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沉的世界寂寥无声，只有鬼泣般的风偶尔吹过，扬起灰茫茫的尘粉，或许是草木灰，亦或是骨灰。
焦黑的土地散布着腐败的断木与鸟兽尸体，零零星星的几根白骨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光。
苍茫天地，唯有一老太与一机甲相视而立。
老太太瘦骨嶙峋，戴着一顶破了口的凉帽，蓝印花布做成的衣服上也打满了补丁，她拄着一根焦木做的拐杖，似乎风一吹，拐杖和她都会碎了。
她一手紧握，似乎藏着什么，一手持拐杖指向面前那台5米高的反坦克机甲，宛若持剑女侠怒目而视。
那笨重的机甲似乎也受了重创，合金盾牌化作的双臂上满是子弹与迫击炮留下的印痕，一把链锯式动力匕首更是插入了机甲的控制室，幽绿色的刀光像是鬼神在笑。
肃杀的风呼啸而过，带来乌鸦凄苦的尖叫，像是在说“要死了，要死了！”
那反坦克机甲突然发声了，可却是嘤嘤嘤的，像是少女在撒娇。
老太太更生气了：“你大点声，扭扭捏捏的像小妮儿！”
“咳咳。”这次机甲调好了音，似阳光拂面，少年叫道：
“奶奶！”
二
快忘了这次战争打了多久，10年亦或是20年，柳成荫只记得所有的亲人都死去了，只有奶奶还幸免于难。
大决战一结束，他就驾驶着残破的机甲冲了回来，顾不上疗伤，无视了军令，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远在乡村的奶奶接到身边，去新的家园。
只是没有想到，战火依旧波及了乡村，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唯有尸骨嶙峋。
他没有放弃，他坚信奶奶还活着，或许是老天相助，仅仅半天时间，便找到了奶奶。
那一刻，如同神兵天降，他驾驶着机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奶奶的面前，他要告诉奶奶，孙子回来了，战争胜利了，孙子成了少将，以后谁也不能欺负您了。
可奶奶却茫然若失，又变得气势汹汹，她指了指机甲的脚下：“你赔我西瓜！”
机甲愣住了，这一愣就成了铁憨憨。
他笨拙地移开脚，把卫星镭射眼调成了显微镜模式，又以图像合成技术辅助，才看清了那粒已被自己踩成齑粉的西瓜籽。
“不是啊，奶奶你仔细听，我是你孙子成荫啊，我来接你了！”
“你赔我西瓜！”
“我带你去新家园，要多少西瓜都会有的！”
“你赔我西瓜！”
“这块地被污染了也长不成西瓜啊。”
“你赔我西瓜！”
无论柳成荫说什么，奶奶好似魔怔了一般，满是悲愤地让他赔西瓜。
奶奶操着拐杖，宛若红缨枪对着那铁憨憨的机甲就是一顿暴锤，她稀疏的白发随风凌乱，像极了命运写就的草书。
铁憨憨也不敢回击，任凭那拐杖在自己的大腿上乱锤，好像...好像还挺舒服的，或许去到新家园，奶奶可以做个机甲维护师？
奶奶拄着拐杖又开始推机甲：“你走，你根本不是我的孙。”
为了配合她，铁憨憨连连倒退，有苦说不出：“奶奶你仔细听我的声音，我真是你孙子啊。”
“你不是，你都不敢从这个壳壳里出来被我看到！。”
“不是的奶奶，我现在出不来，你和我回去你就能看到我了！”柳成荫心想等回到新家园一定要给奶奶做个脑部检查，太久未见她可能老年痴呆了。
“你小子是不是老年痴呆了？擅自脱离部队不请示，连续操纵机甲整整3天精神疲惫，敌人余孽部队还潜伏在暗处，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远程通话设备中突然响起军团长的怒吼。
“知道。”柳成荫只回了一句便关掉了通讯设备，无论怎样，他必须马上把奶奶带回去。
他操纵着机甲铁掌出击，准备强行把奶奶带走。
老太太却突然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乖孙小的时候就好吃西瓜，后来打仗了，走的时候也没吃上最后一口瓜。”
清白的泪从她浑浊的眼眸里流出，寂寥的天地中响起了老太太的哭声，像寿衣被撕裂，像死者遗留嘱托。
“我说等乖孙回来，奶奶给你整一大片瓜田，怎么吃也吃不完。”
“我乖孙说等西瓜长出来了，他就回来了。”
“二十粒种，我每年种一粒，种了十七年，瓜没有长出来，乖孙也没回，可是我和他说好了，奶奶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直到西瓜长出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老太太攥着仅存的两粒种子，像抓着自己的命。
厚重的铁掌悬在了空中，柳成荫看了一眼机甲剩余能量：80%。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和奶奶的约定，可奶奶还傻傻地记着，于是少年清朗地说：
“我们来种西瓜，种出好多好多的西瓜，我们就一起回家。”
三
如何用一座反坦克机甲种西瓜，这是个技术问题。
柳成荫思考了一下，示意奶奶往边上站，他心想我老年痴呆的奶奶哦，你十七年都种不出西瓜，也不看看这焦黑的土地，因为战争污染肯定早就重金属超标了，地不行还能种出西瓜？
于是，他操控着重金属机甲开始解决土壤里的重金属。
合金盾牌化作的双臂慢慢变形，新型合金开始延展，塑形成了战斧。机甲猛地奔走起来，挥舞着两双战斧手臂，对着焦黑的土地奋力砸去。
“轰轰轰！”
一时间尘土飞扬，大地震动，响彻云霄。
镭射眼启动、重金属剥离光束发动，赤色射线扫过大地。
犁地、整治、水炮灌溉，不会做农活的反坦克机甲不是好孙子。
良久后，机甲遍布尘土，像一个蓬头垢面的铁憨憨。
柳成荫硬是用机甲把焦土改造成了适合种植西瓜的砂土。
他兴高采烈地操纵机甲从奶奶手中接过一粒种子，他说奶奶看我把这西瓜籽一顿爆种，种得它圆圆润润，白白胖胖！
“嚓！”
粗糙的机甲铁手直接把种子捏爆了。
奶奶说我要和你拼命！
那一天之后，民间突然流传国家正在研究人形武器，据说是暴躁老奶奶，可以硬撼5米高的反坦克机甲，用一根拐杖就能打得机甲连连败逃。
只剩最后一粒种子了。
奶奶说这次我来种。
铁憨憨在旁边点了点头。
奶奶小心翼翼地种下了种子，说我们还需要点水。
铁憨憨举起了他的高压水炮。
奶奶说要小一点的那种。
铁憨憨调小了功率，像滋尿一样把水炮放了出去。
奶奶还说我们还要点光。
功率调小后的铁憨憨声音也变小了，他嘤嘤嘤地答应了，亮起了迷你版的镭射光线。
微弱的光线却似少年眼波温柔，更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种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因为辐射的缘故，它似乎产生了变异，没过多久便长出了嫩绿色的芽。
嫩芽瞬间伸展出去长成了长长的瓜藤，像是绿精灵舞蹈时展开的水袖。
淡黄色花伴着青绿的叶也一下子覆盖了整个大地，淡淡的清香便弥漫开来。
花授粉才能结果，可这阴沉的天地中见不到一只蝴蝶和蜜蜂。
铁憨憨“嘤嘤嘤”地叫着，肩上架起了两个牙签一般大的炮台。
“咻——”
两发迷你型空气炮打了出去，瓜地里便刮起了清爽的风。
奶奶抚平自己被吹起的小白发：“咱们弄出了个新品种瓜啊。”
“要不叫反坦克西瓜？”柳成荫调大了功率。
“不中听。”
“机甲西瓜？”
“不中听。”
“那叫什么？”
“铁憨憨。”
“嘤嘤嘤。”他又把功率调小了。
花香就在老人与机甲中传递，慢慢有小西瓜带长了出来。
突然，远处扬起飞尘，大地剧烈震动。
烟尘里好似长出黑色巨兽，传来魔鬼磨刀般的声响。
四
柳成荫驾驶机甲把奶奶和瓜田护在身后，机甲剩余能源还有50%，他立马恢复通信呼叫总部支援。
“报告情况！”军团长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安村，瓜田，遭遇......”
“遭遇什么？！”
“变异西瓜虫。”
“你在干什么？”
“种西瓜......”柳成荫赶忙挂掉电话，他可不想听军长的唠叨。
一群虎视眈眈的西瓜虫如浪潮般涌来，每一只都足有2米高，它们晃着黑尖尖的触角，宛若舞动着两把嗜血大刀，皆是被瓜香吸引而来。
反坦克炮、镭射激光、震爆弹倾斜而出，火光与震响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可西瓜虫竟毫发无伤，它们蜷缩成球状，坚硬胜铁的体甲油亮亮地朝向这儿，仿佛在讽刺人类武器的无用。
瓜香更甚了，群虫猛然高速滚动，像一枚枚炮弹向机甲飞射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