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时间的人(上)

2021-10-02 15:13:12

悬疑

给时间一点时间,让过去的过去,开始的开始。

0

躺在一片黏浊的黑暗中,黄子轩感到身体被什么紧紧攫住无法动弹,鼻腔里灌满一股浓郁的灰尘味,接着他仿佛感到周围有什么开始剧烈地燃烧,混乱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自己。

他努力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海里的画面像一张被击碎的镜子,只能看到很多碎裂的、光怪的景象,甚至只要他一打算去回想,脑袋就像要裂开一样的疼。

随后是一片炫目的光,随后是纷乱的人影,彩色的警灯。然后,他感到身体在空中移动,突然腾空,又落下,变得静止。随后有谁握住了自己的手,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一切再次陷入浓稠的黑暗。

1

(时间来到半个月前)

月夜,黄子轩一个人走在路上。

他刚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浑身酒气,幽灵般在寂寥的街边游荡。

其实他只是想在附近找一个公厕,此时此刻,肚子里的酒精像结了块一样发酸发胀,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膀胱又憋得要炸。

虽然脑袋昏沉,他还是在心里暗骂起自己没用。不说憋不住了在街边解手有多么不堪想象,就是一会儿没忍住哇得一声吐在路上,也是有损功德的事,看来自己早没有当年那副一口气干掉一瓶“歪嘴”还谈笑自如的身板了。

黄子轩晕乎乎的,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行道上乱转,脚踩到地面像踩在棉花上,差点没一头栽进旁边一堆共享单车里面。

“妈的,在这边住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哪儿有公厕!这司机,不把人拉到小区门口,捡个路边随便撩下也够缺德的。”

黄子轩暗自在心里咒骂着,最后总算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个卫生间。

“凌晨两点”——黄子轩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瞥了一眼,又把额头抵在厕所冰凉的隔板上,一股呕吐物的酸臭混杂着卫生间樟脑球特有的气味弥散在周围,使他又恶心起来,还好已经没了呕吐的欲望。

他摸了摸肚子,那里沉甸甸的,里面的烧烤啤酒还有一只烤羊排此刻正变得又冷又硬。

他打了个呵欠,摸索着摁下冲水开关,“咕噜咕噜”――空阔里发出一阵响亮的抽水声。

解决完生理问题,又在洗手池边冲了个脸,他才终于慢慢清醒了起来。

看看镜子里的面孔,仍然线条硬朗,两道剑眉横在额间,英气不减,只是略微有了几丝疲惫。

待在这样狭小幽闭的空间让人觉得很安心,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黄子轩后颈,就像阳光,甚至有种温暖的错觉。

但他没有多留恋,还是一转身走到外面。

街道上空阔得像一片外星世界,空气里带着铁一样的灰冷,再远处是楼房巨大的阴影,零零星星的灯火在夜里闪着鬼魅的光点。

他捏了捏鼻根,闭上眼睛,直到感觉身体里咕吱咕吱冒着的水泡完全沉静下去,才重新往小区的方向走去。

路灯光洒在路面,像一层薄薄的积雪。然而,一提到这个词,他心里就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苦味,韩松雪的脸也随之在脑海里摇曳起来。

他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她把枪指着自己脑袋的那几分钟。

就在他以为板机就要被她扣下的时候,对方一下子垮了下来,整个身体一瞬间软在地上。

经验告诉自己,那短短的一两分钟里,她的内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撕扯与煎熬。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望着瘫坐在地上的韩松雪,黄子轩心里涌起一种想要抱住她的冲动,但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抗拒接近的感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地从她身边走过。

这些天来,黄子轩一直煎熬着,到底是说出真相,还是和她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事实上他也知道,所谓的真相背后还有太多他无从得知的事实,况且两个死掉的人也是罪有应得。也许唯有江筱源的死是她意料之外的事——只能想象,对此她默默承受了多少苦痛。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自己非要那么查下去,也不会引出这些事情。

可是韩松雪与“白兰教”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天来,他更愿意说服自己她只是在调查这个组织,但人最难的就是欺骗自己,理智告诉他,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昨晚去杨力家聚会,他在潜意识里是希望韩松雪也会到场的。听大家的意思,她这几天临时接了个任务去了大连,发生这些,她还能平静地待在局里做事,那种隐忍的力量真是让人感到可怕。

可自己,窝囊废一样不敢面对,还请了一周病假宅在家里。

想着这些的时候,黄子轩早已回到了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茶几上烟灰缸里摁灭的烟头一支叠着一支。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着墙上的钟表“克哒克哒”,仿佛在计算着他心里的愁绪。

2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子轩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又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加震动在耳边响起。

本来随手设一个来电铃就行,但队里为了确保有急事能联系上,居然脑子一抽让杨力挑了几个“鬼都能吵醒”(楚队原话)的音乐让大家抽签。

当时手一抖抽到的“阳光彩虹小白马”此刻正在沙发某个不知名角落欢快地吼叫。

黄子轩摸索着在脑袋旁边的缝隙里掏出手机,屏幕过于刺眼,努力眯着眼睛才勉强看到上面显示着“杨力”两字。又看看了时间,早上八点十三。

真是个瘟神,他暗自叫苦。心想昨天应该知道自己喝多了吧,昨晚没有问候一声,现在还把自己吵醒。

难不成,有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才支棱了一下,原本悬着的拇指落到屏幕,把接听键往右边一滑。

“轩哥!你娃儿咋样啦?”

“有事说事,我正睡呢。”

“没劲,这不关心一下你是不是龙体安康嘛。真是的,除了工作,就没兴致跟我唠一下家常?”

“没啥事我挂了。”

“诶诶诶!可别,楚队说有活了,你来吗?”

“什么活儿?”

“不清楚,总之你来不来?我顺路去接个人可以捎你。对了,人家小雪都回来了,你……”

“别废话了,什么时候到?”黄子轩心里一横,要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窝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半小时吧。说实话没你在我还真不习惯。”

杨力这人平时看起来一副不靠谱的样子,真正做起事来却很认真谨慎,说半小时到,果然不差一两分钟就把车横在了黄子轩小区门口。

外面有些下雨,是成都秋天常见的阴霾天气,雨丝不大,但阴冷,雨声密密麻麻像尼姑念经似的。

黄子轩一出门就看见队里那辆“黑白撞色”的现场勘查车在路边打着双闪,队里的人亲切地叫它“胖达”,毕竟熊猫是成都人民的团宠,这车也算是大伙儿的团宠吧。

黄子轩“哗”地一下拉开车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果然人最怕的不是忙累,还是没事可干的无聊。

杨力扭过头来,嘿嘿笑着:

“欢迎回家!你的专座一直给留着呢。”

黄子轩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嘭”的一声,车门被坐在后排的人一脚蹬上。

“对了,轩哥,这是咱新来的实习生,刑事照相员。杨芊,叫芊芊就行。”杨力慌忙介绍道,又指了指黄子轩冲对方说:“轩哥,我们的颜值担当,别看他现在蓬头垢面,收拾一下还是耐看的。”

“岂止耐看,简直是九亿少女的噩梦。”这时,坐在副座的小张突然开口,别看他平时沉稳内敛,其实是个闷骚,专业补刀选手。

黄子轩微微点头,只见坐在后座的是一个比韩松雪看起来还要娇小的女生,扎着个双马尾,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怎么看怎么像还没毕业的学生娃子。

“就你话多,快开车吧!”她冲杨力喊了一声,又朝着黄子轩微微一笑。

杨力非常听话地立刻扭过头去,发动引擎。一边开车一边还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后座的杨芊,从两人这一来二去的对话里就知道他们已经很熟了,但不得不说,这小子欣赏美女的眼神怎么看都像个流氓。

“你们知道琼斯敦吗?”

黄子轩正打算靠在椅背上盹一会儿,被杨力突然这么一问,瞌睡一下减了八成。

“杨大侃,你脑子里的古怪东西还挺多嘛。”坐在背后的杨芊这么一调侃,杨力更来劲了。

“你是不知道,有一回我们案子碰到个什么白兰教,一听就像个邪教组织,到现在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我这才想到琼斯敦,你们就没人听过?”

“你说,本小姐洗耳恭听。”杨芊好奇地把头搁在椅背上,两条马尾神气地在两边翘着。

“这事可牛掰了,说美国有个叫“吉姆·琼斯的,这哥们家境不错,就是很闲,然后还很有爱心。平时有事没事接济一下穷人,后来专门搞了个小教会收容那些穷苦流浪的人。这个教会逐渐壮大,发展出一个叫“人民圣殿”的组织,这个教派不仅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还在加州多个城市帮助贫民设立免费饭堂、托儿所、老年诊所,反正就是免费提供各种社会服务。哎你说要是咱们也有这种机构,我才懒得干活呢是吧?吃喝白嫖多舒服!”

“继续讲呀,别磨叽。”杨芊喊了句。

“那你猜猜后面怎么了?”杨力因为开车没有回头,但完全能想象他那副一脸嘚瑟的样子。

“还能怎样,组织壮大,构成威胁,被除掉了呗。”黄子轩一边说一边准备把一个颈枕套在脖子上。

“哟,难得轩哥也感兴趣嘛,猜得不错,但没那么简单。”杨力卖了个关子后继续说:“琼斯这个人可不简单,他这个宗教和一般邪教还不一样,倒是有点乌托邦、大同社会的意思。他因为慈善获得公众的支持,还和一些最高层的政治家保持密切联系,连总统都要鸟他一下。但是吧,咱知道当官的都一个怂样,越是有权力呢就越爱干些不人性的事。他给人民圣殿的信徒洗脑,让他们把自己当神一样崇拜,没事就跟长得好看的女的睡觉,肯定还说那是她们的荣幸。”

“怪不得你想加入。”杨芊突然打趣道。

“嘿,我杨哥是那种人吗?再说了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吗?就跟咱杨哥说的那样,这个组织慢慢变成眼中钉,那能不拔掉么。那人聪明,就跟信徒洗脑说美国中央情报局和那些“资本主义的猪”要捣毁琼斯镇并杀害他们。所以一旦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就必须采取白夜行动。说白了就是逃,逃不掉就自杀,自杀不了就顽强战斗。结果可想而知嘛,后来冲突真出现,这群人全狗带了呗。琼斯也在大殿开枪自杀。这事当时可闹得沸沸扬扬,你们真不知道?”

“就你不务正业呗,不然哪晓得这么多玩意。”小张在旁边插了一嘴。

“那些人可真惨。”杨芊听完惺惺地说着。

“那可不是,肯定有不想死的,听说有很多不自杀的被组织里的人硬摁在地上,灌了氰化物才死的。唉轩哥,你说邪教是不是都喜欢氰化物?上回那罗晋张唯一不是都搞了这玩意吗?”

黄子轩本来因为这件事想起了韩松雪和白兰教的事,杨力再这么一问,心里更是毛得很,但又什么都不能说,只点点头,没有去接杨力的话茬。

好在勘查车很快到了局里,杨力把车熟练地一停,几个人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3

几个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前面有一辆银色的林肯,此时正停在路边。那车一看就很贵气,不像是局里的人敢开过来“炫耀”的。

果然,这时车门打开,一个女的从里面下来。来人戴着副粉色墨镜,穿一件时髦的开肩低领毛衣,高挑身材,一米八的个子再蹬了双高跟鞋,看起来简直像个走T台的模特。

女人在车旁站了站,简单看了看黄子轩几个人,再没正眼看他们的就走了进去,她还没走进门口,楚队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这是什么大人物来咱这破屋烂楼了?”杨力悻然吐槽道,难掩声音里的一股子酸味。

“走吧,杨大侃!”杨芊在背后拍了拍他,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挎了个硕大的相机包。

原来刚刚来的女人正是报案者,为了不声张,提前找关系联系了楚队,自己还特地开了个车过来。

到底是什么情况?黄子轩也觉得好奇。此刻他和杨力,楚队等人正坐在女人的对面,韩松雪也远远坐在一旁,仿佛故意疏远他似的,黄子轩努力克制自己没有去看她。

“具体再说一下情况吧!电话里说过的也请您再陈述一下,我们这边会录音,请您知情。”楚队一边把嘴上马上抽完的烟丢进桌前一个一次性水杯里,一边清清嗓子说道。

女人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又先看了看在座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性感女人的魅力,又总给人一种被蔑视的感觉。是那种很不好惹的角儿,所谓浑身带刺的玫瑰。虽然娇艳但是扎人,却又很容易让人中毒般迷恋上瘾。

“是这样的,我简单说一下吧,上周我出差去海南,今天上午回的家,我老公不见了。明白吗?”

杨力在底下“哧哧”地小声笑起来,凑到黄子轩耳边说:“这人咋回事,老公不在家就来报案,怕是出轨了吧,搞得像什么重案似的。”

黄子轩捅了捅他,示意他安静。这时女人好像也觉察到了杨力的意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不然我干嘛跑这儿来。你们好好听着,我老公是不可能出轨的,每次我回来,他都提前联系我,会去机场接,但两天前他就没有音讯了明白吗?我在他的书房看到了这个。”

说着她把手提包里的手机翻找出来,打开一张照片丢了过去。楚队耐心地捡起那只手机,拿到眼前一看,上面一张墙上挂着一幅齐白石的画,关键是那里一道暗红的字迹赫然写了这样一句话:

“悬疑的极致是生活。”

这行字掠过墙面和画轴,醒目地横在照片中央,像是有人蘸了血写上去的,还有很多条血迹沿着墙面流了下去。

几个人看完后,女人又丢过来一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了个纸片,像是从一本书上随手扯下来的,上面用颜色更深的笔写了一封简短的警告信:

“一切虚伪的丑恶的都将在罪孽中毁灭!这只是开始,我身边的人将一个个陷于痛苦,死于惨烈!”

楚队看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对方,女人正微微皱着眉头,在看他们,但又像是越过他们看着后面空气里一个虚无的点。

“你老公是什么人?”

“张净琴,作家,笔名东野乌龟。”对方淡淡地回应道。

杨力突然“啊”了一声,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嘛?”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杨芊在背后使劲敲了他一下。

杨力从椅子上呵呵笑着,站了起来:“你们居然不知道。这可是当下网上很火的作家,一个写悬疑的。什么《乱石之夏》《火之舞》,还有什么《乌龟的秘语》,现在可火了……”

杨力还想说下去,却很快被女人打断了兴致。后者把手机收回来,望着楚队说道:

“你们应该知道,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我老公失踪了,二是如果那张纸条上的话是真的,我就会很危险。其他的我不管。”

“你不怀疑这些都是你老公自己弄的吗?”黄子轩径直看着她的脸问道。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作家有时候容易走火入魔,有些甚至会沉醉在自己创造出的世界里分不清现实。”

“不可能,你不了解他,现实里他是另一种人。”

“能说一说吗?”

“他对我很好,但是很懦弱,舔狗知道吗?就是这样。但是现在他怎么也联系不上!”

“妈的,哪有这样说老公的!”杨力愤愤地低声骂道。

“你要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份量的,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明白?”

“楚云飞队长吧,我从不开玩笑,希望你们能重视。”

“你想怎么重视?”坐在远处的韩松雪突然开口道。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黄子轩心里猛地一惊,像被什么叮了一下。

女人朝那张瓷器般比自己还要白几度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对楚队说道:

“希望能派人去看看现场,另外你们不是能负责保护人身安全吗?”

“嗯,现场是会去的,保护不归我们管,事情落实后会有警察负责你的安全,请放心。这样吧!子轩,你来主持这个案子,你小子也休息好几天了,韩松雪,杨力,小张,你们去一趟吧。”

“诶!我也要去,不然谁拍照呀?”杨芊突然挤过来喊道。楚队看着眼前这个活脱的女孩,像看到自己女儿似的一脸慈爱,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笑着点点头。

4

女人一头钻进自己车里开走了,为了配合她不愿声张的要求。黄子轩开了楚队的车,载着杨力、杨芊和小张。韩松雪也没招呼一声,骑上摩托车一拧油门就跟在了“林肯”后面。

三辆车在街上开了四十分钟左右,来到一条河滨公路,这里的绿化带看起来异常干净,甚至眼前这条街道也是乌黑的沥青路面,车开在上面像轧棉花一样柔软。

沿着路面走了一会儿,几个人上了一座叫“十八步”的石桥,随后竟不知不觉来到一座河岛上,茂密浓绿的树木间掩映着一幢幢颜色优雅的别墅。

“成都还有这种好地方?”杨力看着车窗外感叹起来。

“这里的房子看起来不错,杨哥啥时候也搞一栋?”坐在后面的小张拿他开玩笑道。

“我老妞都没找到,哪像你。”杨力哈哈笑起来。

几个人没说几句话,车就在一扇门前停下。外面是一栋赭石色的两层别墅,可以看到二楼外一个露天泳池,蓝色的瓷砖映衬着,看起来像一片微型的海。

下车后,黄子轩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栋房屋靠近河岸,和对面的街道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水,屋子旁边是一个三十平米左右的花园,周围都有很好的防护措施,想要翻进去并不容易。

事实上,整个地方都在一个半岛上,只有刚刚路过的那座桥是唯一进入的通道,即便有人游泳过河,也翻不过沿河一圈围起来的铁丝网。

黄子轩走回门口的时候和韩松雪打了个照面,后者迅速看了他一眼,却像一尾敏捷的鱼似的侧身闪入了屋内。

进门是一个玄关,再往里是客厅,里面的采光很好,家居装饰很简洁,但色彩搭配却格外和谐,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沿一座木楼梯上去便是二楼,那里有一间卧室,一间客房,一个洗浴间,穿过洗浴间则是那座泳池,此刻里面的水正在上午金属似的光线下闪着莹莹的波光。

杨力看得有些惶了神,差点忘记自己这一趟是来办正事的。

女人把几个人带进书房,那是一间四十平米的房间,一进门就是充满视野的书架,上面堆了很多书本,靠窗的位置有一个书桌,旁边有交谈休息用的沙发和圆桌,上面是花瓶和烟灰缸,一只咖啡壶摆在旁边,里面的咖啡看起来像放了好几天。

随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幅画和横踞墙面的血字,乍一看还挺瘆人,仿佛一串诅咒在微暗的空气中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看了一会儿,黄子轩说了声“行动”,几个人便立刻进入状态。

杨芊举着一只壮硕的相机“咔咔”拍着照片,杨力用足迹灯在地上勘查,小张负责提取环境里的指纹。

韩松雪则在桌面上翻动着几张稿件,看样子是这个叫“东野乌龟”的作家平时写的故事大纲。她捻起其中一张看了看,又看看墙面,走到门口女人面前,把纸上的文字面向对方:

“这个字迹,和墙上的,你认一下是不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他自己写的?我对他写字什么样从来都不关心。”

“那你自己看看!”

女人果然在两者间对比了很久,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眉毛也逐渐皱了起来。

“小雪,你觉得是恶作剧?”杨力赶过去凑热闹地问道,后者没有搭理他,倒是女人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

“不可能!这事很蹊跷,肯定有人对他做了什么。”

黄子轩和杨力相互看了一眼,这时韩松雪也接过他的目光,冲他轻微点了点头。

看来,韩松雪和自己一样,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了一点怀疑。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比如妻子杀了自己老公,制造了一系列现场假象后,却第一时间跑去报案。

书房的勘查差不多结束了后,黄子轩坐在客厅继续询问了女人一些问题。女人反复强调自己离开了一周,刚刚回家,并一再提醒他们重视,到后来似乎对他的问话不再理睬,漫不经心地点了支女士烟靠在沙发上抽了起来。

黄子轩示意杨力调查女人的出行记录,又和杨芊确保了现场拍摄的画面后,带着几个人离开。

刚归队不久,各种结果就出来了。书房里提取的指纹和足迹均显示属于作家张净琴和其妻子,此外不再有其他人;而墙上和威胁信上的字迹经过对比,都确定是张净琴自己所写。至于那个女的,叫苏巍薇,两个人结婚三年,曾经是大学同学,调查后确认她确实去了海南一趟,今天才回来。

汇报完这些,杨力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当着会议室众人的面就打起呵欠来抱怨道:

“虽然吧这作家我还蛮喜欢,没想到也真够闲的,和自己老婆搞悬疑浪漫,还让咱们白跑一趟。”

楚队严肃地盯了他一眼,但好像也无话可说,毕竟女人是通过关系找到他的,人也是他派出去查的,现在搞得自己有一些尴尬。倒是杨芊眼尖,使劲捅了杨力一下后说:

“我倒觉得挺好,毕竟第一次出任务还是很开心。”

正当大家都以为这事就这么简单明了,毫无争议的时候,韩松雪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手里一张照片,那是杨芊拍摄的书房桌面的情况。

“我有一个疑议,大家看这个桌面,右边摆满了书和稿件,台灯也在右边,而电脑的鼠标却在右边,况且被书本挤到只剩一块很小的活动位置,这说明什么?”

“你是说……”

“左撇子。”黄子轩幽幽地说道。

“是的,我们习惯右手写字的人一般都会把东西摆在左边,为了避开投影,照明的台灯更应该放在左边。这一点说明张净琴是个左撇子,那么鼠标呢?”

“可是谁左手用鼠标,多别扭啊!”杨力回应道。

“他就是!”说着韩松雪让杨芊把照片投影到幻灯片上放大,“这里,你们看,鼠标左边一侧有很明显的被手腹磨损的痕迹,说明他就是左手用的鼠标。但现在鼠标跑到右边去了。”

“所以你觉得有可能是他杀?”楚队一边端详着屏幕上的照片,一边喃喃地说道。

“只是说有这个可能,甚至凶手也可能是那个女的。”

“为财为仇?”杨力支棱了一下,从椅子上坐起身来,他很关心自己喜欢的作家是不是真被人谋杀了,如果是这样,悬疑案发生在悬疑小说家身上,那可就好玩了。

“没什么理由啊,据苏巍薇说,张净琴对她很好,百依百顺。而且苏家比较有钱,那栋别墅和那辆林肯也都在她的名下,没必要敛财害人。”小张平静地回应道。

一时之间,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韩松雪的发现引起了所有人的疑虑,整个事件看似明了,背后却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但一切都需要按证据说话,也不能仅凭猜测和推理。

“杨力,你去暗中观察一下苏魏薇,小张去调取监控看看张净琴去哪儿了。子轩小雪,你们待命吧!子轩,留一下。。”

隔了好一会儿,楚队这么吩咐道,会议于是就这么不了了之的结束,只剩下黄子轩和楚队在寂静的会议室,后者从漆红桌面拿起一盒“玉溪”,抖了一支递过去,意味深长地说道:

“最近和小雪是不是闹矛盾了?我不管你们私底下怎么样,你们都是队里的骨干力量,大家也都很服你俩,不管怎样,不要影响了工作哈!”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两条长长的烟柱随之从鼻孔里喷出来。黄子轩看着楚队那张铁一样硬朗结实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犹豫的根本不是到底要不要把小雪的事情公之于众,而是应该怎么面对她和自己。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出卖”韩松雪的,至少是现在。

愣了一会儿,为了不让楚队看出异样,黄子轩故意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

“楚队你别开我玩笑了,工作什么的,交给我们,肯定没得说。”

“那就好,我就是友情提醒一下。我跟你说,女孩子的心思啊海底针,你得惯着、宠着,可不能搞冷战。我跟你说,有空你可以去咨询一下你大嫂。”

黄子轩不知道回什么,只好痴痴地点头苦笑。幸好这时杨芊敲了敲门,示意找楚队有事,黄子轩才算松了口气,赶紧趁机打了个哈哈溜掉。

5

“查到啦!”

第二天中午,黄子轩正趴在桌上,偷了个空子准备午睡,杨力把手里一堆材料往桌上一拍,声音像洪钟一样擂在他耳膜上。

黄子轩陡然站起来,正想反手给他一掌,只见他呵呵乐着,脸上一副欠打又令人无可奈何的面相,见黄子轩眼露凶光,立刻猥猥琐琐地勾起身子,连连求饶:

“轩哥我错了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错过这么重要的线索嘛。”

黄子轩没去理他,捡起桌上的东西看了看,杨力连忙解释道:

“我去查了这个苏大小姐,她不简单呐,居然唬了我们。”

“别卖关子,快说!”

“喏!”杨力指了指几张帐单的复印件,那上面是一家酒店的开房发票,原来,一周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出川,而是躲在了酒店。

“你猜这酒店在哪儿?”杨力有些洋洋得意地瞧着黄子轩,继续说道:“谅你也猜不着,这酒店他妈的居然就在他们家附近。上次那别墅区记得不?那里边的别墅不仅有民用的住房,百分之二十的房产都属于一个酒店管。是不是很吃惊?还有,那位苏女士压根就没再进过家门,这两天都住那酒店名下一栋别墅里。”

黄子轩点点头,没想到杨力办事果然利索,他把手里的材料再三翻看了几遍,以确认杨力的调查无误,刚才的困劲立刻烟消云散。他满意地拍了拍杨力肩膀:

“可以呀,杨哥。告诉楚队没?”

“马上就去,看来这个苏女士得再来咱们这破屋子一趟了。没想到吧,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杨力拿过那堆材料放进文件袋,愤愤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后脑勺当头吃了杨芊一记指头。

果然,一个多小时后,苏巍薇再次坐到了之前的会议室,几乎和先前同样的位置。这一次她穿着一件整洁的运动衫,看起来像是要去健身还是打球。

楚队把文件放在桌上,将录音笔往前一推,立刻用他那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询问起来。

“我说,苏巍薇,你如果真想找到你老公,就给我们说实话,有什么不用藏着掖着。我们一般只负责刑事案件,你这种事其实可以去找私人侦探,不用劳烦我们。”

“什么意思,上次已经说的很详细了,你们是警察你们不该管吗?其它的我无可奉告。”女人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不去看在座的人。

在场几人相互看了看,杨力正想说话,楚队伸手示意他别急,然后把桌上的复印件一张张拿出来,礼貌地递到桌子对面。

“我是个粗人,说话语气重,你别放心上。但这不是审问,只是平常了解情况。正式的审讯都在审讯室,那地方可没这儿舒服。这些东西你熟悉吧。”

女人接过来,眼睛在上面迅速扫过,居然有了一丝怒意,原本只是稍微皱一下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

“你们什么意思,不相信我,让你们查我老公的事,你们查我?你们觉得是我故意装神弄鬼,简直无可理喻。”

楚队看了看黄子轩,又看了看韩松雪,两人都看戏似的抱着手臂观看着眼前的一幕,只是脸上都多多少少蒙着一层疑惑的神情。

说实话,如果张的失踪真的和这个女人有关,那她的演技实在无可挑剔,除非她真有这样的手腕和胆量。

“你先不用激动,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去海南,而是在家附近的一栋房子里过了一周。”

“这是我的私事。我有权保持沉默。”

眼看这个叫苏巍薇的女人拒不配合,楚队又问了几句还是碰了壁,不得不感到黔驴技穷,只得放她先回去。现有的证据只能指向她的嫌疑,又无法问罪,况且失踪的事还没着落,如果真逼供,那闹得不好大家都会很难堪。

苏巍薇走后,杨力立刻发言道:

“我认为不管怎样,这件案子肯定和苏巍薇有关系,这人放着家不回,跑到旁边酒店住,现在老公失踪了还有心思健身运动,可见蛇蝎心肠呐!”

“你懂什么,万一人家有什么苦衷,而且女生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心里其实早就千疮百孔。哪像你们,一伤心就喝得像烂泥似的。”杨芊赶紧抓住机会反驳道。

“你们俩别在这打情骂俏!”楚队敲了敲桌子,待两人安静下来后,看了看韩松雪。

“小雪,你觉得这事是几个意思?”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韩松雪此刻慢慢支起身子,

把两手交叉立在桌上,冷静地说:

“不排除苏巍薇有作案嫌疑,但可能性不大。她看起来有城府,其实很单纯不掩饰情绪。目前从掌握的证据上来看,她很可能只是简单的出轨,而张净琴的失踪应该另有原因。小张,你们负责监控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这次监控提取比较困难,那边安保管理做得很好,都不轻易给我们监控,可能害怕泄露其他住户的信息。但是已经弄到事发前一周的视频,组里正在看。”

正当几个人在热烈地议论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原来是一对老夫妇执意要进门,却正在被门口的工作人员劝阻。

杨芊走在前面,赶紧迎了上去。

“老奶奶老爷爷你们有什么事呀?”

男人正想回答,突然被旁边的女人一推,后者冲着杨芊就嚷道:

“喊了半天你们才有人来管,你们当官的甩什么架子,老百姓申冤诉苦还要撞破头皮。”

楚队这种场面见多了,三步两步走到前面,把杨芊挡在身后。

“老人家,您情绪不要激动,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净琴的爸妈。”旁边的老人一脸尴尬地陪笑着。

“噢,请问你们是来提供什么线索还是?”

“线索!还需要什么线索,我儿子丢了好几天了,他以前每天微信上都会说一两句话,现在咋个也联系不到。还有谁,还不是那个狐狸精害的,她们结婚后净琴就跟个佣人似的。这个狐狸精,恶人先告状,我要先治了她!”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小苏,平时人家给你钱花的时候你就那么高兴。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赶紧给我回去。”

“你懂个屁,这帮人也会被她骗的。”说完她立马拽住楚队的衣服,大声说道:“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相信我,那个姓苏的肯定让我儿子出什么事了!”

楚队一脸无奈地看了看大家,周围的人则像看舞台剧一样观看着这一出人间好戏,连刚刚被老妇人破口大骂的杨芊也躲在一旁偷笑。

但事情毕竟得解决,还是楚队有魄力,伸手使劲握了握激动的老妇。

“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们一定会重视起来的,但是为了帮助找到您儿子,我们需要你们冷静,能配合我们,随时给我们提供帮助……”

被楚队喂了口定心剂又给好言劝了一会儿,两个人才搀扶着出门,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但案子却在各种错综的关系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苏巍薇到底有什么隐瞒的,张净琴又身在何处,现场的血字和笔迹又是怎么回事?

6

没事可做,黄子轩溜达到小张办公桌前,和他一起看起了监控。

一块黑白屏幕被分割成多个长方形画面,画面里可以看到那栋别墅,别墅旁的小路,甚至花园外的平地……有可能进入这栋屋子的区域几乎都映入眼帘,有人想躲开监控除非对这几个摄像机的死角比对自己手脚还熟。不得不说,这里的安保工作确实不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个人紧盯着画面上正倍数播放的几个黑白方块,那里除了偶尔被风吹动的树叶外几乎是一片静止。没有人靠近,也没有任何人出来,黑白滤镜下的世界有一种鬼气森森的寂静。

“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了?”

“往前数倒数第二天吧,也就是那个苏巍薇离开家第二天。”

“其他人看的这后面几天都是这样?”

小张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又端起水杯啜了口水,慵懒地说道:“不然呢,要有就好了,从没看过这么无聊的监控。上次那个无码不穿衣战斗视频就给杨哥,这次咋不交给他看!”

“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讲?”

“一个人不出门,不吃饭,一周都窝在家里?”

“是……吗?网瘾少年不就这样,天天吃泡面都行。作家也差不多吧,写起东西来也大半个网瘾少年,上次去看他家食物储存不是挺多嘛?”

“但是这就是问题所在,食物很多却没有什么垃圾产生,桌上的咖啡还留了很久。”

……

两个人这么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力已经出现在了身后,拍了拍小张肩膀,后者吓了一激灵。

“杨哥,你干嘛?”

“找轩哥汇报呢,这不他主持这个案子嘛。到现在也没啥苗头,我不得积极协助嘛。”杨力吃吃笑了笑,看了看旁边的黄子轩:

“轩哥,查到一个事,这苏女士在小别墅养了个小情人,这几天都在一块缠缠绵绵呢。”

“老公没了,自己倒是很开心,这都什么人呀。”小张拍了拍桌子,没好气地说着。

这时,旁边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正显示出苏巍薇和张净琴分开当天的情形。

画面里那辆林肯正停在路边,女人拉着一个行李箱过来,正费力把它搬进后备箱,可能箱子太重,她试了第一次没有放进去,箱子一下子滑到地上,害得她身子往前一个趔趄。

这时一个男的飞快跑了过来,想要伸手去帮,女人却很不耐烦地用身子挡住来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重新捡起箱子,一使劲给撩了进去。

一直到开车离去,男人都还沉默的立在原地,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有点落寞又有点孤寂。这个人就是作家张净琴了。

很显然,临走前两个人因为什么事闹了别扭,联系到苏巍薇一直在酒店的别墅里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如果张净琴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就有了很大的嫌疑。

“女人,不简单呀!”杨力不由得感叹起来。

“你懂个锤子。”小张笑着回应道。

三个人正议论着,杨力的手机铃声《野狼disco》和黄子轩《阳光彩虹小白马》突然一起响了起来。

杨力接过电话,脸色突然就变了,禁不住喊了句:“什么!”

难道,出什么事了?小张疑惑地看着二人。

“是苏巍薇!”

很快,黄子轩几个人就赶到了现场。

地点仍然在上次那里,一栋和张净琴住所差不多的赭石色别墅。绿树掩映的铁门旁静静停放着那辆熟悉的林肯。

黄子轩把“胖达”停在旁边,就下车,穿过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报案的是苏巍薇,此刻她正在客厅沙发上沉默地坐着,握着水杯的两只手不可掩饰地颤抖着。

和她们家格局不同,这里的空间更加丰满,但都是酒店商务型的装潢,墙上桌上有很多纯粹为了显示华丽而毫无必要的装饰物。

看到黄子轩一行人进来,苏巍薇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站了起来,想要走过来迎接,但那副高挑的身体很快就因没有力气而重新坐了回去。看上去早没有之前的神气,反而像一头受了惊的动物,眼睛里都是恐惧的闪光。

黄子轩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派了几个人顺势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看到人多起来,她的情绪似乎也正慢慢地平复下去,这才指了指二楼卧室的位置。

“行动吧!”黄子轩话不多说,穿好鞋套,戴好手套,冲一旁的韩松雪、杨力和杨芊轻轻说了一声,便率先登上了楼梯。

几个负责痕迹检查的同事已经在楼梯把手,门口工作了。虽然黄子轩自己并不负责指纹提取的工作,但对刑事技术室的工作已经非常熟悉,三下两下就帮助几个人完成了提取工作。接下来,他把手放在门把上,往下轻轻一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锁舌跳动,门内的情形陡然呈现在大家眼前。

站在黄子轩旁边的杨芊见状不由得尖叫了一声,原本举起相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整个人也往后跌了两步。虽然在以前上课的时候肯定早就看过无数血腥残暴的画面,但当这些画面变成真实的影像呈现在面前时,仍然会有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

并不怪她,一开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房间里床单上,地板上都是乌黑的血迹,在一片血色中散落着人体的碎肢。床上正中央一颗暗红的头颅静静摆放在那里,宛如一块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石头。

墙上赫然写着一行和张净琴书房一模一样的血字:“悬疑的极致是生活”,仿佛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昭示着什么。

黄子轩已经见怪不怪,让杨力把相机接过来,一脚踏了进去。他在房间里小心地查看起来,不放过地上的一丝毛发。很快,他在地上发现一颗白色的衬衫纽扣,上面残留着一丝灰色的纤维,他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镊子和密封袋。与此同时,韩松雪在床头柜上找到一张纸条,和之前差不多,也是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一张书页,上面用同样的字迹写着一首诗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杨力接过去看了一眼,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东野乌龟的笔迹吗?难不成真魔怔了不成?”

“小雪,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黄子轩这时也管不了什么了,径直问道。

韩松雪一边把纸条放进密封袋里一边说:

“这是诗人顾城的一首诗,这个诗人很有才华,但是他用斧头砍死了自己的妻子后上吊自杀了。这是高中生都知道的事。”

杨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想说点什么。韩松雪没等他废话,接着说道:

“现场的尸体看上去是被利器重力切割的结果,应该也是只斧头或者类似的东西。”

“还是小雪厉害,谁要是放着这样好的姑娘不要可就可惜了哟。”杨力这种情形下还没忘记调节现场气氛。

黄子轩没有理他,走出卧室,在周围的房间查看起来。

浴室地板上满是水迹,看来像是有人刚刚在这里洗了个澡。

穿过浴室,只见淡蓝色的泳池里一抹氤氲的血色正在水中一点点消逝,泳池底平静地躺着一只红漆绿柄的斧子,仿佛一头刚刚杀完人的钢铁猛兽正潜藏在水底。

编者注:欢迎收看《杀死时间的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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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时间的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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