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上文请看《南柯子·血牡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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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禁卫军和蛮军鏖战七天七夜。
二皇子善用计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后诱敌深入大山之中,以落石飞箭击溃敌军,欧阳将军则在西方断后阻杀。
二人合力将蛮军数万人马扫荡得一干二净。
二皇子大捷消息传来,唐帝大喜,又逢太子生辰,自然是喜上加喜。
李奕一生日这天,帝王便特权解除他的禁足一日。李奕一便命人用红、白色丝绸百余匹,作月宫天河之状,悬于大殿,殿中又请来百余名舞女乐师,吟唱作乐。
唐帝坐在大殿中间,酒醉微醺,脸上挂满了笑容,“奕一呀,要说行这风度潇洒之事还是你在行。”
要说父王请来的这药女果真是尽责。酒席上一刻也不离开他,不准他饮一杯酒,说什么百药疗理最忌酒肉。
他还本来想和她较量争斗一番,可父王只一心偏向着她。他无可奈何,整个热闹的生日宴上,他竟是滴酒未沾。
李奕一趁这药女云欣儿离席之际,举起青铜酒器,斟满美酒,“父王,儿臣敬你一杯,庆祝二皇子大捷。”
“好!今日你生辰值得庆贺,二皇子又传来大捷的消息,朕心里自是无比的欢喜。”大殿中充满了唐帝浑厚的笑声。
这半个月来,云欣儿致力调查太子中毒的缘由,将这宫中的百官妃嫔认识了个遍,特别是与蕊妃有着几分关系的妃嫔,她更是细细调查,但终是一无所获。
云欣儿本坐在一旁监督着太子的饮食,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席间的娥妃偷偷地离席了,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云欣儿觉得事情蹊跷,便随着娥妃的脚步跟了出去。
只见那娥妃出了大殿门口,门外正有一个小厮在候着。娥妃在怀里拿出了一袋红色粉末,小声对着那个小厮说道,“这是接下来半个月的药粉,以后每日要加大剂量。”
小厮点头应着,“娘娘放心,卑职一定做到。”
娥妃见小厮离去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喃喃道,“等到隆儿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娥妃回头赴宴,云欣儿连忙躲到柱子后面,险些被娥妃发现。待娥妃走远后,云欣儿连忙脚下生风,纵身一跃,翻过层层宫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太子殿里藏了起来。
话说这云欣儿打小便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上山采药是不可避免的,自是有一身好轻功。
云欣儿见这娥妃鬼鬼祟祟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为了太子的安危,她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等了一阵,云欣儿果真在太子殿中等到了刚才那个小厮。只见那小厮偷摸进入太子的内室,径直向太子榻前的一方香炉走去。紧接着,这小厮便把手中的粉末洒进了香炉里面!
云欣儿一拍脑袋,自己怎么这么笨呀!怎么没有想到香炉,太子中的是日夜浸染的毒,这香炉应该一开始就该想到的呀!
为了不打草惊蛇,待小厮走后,云欣儿才走到香炉面前。当她打开香炉的盖子的时候,她整个人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这分明是罂粟粉!这种毒,唯有极度毒辣无情的人才会用。
吸食这种粉燃出的香气,短期可以让人产生幻觉,长期下来便会使人气血虚弱,危及性命。这显然就和太子的病症相吻合!
云欣儿取了红玉和散布其上的红色药粉,便是脚下生风,向着大殿赶去。这种事,必须马上要向帝王汇报。
太子一杯美酒下肚,暖了身子。并未出现云欣儿警告他的那般:一旦沾了酒,就算是一滴,他身上的那几处病情严重的穴位就会剧痛不止。
小丫头,还敢骗本太子,看我回去不把你活剥了皮。
可等他要再斟上一杯酒的时候,就见这云欣儿气喘吁吁地冲进大殿中,平日里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此刻竟是有些杂乱。
看见云欣儿的身影,太子还是下意识把斟酒的手缩了回去,毕竟还是他自己理亏。
“陛下,臣女有急事要报。”云欣儿跪在大殿正中,一脸焦急地说道。
这小欣子怕不是遇见了鬼,这么火急火燎的。太子心中暗自想道。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太子乖乖服用云欣儿的补药,虽说没有治愈他的病,但已经有效控制了病情恶化的速度。
而且这云欣儿生的眉清目秀,自带一股仙气,和帝王心中久久念想的那个人有着几分的神似,这云欣儿显然已经得到了唐帝的信任和好感。
“欣儿,出什么事了,慢慢道来。”唐帝放下酒杯,认真看向云欣儿,轻声问道。
“陛下,我已经查明太子的病情缘由。”云欣儿的一句话使得在场的太子和娥妃都是心头一震,两双眸子死死盯着云欣儿的嘴唇,显然是怕她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哦?快快与朕说来!”帝王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双眸子中散透出一道明亮的目光,右手一挥,将大殿中的舞女乐师尽数驱散下去。
“罪魁祸首便是我在太子房间里找的红色药粉。”
云欣儿从怀中掏出收集好的证据,走上前放到帝王的桌前。当云欣儿拿出药粉的那一刻,娥妃的眼前只觉一黑,身子也不受控制地一振。
“这药粉是由罂粟花打磨而成的,短期浸入其中会让人产生幻象,长期浸入则会有生命危险。”
“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我眼皮底下作案!”
听了云欣儿的话,帝王脸上刚才高兴的表情顿时一消而散,龙须微颤,拍案而起。
可还没等云欣儿回答,一旁的太子李奕一倒是先有了动作,他跑到云欣儿的面前,对着她的耳朵轻声但字字有力说道。
“云欣儿,香炉里有什么我自然知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太子,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个?”云欣儿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红玉,同样放到了帝王面前的桌上。
这红玉通体艳红,其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血色牡丹姿态奇异,花未开却早已将牡丹的妩媚之色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红玉血牡丹,是西域的妖物,用真龙之血日夜浸之,传说会有起死回生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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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欣儿循声看去,只见一旁的娥妃缓缓站起来,捏着刻薄毒辣的语调说道。
起死回生,帝王略显苍老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激动奇异的念头,但不过是一闪而过,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睿智,分析着当前错综复杂的局势。
“真不知为什么这般妖物,会在太子的殿中搜出来?”娥妃又上前一步,强硬的一番话竟是有反客为主之势。
李奕一一时说不上话来,娥妃的话像一块巨石死死压在他的胸膛,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只感觉眼前一阵莫名的眩晕,自顾自地向着桌子走去,一双手便要拿回放在桌子上的红玉。这种心慌,像极了把玩具当成自己一切的孩童,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迫不及待地要拿回来一样。
一个瞬间,云欣儿便一把抓住了太子的衣袖,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把李奕一拉住。就算太子身子虚弱,但是云欣儿死活也拉不住固执地像个孩子一样的太子。
别人不知道,可她云欣儿知道,这妖物便是日夜侵蚀着太子的心魄,迷了心智,走火入魔。云欣儿是对的,在血牡丹一周的范围内,空气荡出一圈又一圈暗色殷红的淡色涟漪,一丝一缕全都飘进了太子的鼻孔中。
“李奕一,你这个废物!蕊妃一定后悔生出你这么个废物的!”在帝王面前,云欣儿便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一字一句向着太子大声地喊出来。
云欣儿的话如一个又一个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太子的脸上,“废物”,“蕊妃”,云欣儿的话像一把利刃,一刀斩断缠绕在太子心间的红色气息。
太子一下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顿时瘫软在地上,一双眸子有些涣散无神,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
云欣儿连忙扶住太子倾斜的身子,从侧兜里掏出一粒定心丸来,给太子服下,将太子背到了开始的座位上。
云欣儿一双纯净的眸子瞪得老大,满是怒气地看了娥妃一眼,贼喊捉贼,还喊得这么有气势。
“报告陛下,刚才臣女在大殿门口,亲眼看到娥妃把一包同样的粉末,交给了一个小厮。臣女也同样看见这小厮把这药粉放进了太子榻前的香炉中。
“陛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娥妃!请陛下明断!”
云欣儿的一席话顿时使得在场的娥妃睚眦欲裂,银牙紧咬,恨不得把眼前的云欣儿活剥了皮。
唐帝的周身顿时升腾起无限的怒意,右手一下子用力拍在了桌子上,“好啊娥妃,当年你嫉妒蕊妃也就罢了,我不跟你计较。而如今,你是如此的狠毒,一步一步陷害太子。你难道想害死蕊妃唯一的血脉不成?”
唐帝排山倒海的怒意劈头盖脸地打在娥妃的身子上,她退后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报——二皇子凯旋——”小厮在外面喊了一声。
只见二皇子未放下手中的刀戈,依旧穿着一身的黄金战甲,不顾守卫的阻拦,竟是径直大步踏进了大殿。
李隆之意气风发之后,倒却是有些气势汹汹的风度,像一只初长成的虎崽,要傲立这山林天地间一般模样。
“父王,儿臣回来了!这一席饭菜是为我接风洗尘的吗?”这二皇子并未像平日里下跪俯首,只是双手在胸前一拱,以示尊敬。
唐帝也只是当做二皇子一路奔波,穿一身铠甲也不便跪拜,便未将此事放到心上。
“今日是为太子庆祝生辰,同样也是为你接风洗尘,两喜临门,朕甚是高兴。儿臣快快入席,与朕讲讲你是怎么大破敌军的。”
唐帝见二皇子归来,心中一喜,便将刚才的事情暂且放了一放,满身的怒意也风消云散了。
可二皇子并未回帝王的话,只是将殿中站立的娥妃扶到原来的座位。而后一双冷眸便对上唐帝的眼睛,大殿中顿时升腾起一阵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父王,难道我的庆功宴就是吃些太子生辰宴的残羹冷炙吗?”李隆之将手中的长枪在地上一震,冷冷说道。
唐帝一瞬间便感觉到了李隆之周身散发的冷意,“好儿臣,那过几日我再给你重新办一场庆功宴,邀请百官为你庆祝,保证热闹非凡。”
“父王,大可不必。”二皇子顿了顿,表情冷酷地接着说道。
“从小到大,你便是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就算我诗礼武术学得再精,可在你的心中却始终比不上那个废太子!
这庆功宴还是让我自己来组织吧,你不如就到后殿中安养晚年吧!”
说着李隆之从腰间拿出了两块虎符,那分明是要迫使帝王让位的架势。
“欧阳将军的虎符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帝王有些震惊,这两块兵符便是代表着大唐一半的兵权!
“将军自然也是觉得你老不从心,到了该退休颐养晚年的时候了。”李隆之的嘴角再一次默默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虎符,是他从将军手中骗来的。大战结束后,他骗将军说,将军府里发生了大事,务必让将军回府处理。一言两语,便是得了将军的虎符。
皇家无情,如刀戈相见。云欣儿今日便是亲眼见到了。
“二皇子,越权篡位,你就不怕遗臭万年,遭到世人唾骂吗?”云欣儿转身对着李隆之的嚣张,气势却是丝毫不减。
“你就是那个父王特地从百草山请来的药女吗?果真跟当年的蕊妃一样的惹人烦呢!”李隆之轻蔑地看着云欣儿,冷冷说道。
“欣儿,你退下去照顾太子吧,帝家皇族的事情远比你想得复杂得多。”帝王说道,尽量温柔地对着云欣儿说道,这场危机不应该牵扯到百草山。
“哈哈哈——真想不到,到现在了,父王还是心心念念地想要护着太子和百草山。”李隆之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
“九五至尊当朝天子!不过是苟延残喘在愧疚下的一把老骨头,用自己的溺爱来还二十年前的债!”
二皇子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写满了愤怒,用手指着唐帝的鼻子大声说道,“醒醒吧,人死魂灭!无论你做多少事情都是不可能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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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李隆之你难道要造反不可?”唐帝从龙椅上愤然站起,一股滔天怒气从他周身炸裂开来。
就算是与之一战,唐帝也有胜算。他同样有一半的军队,养精蓄锐。而相比李隆之带领的一半军队,则是长期鏖战,一路奔波。
两者一比,显然是唐帝这一方更有赢的胜算,但他是帝王,做事必须前瞻后顾。
若是开战,这一战必定是打得昏天黑地。就算是最后他保住了帝位,大唐军队却是短时间内再没有了战斗之力,很容易被异族占了便宜。到时候,整个大唐便是不保呀!
剑拔弩张之时,只见娥妃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抿了抿嘴唇,随后说出的一字一句里都带有滴滴怨毒的情感,一点一点将那往事的痛恨牵扯出来。
“帝王不要动怒,且听妾身一番话。
“当年我和阿蕊一起入宫,同为年轻貌美的少女,是再要好不过的姐妹。你说过,阿蕊仿佛世间的白玫瑰,游历山水,精通药理,翩翩然恍如仙子。而我也好比朱砂痣,身为异族公主,我傲娇妩媚的眼眸足以艳压群芳。
“你说过这大好山河也比不过我们两姐妹的两双眸眼,但显然你更爱阿蕊一点,你要封她为后。我没有言语,只许让我爱着你便好。
“可那年,异邦吴越实力越来越强大,招兵买马,率兵南下,竟是一连吞并了大唐二十一郡县。铁蹄扬起的灰尘一夜之间便飞腾到了帝都金陵。而那时,你刚刚上位不久,根基不稳,权势甚至比不过当朝的老臣。
“因是我族中人叛乱,我因此受了你的冷落。你不知道我从你那冰冷的眼眸中受了多少伤,我从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令人厌恶却是固执地不愿放弃自己的爱情。
“你为了拉拢前朝宰相,便狠心废了阿蕊的皇后之位,把阿蕊打入冷宫,之后再立宰相之女为后。
“我在宫墙后偷偷看见,你和阿蕊紧紧相拥,像极了大难来临相互依偎的可怜妻夫。你许给阿蕊承诺,等到吴越退军就把阿蕊从冷宫里接出来。
“我听到了,等到吴越退军……阿蕊可以为你做的,我同样可以为你做。
“我便冲进了吴越的大军帐中,见到了吴越王,表明了自己吴越公主的身份,用性命担保信誓旦旦地说着一个谎言:
大唐潜伏有十万禁卫军,只待吴越大军进军帝都,便会从四面围剿,将吴越大军赶尽杀绝。
“可等到吴越退军,又因为宰相的权高位重,势力制约,你并没有把阿蕊接出冷宫。就连在那一年,阿蕊传出怀孕的消息,你也无动于衷,甚至阿蕊临产的那一天被人陷害,你都丝毫不知情。
“最终只有我取了重金买通了接生婆,才救下了太子李奕一。你且看阿蕊死前的容颜是多么的憔悴,那是日日浸在剧毒里的后果!
“她是药女,怎么不会懂得焚香香料里被人下了毒。她只是想让你坐稳帝王之位,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丝毫不珍惜。”
娥妃这些话已经在内心藏了二十年,每说一句,她曾经受过的伤便如用刀再次撕裂一般的疼痛。
当娥妃用毒辣尖锐的语调勾勒出往年尘封的事实时,唐帝只感觉自己的双腿软软的,像是被人抽离了筋骨,颤巍巍地几乎要倒在地上。
那一刻,他低垂下眉眼,放下了帝王的威严,却是再也不敢去看娥妃的眸眼。
想不到,自己天天放在嘴上守护黎民百姓,守护大唐国土,可却是如此狠心辜负了自己最爱的两个女人。
他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嘴里模模糊糊地像是不断在说着:“阿蕊,阿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他无意间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血牡丹红玉。那玉在太子的血日夜浸染中,纹路里定格着血液波澜起伏的涟漪。红玉中那一朵牡丹花苞似开未开,显得格外地扑朔迷离,迷人心智。
唐帝悲凉的眼眸里蓦地略过一丝希望。
只见他抽出随身的佩剑,剑身闪出一道刺眼的光芒。这一刻,他与不惜生命想要复活母妃的太子又有何异?
“阿鸿,”娥妃几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那样做你会死的。”
阿鸿……帝王执剑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一颗浑浊滚烫的泪无声地从脸上滑过,已经多少年没有人用“阿鸿”这个名字呼唤他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对这个名字感到无比的陌生。
娥妃再清楚不过了,血牡丹对于帝王之血的渴望是远远大于太子之血的,再加上唐帝年纪已大。只要唐帝把血滴到红玉上,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刻,娥妃再也隐藏不下去了,这些年来,她对唐帝的爱从未改变。
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让阿鸿看她一眼,能让她一直待在皇宫里和阿鸿待在一起。
唐帝终是抬眼看向了娥妃,心中的情感顿时翻江倒海般的涌动起来。这么多年了,娥妃的唇已不像是年轻时的艳红妩媚了,甚至连胭脂粉黛下双颊眉角也已生出些细密的皱纹。但是她眼眸底下里流露出的傲娇目光,让唐帝相信,晓娥还是当年那个晓娥。
娥妃一下子扑到帝王的怀里,声泪俱下,顿时哭得像个泪人,毒辣的性子不过是她这几年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让她可以在皇宫里立足的法宝。
这一次,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柔软脆弱的一面。
“阿鸿,好好活下去好吗?”娥妃的话语中竟是带着乞求的意味。
佩剑从唐帝的手中脱落,他也半跪下去,伸手将娥妃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用温热的手掌擦去娥妃脸上纵横的泪珠。
“晓娥,你才不是蚊子血,你还是我的朱砂痣。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唐帝话语的一字一句中都是恳切的真诚,“我会把这些年来欠你们姐妹的爱一点一点地还给你。”
最后,唐帝站起身来,持剑将那血玉一刀两断。红玉中,一瓣一瓣的牡丹花碎裂开来,妖艳而血腥,最后同空中飘飞的血腥味一起归入尘土。
看到母妃依偎在唐帝怀中的满足笑容,那种笑容是李隆之从未见过的灿烂美丽。
他手中的两块虎符一下子便从手里脱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沾满了尘土。
他半跪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滞。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他和母妃追求的,从来不是多大的权利,而不过是父王的一句肯定,一个赞许的眼神。
只不过,这份期待在无期限的渴求中,逐渐变了形,失了真,最终像极了魔鬼的血淋大口,吞食掉了理智与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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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二皇子造反这件事,唐帝命人将他软禁一个月,但唐帝在软禁二皇子前,对他说了几句话,“隆之,这些年为父是做得不妥,的确忽略了你的成长。等你期满释放,父皇还给你办庆功宴。”
其实唐帝在得知李隆之仅仅在七日之内,便与欧阳将军联手将那蛮军一举歼灭,他便打算好了再过上几年,就将帝王之位传给二皇子。
二皇子深谋远虑,有将相之风帝王之气,不过还是太过稚嫩,但只需要用时间磨练一番,成就必定会超出他。
至于李奕一,在找出病因后,他那一副虚弱的身子在云欣儿悉心的照料下很快就恢复了大半。
之后,娥妃来找过李奕一一次,亲手将当年蕊妃送给她的香囊送给了他。这香囊上绣的那朵熟悉的丁香花,安静优雅。
“奕一,是娥姨做错了,不该为了一己私欲陷害你的。”
眼见娥妃的身子就要向着李奕一跪下去。他连忙拦住下跪的娥妃。
“娥姨,您怎么说也是我母妃的好姐妹,您这一跪拜我可受不起。其实这件事也怪我自己心智不成熟。再说没有您当年救下我,我又怎么会活到现在?”
娥妃看到李奕一脸上浮现出的那一抹爽朗欢快的笑容,又念起了当年蕊妃和她一起入宫时的笑容。
阿蕊总是那样,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总是一笑带过,像一朵丁香花一样,总是向别人散发美好的馨香。
“阿蕊,谢谢你……”娥妃抬头望向天空,眼睛已经在不经意间红了一圈。
有一天李奕一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的母妃,满是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下一刻,母妃的身影再一次变得虚幻,幻化成点点星光,散发出丁香花的清香,一点一点全部融进他腰间那个大红的香囊里。
李奕一的右手便是紧紧抓着腰间的香囊,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你醒了,醒了就把我刚煮好的药汤喝了。”看见李奕一睁开了双眼,云欣儿轻声说道。
他看了一眼云欣儿,又看了一眼腰间的大红香囊,仿佛有什么一直阻塞他心头的东西,一瞬间就被打通了。
他命人在太子殿烧了一把火,珠宝华贵,琴棋书画付之一炬,以前那个废物太子已经死了,更确切地说,是太子已经死了。
“欣儿,我们一同回百草山吧,”漫天火光中,李奕一默默拉起云欣儿的纤手,他望向她那一汪清澈的眸,眼眸中满是深情。
“谁要照顾你一辈子,到了那,我管你是帝王还是太子,都要给我上山采药!”
“可我已经不是太子了,我不过是个病入膏肓,命悬一线的普通病人。对待病人也是这么残酷的吗?”
两人互相打趣着,手牵手地一起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退出了尔虞我诈的皇宫帝家。
在李奕一的眼中,帝家看似是尘世间的尊贵优越之家,但分崩离析的爱却很容易变形扭曲,伤及你我。
清风吹过李奕一的头发,他或许自始至终都在伪装,但这一句话却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东风忽破南柯梦,快活不过闲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