的可是季家的小阿繁。
我向父皇请旨赐婚时,他气得不轻。说五品官员的女儿不配为我的王妃。
可我要的只有她。
不过,我这七弟说,身份低微会使她以后受了委屈。我便求姑母收她为义女。
婚前陛下突然下旨封她为郡主。父皇立梁祁睿为太子,又对我放权,我知道那是帝王的权衡之术。这一出,倒是叫我看不懂。
王府上,嬷嬷说,夫人出去了,和壮元郎一同。
“哦,是吗,玩得很开心?”
林云恩好大的胆子,我的女人他也敢觊觎!
之后,我寻了个由头,让他被发配出了京城。
我又来到了那天山上,她一身黑色装扮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朦胧渺远,似薄纱笼罩,痛苦的单膝着地,似乎受了伤:“属下无能,请阁主降罪!”
暗月阁阁主走近她,抬起她的下。清晰熟悉的一张脸映入眼帘。
你到底是谁呢,是季家小姐,还是一个死士?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阁主已然是我,我盯着她的眼睛:“汝名,木夕。”
我转身回了府邸,迈进房中,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喝的酩酊大醉,坐在床榻上,微熏着眼,见到我,忽的笑了,笑得甜美灿烂。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近乎发狂。突然间啜泣,苦泣,一遍遍大喊:“梁祁景!”后面喊了什么呢,我似一瞬间失了聪,只能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唇。
灿烂的笑容一直镌刻在时间永恒处,她的嘶喊清晰刺耳,“梁祁景!”“梁祁景——你混蛋!”我突然间像被推了一把,一直往下坠,耳边风声啸啸,一只温热的手猛然间拉住了我。
“阿繁……”
她露出一抹凄惨的笑容:“你放手吧!”
不知什么时候,我趴在崖边,紧紧拽住她:“不,我不放,我永远不放!”
景色倏而变化,万丈深渊已是草长莺飞,祥和春光,而我这边悬崖峭壁,一片荒芜。
“你放手吧!”她笑了,灿烂夺目。
——
有一天,她告诉我:“大夫说,我有喜了。”
“季木繁,你是我梁祁景的妻!”
我有孩子了。
季木繁!
我有孩子了……
“往事都是过眼云烟,为一个女子,五哥,值得吗?”
恍惚中,七弟来了。
“来,陪我喝一杯。”他夺过我手中的酒壶。
我苦笑着:“你也怒我不争吗?”
“我哪里不争,可你看,你看她——”
“五哥!”一声怒吼叫我脑中一震。
“你眼里除了那女人还有其它吗?”
“滚,你滚!”桌子掀翻了,他终于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脑昏疼得很,还残留着心纠的感觉,我又做梦了吧,梦了什么却不记得了。是她吗?凝神一想,头更疼,烦忧漫卷而来,罢了……
女子怀胎十月,这期间,我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她也终于不再气恼林云恩一事。
孩子是个男孩,我们给他取名叫“成瑀”。怀胎后,她的身体更虚弱了,整个人也忧郁,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我筹划着在孩子满月那天大肆操办一番,热闹热闹,好叫她高兴些。
日子转瞬就到了,京中大臣几乎都来了,季大人也在,见了父亲,她会更开心吧。
寒暄之时,一个小丫鬟慌慌闯入,她身边的人。
“王爷,快去瞧瞧王妃吧,小世子不好了!”。
匆匆进了里屋,她身躯佝偻着唤榻上的孩子:“瑀儿,瑀儿……”
见我到了,她“扑”地跪地,扯着我的下襟,哀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了,你放过他吧!”她的脸上泪水纵横。
瑀儿一动不动,我的手不停地发抖,探他的气息。
“孩子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成瑀——”她摇头,拼命的摇头。
“梁祁景,你答应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中充满恨意,我开始害怕,害怕失去她。
“不是我,阿繁,你相信我。”
“我恨你!梁祁景,我恨你,你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放过!”
她情绪激动异常,听不下去解释。
“阿繁,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竟敢构陷到本王身上,活得不耐烦了。
孩子没了后,她日渐消瘦,整日整日关在房中,我请了大夫为她调理身子,却也无起色。
今日阳光大好,园子中花开得正艳,我又敲她的房门,久久,无人回应,我便打开了门。
“阿繁,出去走动走动可好,园中的芍药开了。”
我以为她必是又要叫我滚。
却没有。
“阿繁。”我又唤了她。
“阿繁!”
“传太医,快传太医!”
她分明是昏迷过去了,一群下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人。
“来人,把那些没用的奴才都拉出去杖毙!”我冲外面吼道。
“咳咳,王爷眼中,人命当真如草芥!”
“阿繁!”她悠悠醒了过来。“你别动。”我扶起她,怀中的人面色惨白,神色淡漠。
“我怕是不行了。”
“不会的,放心,太医马上就来了,没事的。”
“梁祁景,如果……”
“你别说了,别说话。”我哀求她。
“如果重来一次,你放过我吧……”
“不,不——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阿繁,阿繁,你醒醒啊,醒醒啊——”
“啊——”
……
四周好吵,
苦泣声,哀嚎声,狂笑声……
一切静了,
仿若虚空般。
“梁祁景……”隐约有个声音在唤我,不是带着绝望或狠厉,而是淡淡的哀伤。
“你快醒来吧!”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黑衣女子:
木夕。
其实,暗月阁阁主就是我,是我私养暗卫,豢养死士。
木夕从来不是她,我也从未当成她。
只是,她的眼睛和她一样纯净。
我给她取名为木夕,那是她不在了后……
我知道她爱穿藕荷色的罗裙,爱用曹记香铺的脂粉,爱吃李记的红豆糕,爱吃仙客楼的百香丸子,爱吃酥梨,爱吃甜枣……
我知道她的所有,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她不爱我。
她爱着林云恩。
她对他好,对他笑。
我一纸婚书强娶了她,她仍是与他见面,她求我放过他。
我的妻子一心一意念着另一个人,我怎能忍得了。
林云恩离京后,她连笑容都没有了,后来,她告诉我,她有孩子了。
我碰都未敢碰过她她有孩子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岂能忍的下!可是,那么久,她终于笑一次了。
我想着,若有个孩子她能开心些,也好。那段日子,我们像寻常夫妻一样,她的心情也渐好。如果她可以慢慢忘了那个男人,我不介意有这个孩子。我会疼他,爱他,像对亲生骨肉一样。
我为什么爱她呢?
我亦不知晓。
她是永夜唯一的一颗星。
双手血腥的我,也羡慕一份纯洁吗?
身处黑暗的我,也渴望一缕光亮吗?
我要这江山,也要她,所谓二者不可兼得者,都是无能之人。
可孩子没了,她也无了念想,她走了……
那以后,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梦中,进入一重又一重梦境,梦里的她……爱我。
阿繁,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假如有来世,我放过你了……
“你醒来吧!”又是那个声音。生在黑暗中的人,眼中却纯净如洗。我想毁了,又不舍,我对她喜怒不定,我知道,我负了她。
木夕,双木加夕成梦,终是一场梦啊!
“你快醒过来吧!”
我微微笑了笑:“对不起,我也不知到了哪重梦境,醒不过来了。”
全篇终~
著者评:
画作执笔画里画,梦入离忧梦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