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陈世美》
楔子
京城街头。
女讼师沈绿正在分发传单，发着发着正好撞见一个着青衣、面貌俊美的男子路过，那男子器宇轩昂，眉眼如画，一看就知出身不凡。
她立马拦住了对方，“公子，当今新科状元陈再贪图富贵！杀妻弃子！令人发指！但如果公子您也愤然的话！就在这里盖个手印签个字，一起上书朝廷！求圣上给个公道！”
"陈再怎么个杀妻弃子？"
"具体事情我们不方便透露，总之您就在这里签个名字，到时候真相水落石出，受害者沉冤得雪之时，也记上您一份功劳。”
“只要签字就可以了吗？”美男子看上去倒是很好说话，真就伸出手要拿笔，可惜沈绿今天出门仓促，忘记带笔了。
便说道，“公子只管报个姓名、地址就可以了，我帮你记下即可。”
美人瞥了一眼沈绿勾起嘴角，道，“那我报个名，您听好了。”
“好嘞。”
“姓陈，名再，单名一个美字。地址呢，就在城西叁号，又叫‘新科状元府’。”
……
1.接了个大案子
城西贰号，大朝云国第一（唯一）主打民间诉讼的讼师堂——无讼堂。
“师父，我们开张三个月了，这讼师堂真的能挣钱吗？”无讼堂一个小讼师说道。
“怎么不能挣钱？”沈绿白了她路边捡来的徒弟一眼，但心里也在犯嘀咕：按理说这不该啊，说好的“女主穿越用现代技能在古代发家暴富的设定呢”？怎么到她这里，这现代的律师职业搬到古代就不好使了呢。
就在沈绿犯怵的时候，店外突然来了一名女子。不夸张地说，那女子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虽穿着一身丧服，却突然照得整个屋子仿佛透着光。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手中捧着一堆细软发出的，那女子把细软打开，里头尽是沉甸甸的金子。
“新科状元陈再贪慕荣华，为娶郡主杀妻弃子，丧尽天良！求大人给我一个公道！”那女子说完兀自跪倒在地，吓得沈绿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别别别，我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讼师堂，帮忙打官司的，你要伸冤得到县衙里去。”
“我去过了，但县太爷说，陈再远在京城，要投案只能到京城，最好还要找个讼师。”
沈绿想着自己只打民讼官司，这杀妻弃子都是刑狱案子了……但看这个钱，沈绿转了心意。
“可以，这案子我帮你接下了。但这个钱，可否问一下从哪里拿来的？”
“从我姐姐的坟墓里，陈再说给我姐陪葬的。”
2.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告
绾尚红所说的沈绿当然不可能全信，但她身上带来的家乡县令的手札，一字一句写明了陈再的罪状，还记载了证人口供，仿佛确有其事。
念及陈再的身份一般官府可能不会受理，沈绿便搞了个“联名上书”的活动，引起朝廷对这个案子的重视。哪里想到活动搞着搞着，搞到了陈再面前。
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沈绿干笑了两声，“那个，陈状元，您听我解释……”
沈绿话还没说完，却看见陈再盯着她背后插着的旗子上的广告出了神：诉讼堂——全京唯一专注民间诉讼，百位讼师，神仙大状。
“这诉讼堂是什么案子都能帮忙申诉吗？”
沈绿怔住，半会儿才点了点头。
“是的，什么案子都可以。”
“那能帮我告个诽谤吗？有人污蔑我杀妻。”
……
*
陈再要告沈绿污蔑，又要沈绿帮忙起草讼状，这种"自己告自己"的瞎操作，按理说沈绿是不会理睬的，耐不住陈再有钱，一下子就给了十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十两。
"师父，你真要告自己啊？"十一二岁大的小讼师歪起脑袋问道。
告！为什么不告！有钱能使鬼推磨，沈绿还真回去认真起草了"状告沈某人诽谤陈再"一文，然后屁颠屁颠地交到了陈再手中。
"陈状元，这状书写得还可以吧？"
"写得还可以，但是……"陈再说着将状书放到烛光旁边，然后纸张点着了火，一下子就给烧没了。
"重写吧。"
……心里有一万句脏话飘过。
沈绿现代古代，各活二十年，四十年的时光里没见过陈再这么欠打的甲方。这也要改，那也要改，这么吹毛求疵，该不会是处女座吧？？
在陈再否了沈绿第十版状词后，沈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陈状元，你几月生啊？"
"八月二十。"
农历八月二十……那岂不是处女座无疑？
就在沈绿心内吐槽的时候，陈再反问了一句，"你是几月生？"
"三月十二。"
"那还挺合适的。"
"什么合适？"
"生辰八字。"
沈绿闻言脸颊微烫。
这家伙明显在调戏她。
啧啧啧，不愧是县令在手札里明确写道曾脚踏六条船的男人。
联想起手札内容，沈绿便问道，"陈状元以前有没有相好的女子呢？"
听到这话的陈再眼神有些躲闪，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沈绿捕捉到了。
"有过。"陈再扯了扯嘴角，"但最后死了。"
沈绿：……
眼神冷峻，叙述他人死亡时毫无情感波动，这不就是典型反社会人格嘛。
*
在陈再多翻改稿后沈绿终于写就了一封大气磅礴的告文，同时沈绿舌灿莲花，在朝堂上和被告（也就是自己）大辩了三百个回合。最终，县太爷大拍惊堂木，认定沈绿有罪。哐当一声，沈绿入狱了。
"不是啊县太爷！按我大朝云律令，诽谤但无人相信的，最多也就罚金啊？"
县太爷边拿手绢边说道，"沈状师讼词写太好了，本官宁愿犯失刑罪，也要把沈状师送进牢里！"
"来人，拖下去。"
沈绿：？？
*
沈绿入狱后不久，陈再就闻讯过来了。见到她穿牢服，戴着手铐脚镣，忍不住扑哧笑了出声。
沈绿白了他一眼，"我三日后出狱，陈状元记得把后续的酬金交给我就行。"
陈再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沈绿这样，又捂嘴笑了起来。
这次比刚才笑得更张狂，在阴暗的牢房里，仿佛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有光，看得人心头痒痒的。
刚感叹完这人是真好看后，沈绿又立马摇了摇头。
不对，这可是杀妻弃子的嫌疑犯，她不能被美色诱惑。
"沈讼师。"
"嗯？"
陈再说话时声音是低沉的，光是听声音也觉得格外动听。
"再帮我打一个官司，关于杀妻减刑的。"
3.杀妻真相
陈再跟沈绿说了他朋友的故事，大致内容是有一名女子杀了他朋友的心爱之人，又诓骗他朋友与自己成亲，朋友最后知道真相后手刃发妻的故事。
沈绿左听右听，都觉得陈再这个朋友说的肯定是他自己。
沈绿扯了扯嘴角，"我是可以帮忙打这个官司，但酬金至少得堆满一个箱子。"
"你要打赢了这场官司，我给你十个箱子的黄金。"
据说陈再官封正三品的时候，皇上就赏赐了他十箱珠宝，这是要把家底都抄出来了。
*
沈绿坐牢三天，陈再每天都给她带吃的，这吃的比起牢房里的素菜胡萝卜，可谓是山珍海味了，也难怪沈绿每次都吃的狼吞虎咽。陈再见她这副模样，总是轻轻地笑，陈再人又长得好看，总看她心头痒痒的。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坐在那块唯一有光的地方。"
正好迎着光，看得她心乱。
"这里有光，坐在这里显得我好看。"
沈绿：？？
感情您老是故意坐那儿的啊。
"好看有什么用，能顶饭吃？"
"不能，但我好看，你兴许高兴，会减我几箱的报酬费。"
……
这么赤裸裸的"美男计"，也难怪陈乡曾有两名女子为他大打出手。
闻言，沈绿抬头朝他呵呵一笑，"诉讼报酬再加一箱。"
陈再：……
不到半会儿，陈再就把凳子搬到阴暗的角落处。白瞎了他凹这么多天的造型。
*
沈绿出狱的那天，是小徒弟来接她的。她不傻，绾尚红和陈再各执一词，想要知道真相就得回去陈乡探个究竟。所以她早在几日前就让小徒弟派人去陈乡打听。
说来小徒弟也很奇怪，看上去又瘦又干瘪，居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而且也不说父母是谁。还叫展昭。
这三月里，她接的案子虽少，但都是展昭帮她查询信息的。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十一二岁的男娃就有那么大的信息网吗？
沈绿还没开口问展昭查询得如何，有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展昭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师父！陈再真的太惨了！从小和青梅两小无猜，结果青梅死了。和一女子私定终身，结果那女子死了。后来和绾尚秋结亲，结亲没两年，绾尚秋也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啊，你说，他是不是克妻啊？"
展昭还在怜悯陈再天煞孤星，沈绿的眼眸子暗了下来。太多巧合了，巧合得不正常。
*
沈绿不相信陈再，她只是想借着替他打官司，多了解绾尚秋的死因，可是绾尚红不信。她对沈绿和陈再越走越近非常不满，甚至和沈绿起过几次冲突。
沈绿一方面安抚她，一方面继续帮陈再起草"杀妻减刑"的讼状，然后不断被陈再否决讼词，不断重写讼词。
这该死的甲方。
*
陈府。
"那你想怎么样？这讼词起码能从死刑减成流刑了。"
"我想要减成无罪。"
"作梦吧陈再，你杀了人你还想……"
沈绿心直口快，但刚说完就后悔了。这还在陈府呢，屋子里又没人，到时候他临时起了杀意……
于是沈绿立马认怂，声音还打颤，"陈，陈，陈状元，你那个，那个朋友，毕竟，毕竟是杀人……"
"我朋友想娶郡主，如果朋友有罪的话，就娶不了郡主了。"
陈再说这话时，眼神柔软了下来，似乎在说一个很甜的爱情故事。
建立在别人尸体上的爱情，你觉得郡主会愿意被你娶吗？沈绿在心内白眼翻上了天。
4.倒打一耙
沈绿和陈再对着讼词修了好几天的稿子，一连几日都住在陈府，和陈府的家丁丫鬟自然都熟络起来，意外发现，竟然这些下人里，竟然有十来个曾经参与过"联名上书定罪陈再"的活动。尤其还有几个当时和她聊得飞起，各种痛骂陈再丧尽天良……
沈绿看他们觉得尴尬，他们看沈绿也都垂头低眉悻悻然。
看来这陈再不怎么招人喜欢。
*
沈绿的讼词出了终稿，陈再看着讼词突然眼眶有点湿润。
讼词里说，陈再没了心爱的人浑浑噩噩。爱人留下遗书要他娶绾尚秋他自然得答应，他平日里从未答应过她一分一毫，如今爱人离世唯一提出的要求他怎么可能拒绝。
却在最后得知绾尚秋才是杀人凶手，遗书皆是她伪造，言语里还刺激他，他一时愤起，失手将其推入山崖……
"你这样写得仿佛我是多大有情有义之人似的。"
"本来就要这样，官老爷才可能免你罪责。"
陈再扯了扯嘴角，"可惜我不是，这故事也是半真半假。"
沈绿闻言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疯了吧这是，她还以为陈再都跟她说了实话。她要作的最多就是用煽情的语句修饰一下陈再的自白，现在看来她倒是写了一堆伪证。
要拿假话去对簿公堂，被拆穿了肯定死罪一条。
"你到底想不想减刑？"
陈再看了一眼沈绿，突然笑了笑。
"我说过，我那个朋友要娶的人是郡主。"
所以一定要免刑，而且不管用尽多少谎言。
*
陈再为什么非要通过上诉减刑娶郡主，沈绿实在想不通。说难听点，他大可以直接把绾尚红、陈乡县令一干人等都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自然可以风光迎娶郡主。
现在非要自爆自己杀妻，然后再通过诉讼案免刑，到时候哪怕真判无罪，一个有杀妻前科的男人，当朝郡主哪里还敢嫁给他？
带着一肚子疑惑，沈绿回到了无讼堂收拾起诉的东西，下午就要开审了。
无讼堂是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后，通过收养小徒弟这个有钱的孤儿，以及自己不懈努力，辛苦建立起来的。主要是通过前者，这偌大的商铺都是展昭的家业。
无讼堂开了三个月了，格外冷清。今天也是。
她推开商铺的大门，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屋子不知道怎么的，仿佛好几天都没人走动过，阴气沉沉的，她走进内里的那一刻，正好看见大堂里摆着两具尸体，都用白布盖着。
心突然漏了一拍。
沈绿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本来想再上前去掀开白布，却听见刑部审案的钟声响了。
"咚——"
她看着地上放着的写有展昭名字的吊坠，怔了一会儿，最后一跌一撞走出门外。
*
刑部。
案子开庭的时候，圣上参与了庭审的。高堂案台不远处还放着一个屏风，屏风后面的女人大概是郡主。
沈绿大概明白为什么陈再为什么非要走自爆的路子，大抵圣上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抹黑死去的绾尚秋，以此来达到"洗清自己"的目的，然后博得郡主同情。
陈再大概是不懂女人心。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述说自己如何深爱另一个女人，别说原谅他了，郡主大概会让他以死谢罪吧。
沈绿的讼词写得很好，她在公堂上的表现也很好。声声动情，庭外观审的老百姓都哭成了一片，判案的提刑官看了看场外，又看了一眼皇上，皇上没有说什么话，大概意思是让他自己作定夺。
"免罪。"提刑官说完，场外欢呼一声，跪在地上的陈再笑了笑，有几分苦楚又有几分惊喜。
沈绿冷眼看了陈再一眼，跪在了地上。
"圣上！草民斗胆请求圣上判陈再死刑！"
这当讼师的刚替人力证清白，转头又求判当事人死刑的场景，百姓们也是第一次看，不免都怔住了原地。
为了避免陈再恼羞成怒在公堂上杀了自己，沈绿加快了语速。
"圣上！这是陈乡县令的手札！"沈绿说着把袖子里的手札交给了一旁的带刀侍卫，由侍卫交到了皇上手里。
"圣上要不信的话可以召陈乡县令进京问话，陈再刚才所有证词都是谎言，我亲耳听见他跟我说内容都是假的！"
"陈再年少负青梅，青梅病死。后负陈乡员外之女，员外之女至今下落不明。再负绾知府千金，绾千金跌落山崖。"
"后来陈再说要娶郡主，普天之下都知道郡主得了怪病！再也不能见人！"
沈绿说得急了，也不管古代什么尊卑，她一心只想着把陈再拉入天牢，让他为小徒弟和绾尚红两条人命负责！
就像陈再杀妻一样，全天下都知道是陈再杀的，可是没有证据。如今陈再又杀了两人，可是没有证据她就放任他逍遥法外吗？
就在她急得眼眶都红了的时候，皇上终于把手札的内容看了个大概。
都是臆测的话语，没有实际的证据。
只好皱了眉头，问道，"陈爱卿，你认罪吗？"
"臣认。"
陈再说这话时，眼睛也不看天子，只是淡淡地看着沈绿。眼神里柔情宛转，像在看一个很久没见的故人。
沈绿被他看得发怵，目光往别处看去。
5.这不尴尬了吗
沈绿为了帮展昭和绾尚红报仇，直接在公堂上乱骂，结果瞎猫碰上死耗子，陈再居然认罪了。一共认了青梅、员外之女、绾尚秋三条人命。
没人替她的小徒弟申冤，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小徒弟去世了。沈绿悲从中来，直接坐在无讼堂门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眼、笑起来有虎牙的男孩子。沈绿以为自己眼睛花了，遂揉了揉眼睛，揉完发现小徒弟还在。一把抱过展昭哭了起来。
"哇！展昭！你怎么还活着！"
展昭：？？
"师父，不是你让我去调查绾尚红的事吗？怎么现在变成咒我死了？我就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也不能咒我啊？"
见展昭一脸茫然，沈绿抽噎道，"不是，我以为，以为你死了，屋子里有两具尸体，盖着面……我以为，我以为……"
沈绿因为哭得太厉害，话没理顺，半晌，又想起一事，"不对，你，你要没死，那陈再，为什么要认罪？"
按理说死无对证啊。陈再怕什么？
就在沈绿搞不懂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时，绾尚红出现了。
沈绿见到绾尚红没事当然喜出望外，"谢天谢地你也没事！"说完抱了绾尚红一下。她只是象征性地搂了一下，还没怎么碰到绾尚红，就突然觉得腹部一疼，仔细一看原来是匕首插进了身子里。
"不是，你……"
沈绿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展昭三下五除二，把绾尚红给制服了。然后视线开始模糊，隐隐约约感觉展昭跑了过来，然后抱着自己哭的很大声。
"郡主！呜呜！郡主你别吓我！"
*
人世走这一遭这是太折腾了，什么也没搞明白，怎么就给挂了呢。
沈绿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她前生在21世纪备战CPA，结果备战一年刚坐在考场，还没动笔写呢，就意外来到了这个历史上都查无此名的国家。
然后作为这边的一个王侯小姐，被皇上赏识封了郡主，刚好皇上只有儿子们，遂被几个哥哥一路宠到大。中途还捡过一个小乞丐，送他去练武，小小年纪就成了带刀侍卫。
展昭这个名字就是她给取的，心想着她是包公再世，铁面无私。结果吧，无私是挺无私的，都把自己爱的人送进天牢里了。
她和陈再两情相悦，很快就私定终身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从筹备嫁给陈再的婚礼时，陈再就有点闷闷不乐。再加上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她一度以为是穿越综合征，她老觉得有人躲在暗处笑，笑声还很张狂，可是就是不知道是谁。一次不小心撞倒汤水，发现汤水起着奇怪的白沫。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再，陈再说她想多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人要害她。
她又把这件事告诉父皇，又告诉兄长，大家也都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她。大概是觉得她疯了。
皇帝派人把她关在郡主府，最开始陈再还会搬进来和她同住。
那时候他们还没成亲，陈再搬进郡主府是要惹人说闲话的。可是他还是执意要照顾她，那时候沈绿已经起了疑心，来哪个丫鬟都觉得像要害她，全京城婢女都达成共识：谁服侍郡主谁倒霉。
她换掉一个又一个婢女，陈再只能自己去照顾她。
她总是疑神疑鬼，最后开始怀疑陈再是不是要娶公主了。
陈再听到那话时，眼神暗了下来。
"朝云国没有公主。"
从那个眼神她知道，陈再也觉得她疯了。
后来陈再受不了她整日疯疯癫癫的，就搬出去了。整个郡主府剩没几个人，她就看见一个平常也不起眼的丫鬟，发出她近来一直害怕的笑声，然后给她送上了毒酒。
……
她合上眼那一刻，心里想的是：看吧，她就说有人真的要害她，陈再还不信。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6.你是绾尚红
再度来到这个世界时，沈绿已经忘却了前事，而且样貌截然不同。但她那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作风，一下子就惹人生疑。
展昭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于是设了个计，让她收养他作为徒弟，并开始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郡主。毕竟郡主生前就说过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展昭是明着观察她的，陈再是暗中观察。后来绾尚红来报案，陈再觉得东窗事发，不如就着绾尚红说的，让沈绿把他送进牢里。
他最喜欢看她在公堂上口若悬河，义正言辞的样子了。
他眼里的康宁郡主，永远是闪着光的。
站在有光的地方显得人好看，也是她教他的。
*
沈绿以为死透了，没想到刀子插歪，捡回了一条命。
沈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陈再，彼时的陈再穿着囚服，带着桎梏，扎得她眼睛疼。
"沈讼师。"
他显然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沈绿皱了下，"你当真杀了绾尚红。"
"嗯。"陈再说着苦笑了一下，"就我这样一个罪人还妄想娶当朝郡主，沈讼师一定觉得是痴人说梦吧。"
沈绿看他这副样子，又恨又心疼。
"那绾尚秋之前那条人命也是你杀的？"
"不是，"陈再说着赶紧摇头，生怕沈绿觉得他是个多么十恶不赦的人，"莺儿，也就是我那个青梅，是突发恶疾，所以我们两家就解除了婚约。"
"董姑娘是媒婆介绍给我，我那时候想着也是该成亲……但我没有喜欢她，我也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只是自古成家立业……"
陈再说话吞吞吐吐，一字一句，让沈绿突然梦回他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
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见到官家小姐，一着急就支支吾吾了，读多少"之乎者也"也没用。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进了殿试，考中了状元，可是她意外没有成为他的新娘。
半晌，沈绿问，"为爱人杀妻的故事是真的吗？"
"是。"
*
沈绿见完陈再后，又去见了绾尚红。
彼时的绾尚红在地牢里，被用铁链子锁了起来，头发凌乱，身上皆是鞭打过的伤痕。但那双眼神，仿佛要活活将沈绿生吞了。狱卒看她对郡主大不敬，一个鞭子又打在了她的身上。
绾尚红也不叫唤，只是闷哼了一声，稍微闭了眼又睁开眼瞪着沈绿。
"你叫什么名字？"
沈绿问话，绾尚红没有回答，狱卒扬手又是一鞭。
"……绾尚红。"双手被吊起来，挂在墙上的人不情不愿地说了三个字。
沈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说道，"不对，你叫绾尚秋，是陈再的原配妻子。"
绾尚红闻言愣住了，良久才仰头大笑了起来，
那尖锐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笑声，让沈绿一下子回想起了在郡主府被关着的日子。
*
绾尚秋没死，陈再自然定不了杀妻罪，但因为有犯意，定了杖刑五十，再除去官名贬为庶人。而绾尚秋一案，沈绿早就嘱咐展昭去查个究竟，这也是沈绿那天在屋里见到两具尸体的原因。
展昭把人家从坟里挖了出来，派仵作、刑部官员反复研讨，最终把嫌疑都锁定在了绾尚秋一人身上。
对楚莺儿、董月、康宁郡主三条人命，绾尚秋都认了。
此外她还挖坑活埋过对陈再芳心暗许的丫鬟，和陈再进京赶考途中单纯心疼他们考生所以免了他们食宿费的老板娘。
跌落山崖没死后，绾尚秋决心让陈再身败名裂。为了坐实陈再杀人，她还杀了自己的胞妹跑到县衙报案。县太爷说陈再远在京城，最好还是到京城报案。为此，才有了到无讼堂请起诉陈再一事。
所作所为，非常人所能接受。
7.不是什么好人
陈再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想进京的时候找个有钱的官家小姐，然后甩了绾尚红。
官家小姐最好善，且有"才子佳人"的爱情梦，所以他老是骗她们说他进京赶考后会迎娶她们为妻，以此来骗取银两，最高记录同期骗过六名小姐。陈乡骗完了他还跑到隔壁乡镇，方圆几百里，可能都有他私定终身之人。
但他自认为还有底线，他从不骗色，骗的这点钱就当诸位姑娘给他进京读书的盘缠，等到他哪里高中了统一还了便是。
谁能想到遇上了绾尚秋。绾尚秋比任何一个往常见过的的官家小姐都大方，还给他安排了专门读书的书舍，帮他请了附近最好的教书先生。
看绾尚秋对他这么好，他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最多骗人家几锭银子，哪里承担得起她这一片痴情。于是跟她坦言说自己其实是个爱情骗子，自己只想读书，能不能就此别过。
哪里想到绾尚秋竟然拿出匕首，以死相逼，说如果不娶了她，她就自刎在他面前。
陈再就是一个斯文痞子，哪里经得住绾尚秋这么一吓，娶！娶就娶呗了。哪里想到娶了之后，愈发不对劲。
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府里某个丫鬟簪子好看，第二天就看见丫鬟脸上有了伤，簪子也不见了。
问发生了什么，丫鬟不说，绾尚秋也只是一脸哀怨地说，"可能相公就是不信我吧。"
……
后来他少跟家里丫鬟接触了，但他还是发现那个丫鬟不见了。
问发生了什么，都说回老家了。心里隐隐有不太好的想法。
本来想找绾尚秋问清楚，却意外发现她好像在埋什么东西。地上还有丫鬟那把簪子。
……
陈再再怎么没亮心情，心里也觉得不好受。但又觉得，赶考的日子就要近了，要是查案起诉又是几个月奔波，而且人已死了，心里一横，转头离去了。
*
陈再终于进京摆脱了绾尚秋。
朝云大考三年一次，小考一年一次，连过小考三次再过大考，才能进殿，成为天子门生。
陈再在进京后的第一年，认识了康宁郡主。在类似一个诗词歌赋会上，郡主坐在屏风后面，而他坐的地方又边缘，基本可以看清郡主的容颜。
郡主真好看啊。陈再听到旁边的考生赞叹道。
然后陈再就打起了盘算，如果娶了当朝唯一郡主，那岂不是……
和康宁公主的见面，见面时拘谨又书呆子的样子，完全都是他预先排练过的。
他一开始的目标很简单，娶了郡主甩了绾尚秋。
唯一例外的是，是他先喜欢上了郡主。
*
郡主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而且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之态，说话如银铃悦耳，笑起来时眼睛又如星辰璀璨。
于是他真下了决心，要考取功名然后迎娶她。
哪里能想到等到他真的金榜题名，郡主却被锁起来了，别人都说她得了失心疯，他不信，于是向皇上请求住进去照顾她。
圣上本来犹豫会不会名声不好，但知道康宁向来喜欢陈再，便真让他住了进去。
刚住进去的那段日子，还挺开心的。除了偶尔郡主觉得有人要害她，大部分时候都乖乖地等他喂饭，还会张开手臂，要求他抱她。
他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半推半就，还真抱了她。
怎么会有这般女子呢。和绾尚秋结婚三载，他都没碰过她。
啊，对了，绾尚秋。他还真是薄情，完全忘记有这号人物了。
就琢磨着要回去跟绾尚秋和离，再回来迎娶郡主。他认识她二年了，都没敢跟她说过他有妻子了。
本来想的是如果圣上许配了郡主，原来的婚约自然不能生效。郡主为妻，绾尚秋要么作妾要么和离。现在……哪里敢跟郡主提这事呢。
她今早又跟他说，"你会不会跟陈世美一样，最后抛妻弃子然后迎娶公主啊？"
……
大朝云没有公主，而且他也不叫陈世美。看来郡主病情又加重了。
想着，他搬出了郡主府，将本来延迟的婚事又操办了起来。
世人都说她疯了又如何，他还是想娶她。但是他有私心，想看她在最美的时候穿上嫁衣，不然万一病情加重了，可能连婚服都不肯穿。
为什么会觉得她连闹脾气，疑神疑鬼，觉得衣服上有剧毒不肯被服侍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呢。
大抵他也病得不轻。
*
他跟圣上说了他有发妻的事，但又希望迎娶郡主，圣上龙颜大怒，跟他说，除非和原配和离，否则别指望迎娶郡主。
陈再想了想，也确实，如果他本有妻子再去娶她，对她也是玷污。
于是陈再回了沿州，回到了绾府。他在桌子上放了一杯毒酒，跟绾尚秋说，他想和离了。
绾尚秋看了那杯毒酒，笑了笑。
"你打算杀了我吗？"
"我打算留给自己用的。"
他知道绾尚秋爱他，因此以自己生命作威胁。
果然，绾尚秋暗了暗神色，在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名字。
绾尚秋虽签了字，却跟他说过几日就是绾父大寿，不想气到父亲，可不可以先不要声扬。陈再答应了。
大寿前一日，绾尚秋又邀陈再去爬山，陈再心生有愧就答应了。哪里想到她带他去的是埋尸的山崖。
那具尸体已经看不清面貌，而且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可是看穿着打扮，又觉得似曾相识。
"陈再，你知道我杀过人吧？"
绾尚秋说这话时，陈再皱了眉头。他当然知道，他当时还看见了，却只口未提。如今成了心头的良心病。
"为了有一个安稳读书的环境，你根本不关心我是不是杀了爱慕你的丫鬟。"绾尚秋笑了笑，"陈再，你也不是个东西。"
陈再扯了扯嘴角，"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你倒是告诉我这人是谁。"
"那你还记得鸢儿吗？"
当然记得。
莺儿是他指腹为婚的青梅，但莺儿喜骗男人，他爱骗女人，他们便不曾把那婚约当回事。只是偶尔想摆脱哪个特别缠人的官家小姐，他就会拿莺儿出来搪塞。
前几年听闻莺儿病故了，怎么会……
见陈再猜到了几分，绾尚秋笑得更张狂了。
"难过吗陈再？丫鬟死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婢女你当然没有感觉，现在知道自幼的青梅也是我杀的，你会难过吗？"
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反胃。莺儿和他有什么干系？她杀人已经不管是非了吧。
就在陈再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绾尚秋又说道，"你为什么要娶那个郡主？就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吗？"
陈再眼神柔软了几分，"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我爱的人。"
"她疯了陈再！"
"她疯了又如何，我会想办法治好她的。"面对绾尚秋的咄咄逼人，陈再觉得很不舒服。
疯了又如何，他爱她就够了。
"她是我弄疯的陈再！"
……
"你昨日不是还问我为什么鞋上还有泥吗？我其实是跟你一并回来的。从你进京赶考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跟着你，你每爱她一分，我就在她夜晚熟睡时割下一块肉……"
"……"
"然后你离城的那一天，我就把她杀了！"
"你胡说！"
"你现在大可回京城看看！你从京城到沿州花了三个月，她已经死了三个月了哈哈哈哈……"
绾尚秋的笑声异常刺耳，陈再眉心不由得拧在了一起。
绾尚秋还在笑，陈再眼眸暗了一下，半晌，把绾尚秋直接推下了山崖。
*
绾尚秋死后，绾父喜事变成了丧事，陈再怕引人生疑，匆匆操办了丧事，然后赶回京城。
他心里总还抱着一丝侥幸，可是等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切都是妄想。
郡主真的如绾尚秋所说离开了人世，圣上心怜他，给封了正三品大官，还说要把新郡主许配给他。
国师说郡主突发怪病且仓促离世，对国运不好，于是皇上又认了个新郡主。
新郡主在楼台上，频频偷望陈再，举止娇羞。陈再扯了扯嘴角，婉拒了圣上的好意。
那一刻，陈再想，自己原来也不是那么贪慕荣华富贵。
*
一个月后，展昭跟陈再说好像有一个人很像康宁郡主。她以前也时常跟他们说，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还可以再回来这里。
陈再去偷偷看她了，真的很像，虽然容颜截然不同，可是举手投足，俨然就是他所深爱的那个人。
陈再望着望着，湿了眼眶。
她拉着展昭开了一家诉讼堂，取名无讼，所作所为，皆是她当年说过的事情。
再后来，有人说要告自己杀妻。
陈再想，事情瞒不住了，索性让沈绿接下了这个案子。
他杀了人，他愿意负责。但他总希望，能再多见她几面。
8.尾声
京城近来有两件怪事，一是传闻康宁公主恢复了神智，但容貌和以往截然不同。不过他们作为老百姓，本来也不知道郡主长得什么样。
又听闻前三品大官新科状元陈再改行做了讼师。在城东开了一家无讼堂，专门帮人家打官司，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巧言令色，为打赢官司无所不用其极。
这日，无讼堂门前又挤满了许多有冤屈、有苦情的夫人和小姐。
"陈讼师，我觉得我家的大米被老鼠偷吃了，能告那只老鼠吗？"
"陈讼师，我觉得我丈夫不爱我了，我要怎么和离才能让他净身出户？"
"陈讼师，我得了相思病，大夫又说只有您恢复单身了才能治。您看您是和您夫人和离还是……"
陈再闻言莞尔一笑，"告那个庸医吧，我一定能告到他倾家荡产。"
(庸医：？？)
*
沈绿看这排队的阵仗忍不住摇头，她说她当时的生意怎么那么差劲，敢情做生意要看脸。
陈再本来还跟客人在交谈，看见沈绿来了，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
沈绿被他举动愣住了，"不是啊，这里还这么多人……"
"我要想吻你，与他人何关。"说完捧住沈绿的脸真就吻了下去。
半晌，旁边一个太监敲锣打鼓道，"惊扰郡主，杖三十。"
陈再：？？
"不是，这位爷，我和郡主过几日就成亲了啊？"
"那也是几日后，现在惊扰郡主，就是杖三十。"
见陈再和小太监争执，沈绿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说起来这大朝云律令这么普及，也有他陈再一份功劳。
大朝云铁律没得商量，陈再还真被抓起来打了屁股，虽然特地命人打的轻了，打完还是卧床半个月。
这半个月，都是沈绿照顾的他。
"你说你这一受伤，婚事又要延迟。"
"无妨，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就天就地，即刻成亲。"陈再一说完把她拉进怀里，放下了床帘。
沈绿：？？
"你伤好了？"
"郡主试试便知。"
*
郡主下嫁的那一天，陈再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新娘子。
她真的很好看。
陈再突然想，幸好他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善人，特地费尽心机创造了"美人救英雄"的相逢场景，不然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娶到郡主。
也幸好绾尚秋还活着，不然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想起绾尚秋，他便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绾尚红是绾尚秋的？"
毕竟绾尚秋确实有个胞妹。
沈绿顿了一会儿，抬眉看他。
"陈再，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是一朝郡主，她要她是绾尚秋，她就必须是。
幸亏她没走到那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