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2030年,人类意识到彼此继续争夺不可再生资源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地球除了海底世界之外已经进入了全球资源耗尽的倒计时。
专家们纷纷表态,地球除海洋外的所有区域最多只能支撑人类生存70年的时间,所以全球所有记载在册的国家和地区达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全球搬迁”峰会。
经过长达10年的反复拉扯,终于在2040年的第168场峰会上达成统一。
人类将以全球为前提,共同执行名为“地下村”的全球搬迁行动。
预计工期为49年,搬迁时长为11年的巨大工程。
人类在利益和自我生存面前,素来是无畏且强大的。
我们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如期完成了这项声势浩大的工程。
2
公元2101年,人类全面迁入置身海底的地下村生活。
比起祖辈在地上的时候,自然的阳光和咸咸的海风早已成为人类的历史。
好在筹备多年的四大生存系统已经全面上线。
日夜通明的灯光供应系统,海水自循环的供氧及净水系统,自带机械味的氧气微风,分子程式实现闭环生产的营养剂。
这些足够为能够适应,存活下来的人类提供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不过,即使能够正常生活,那些出生没几年的孩子们,每当从长辈口中听到过去在陆地上生活的故事时,孩子们的眼睛里总是浇不灭的星火燎原。
3
人类迁入地下村之初,有着诸多的不适。
但人类并没有因为这些阻碍而苟且于眼前的生活。
在搬迁的第一年,各项系统问题不断,全人类人口急速下降却不明缘由。
地下村人类委员会为了稳定人心,发布了一则公示。
内容如下:
尊敬的各位地下村村民:
在来到这陌生的海底世界之前,人类已经准备了漫长的几十年。
我们的科学家日以继夜的不断钻研,基层人员争分夺秒的建造地下城市,政府公职们不断往来于各部门之间协调工作,终于走到这段长达60年的隧道尽头,迎接我们的是这个崭新的世界。
人类因为一些无法解决的环境问题,不得不搬入海底。
但我们从没有一刻忘记艺术忘记对美的追求,所以值此百废待兴之际,委员会高层全票通过了一个决议:照常举办艺术展!
人类素来是这世间无畏且强大的主宰,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击倒,即使来到了海底,我们也依然会延续人类区别于万物的艺术追求。
这展览最终被定名为《拯救我们的灵魂而非呼吸》。
届时会安排全球不同流域的村民在各自的浪区内有序参与通过丘安佛(TS)技术显示的展览。(丘安佛系统:Truanfosystem。该技术可使用户拥有不受制于距离的实感接触体验。因其真实感让人难辨真假而命名。)
希望这场特别的展览可以带给所有的地下村村民面对新生活的勇气和希望,人类终将战胜环境,赢得最后的胜利!
DeokJi!DeokJi!DeokJi!
(DeokJi:全球统一地球村战略后衍生的词语,中文译为:永久)
地下村人类委员会
4
《拯救我们的灵魂而非呼吸》艺术展如期举行。
所有地下村的村民根据各自的流域有序在TS系统上排队取号等待入场。
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小女孩带着复古的太阳眼镜一路低头牵着父亲的手走在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
周围人群的TS显像也明显关注到了这个女孩身上的颜色,难免流露不少经过克制的厌恶。
以至于拥挤的展会入场区中,唯独蓝色雨衣女孩身边自动隔离出了一个默契的空间。
人类自从进入地下城生活之后已经极少有人穿这样的颜色了。
因为见惯阳光的人到了海底看到蓝色会有些不适,眼前会出现如同直视太阳之后的阴影浮动。
所以换做老一辈的话来说,就相当于以前去电影院,前排有个大高个,就是那种坐着也比不少人站着高的人,穿着荧光绿的羽绒外套,全程板正的坐在那里。
虽然他坐的规规矩矩,但是在所有人的眼底满是嫌弃。
直到彩蛋都放完,也不会有人开口,去告诉大高个他的行为有多么的无礼。
小女孩周围发生的大概就是这种克制的厌恶。
5
小女孩的母亲是一名一线的维修工程师,牺牲在人类搬迁地下村工程的收尾工作中。
当时工期里牺牲的人不计其数,村民都来不及完成太多人道主义的流程和仪式,简单处理下便扔进了海洋生物垃圾站。
毕竟人道主义的前提,是人,是活下来的人。
女孩的母亲出事故的那天,从地面连接到海底的运输设备因为海里突然出现了已经灭绝好几十年的虎鲸,一头撞上了连接管道,当场彻底罢工。
她没有考虑的时间,套上潜水装备启动了应急预案,打开舱门连着氧气安全带,一下扎进了深海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沓。
很快连接的氧气安全带亮起了警示灯,同事将她的生命线拉回来的时候,呼吸早就停了,连接氧气口的凹槽被一块蓝色的材料卡住了换气口。
危机还没有解除,工作人员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平静的列成一队,面对穿着潜水服已经看不清楚面容的她鞠躬后,由后勤人员送去了海洋生物回收站。
下一个队员冷静的完成出仓流程后,没有停顿的扎进了深海里。
似曾相识的画面,没有耽搁一秒。
一个接一个。
一切有序的进行着。
6
小女孩的父亲答应女孩今天可以穿着这样不合时宜的蓝色雨衣,出现在展会现场是有原因的。
一是女孩的年纪让她在母亲的牺牲报告中只认得母亲的名字和蓝色这两个字。
二是女孩还没学会开口说话时,妈妈就经常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
雨是大海和太阳的女儿,还有海风这个好哥哥,他们一家四口一直肆意快乐的在天地间生活,直到他们第一次遇到了人类。
人类是他们见过最有趣的存在,一家人经常不分昼夜的看着人类从打猎建造部落,拓荒开耕,改朝换代,世界大战,亲眼看着工业科技时代的序幕拉开。
太阳爸爸日夜更迭向着大海妈妈奔赴,乐此不疲。
兄妹俩也风来雨去的不曾改变。
直到最近这百年间,人类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他们不再和这家人倾诉生活梦想,也不再安静的呆在他们身边发呆做梦了。
而是每天都忙碌不停,造出了许多没有见过的大铁块小方块,有规律的安插在天地间。
直到越来越多,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后来,许多陪伴了这家人无数时光的生灵之声开始消失。
他们自此之后再也没听到过万物之声了。
人类和这家人最后的连接,变成了成吨成吨的垃圾运向大海的管道,难闻的气体通往天空的烟囱。
风哥哥变得臭臭的,雨妹妹变得酸酸的。
太阳爸爸整日皱着眉头看不清心爱的大海妈妈,而大海妈妈开始变得阴郁沉闷也不再给孩子们唱歌了。
而发生的这一切,天地间万物谁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明曾经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
只有人类知道为什么。
女儿曾多次追问母亲,为什么人类变得奇怪不再和这家人做好朋友了,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和这家人做一辈子的朋友,尤其是雨妹妹。
因为妈妈常说女孩长得和雨妹妹一样好看。
而母亲每次都笑着,温柔的说到,大海是世界最后的立足之地,人类已经失去了许多美好的事物,只有蓝色的大海好像无论人类犯下多大的过错,都会像母亲包容孩子一样,将其一切的过错揽入怀中给予无限的温柔。
这也是我们搬到地下的原因。
等你长大了,就可以重新和这家人做好朋友了。
在这之前,妈妈先为你探探回去的路。
女孩的母亲在那次任务临行前的最后一晚,和女儿又一次说完这个故事之后,轻拍着女孩说,以后一定会带女孩再次站在太阳下,吹着咸咸的海风,穿着雨衣在倾盆大雨中自由奔跑。
7
转眼间,轮到小女孩和他父亲进入展区。
展区主厅最醒目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画框,精致的画框仿佛彰显着人类文明的辉煌。
画框内的底幕是高贵的黑金丝织布,无言的展示着人类至高无上的权利。
裱在画框正中间的,是这次展览的主展品。
一个被海水浸泡多年的蓝色口罩。
下面标注着作品的名字:《你的力量》
作品下面有几行说明,循环语音播报。
“公元2024年,人类用口罩击败了新冠病毒和自然。
人类毫无疑问再一次战胜了命运,站在万物之上俯视地球。
Deok.Ji!Deok.Ji!Deok.Ji!”
公元2101年
全人类记于地下村
小女孩低着头怯生生地问父亲:“这就是妈妈离开我的原因吗?”
话音未落,女孩的手心传来父亲止不住的颤抖,手背上滴落许多水滴。
女孩激动地摘掉了太阳眼镜,抬起头高声喊叫着:“下雨啦爸爸!”
“我就知道妈妈不会骗我的!”
父亲看向女儿满是天真烂漫的眼眶里一双失焦灰暗的蓝色瞳孔,所有的痛苦在这个瞬间无处可躲,崩溃的痛哭,跪倒在展品旁昏了过去。
女孩焦急的摸索着父亲的位置,耳边却传来了一道深邃沉闷的声音,不断地重复道:“一切都还来得及,别再错下去了,我永远的好朋友,人类。”
8
父亲在救治仓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父亲望向仓外睡着的女儿,轻声呢喃道:“真的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