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了如来亦负卿

2020-03-27 14:15:55

古风

“住持,何为六根清净?”

“眼耳鼻舌身意,心无旁骛与万物冥合,即为六根清净。”

“我皈依佛门数年,早已忘却红尘,为何听这琴声依然动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带回来的人,若是心动,便依旧是半个红尘中人,为师也帮不了你。”住持看着忘尘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可他还只是不解。

忘尘是寺里最勤快的,也颇得住持和师兄弟的喜爱,他每日清晨都早早的到寺门的台阶那里清扫杂物,赶在别人前头做活,总是喜欢在寺门前一阶一阶扫下去再扫上来,或是在那片空地一角打坐。

前几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席卷了残冬最后一丝萧瑟,但山上的凉意丝毫不减,忘尘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在打扫的时候只听见台阶下传来微弱的喃喃声,那时天刚蒙蒙亮,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查看,只朝下面朗声问到“施主因何事在此?”那人说不出话来,只冻得瑟瑟发抖,忘尘怕出什么事,扔下扫帚便要去扶,却不曾想斗篷下是张女子的脸,怀里还抱着一把琴,看是个女子忘尘不禁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只念阿弥陀佛。

可看着女子冻得泛紫的嘴唇和不停颤抖的身子却也于心不忍,只得趁着天还未大亮把她背到了寺里供香客留宿的房内,小心翼翼的试了试那女子额头的温度,只觉烧的厉害,忘尘不禁有些乱了分寸,竟也忘了去告诉住持,等师兄的们起来只看到寺门口扔着扫帚和未打扫完的杂物,都感到不可思议“忘尘今日竟也偷懒了。”没人知道他正在客房里满头大汗的煎着汤药。

师兄弟们只当他偷个懒,看他平日里勤快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早上在佛堂绕佛念佛时他仍不在,连住持也瞒不下去了。

“忘尘去哪了?平日里数他最早,今日怎么还不见。”无言见他这时还不来,便如实的说:“这…住持,我们也是从早起便不见忘尘。”

“住持,弟子…弟子来晚了。”忘尘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佛堂,心里惴惴不安,看着住持不为所动的念佛便也有些手足无措,无言看着他大汗淋漓的样子,示意他快跪下。

诵读结束,弟子们陆陆续续离开了,住持坐在蒲团上看着一身中药味的忘尘,“你从不曾迟到,今日可是病了?”他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清晨的事告诉了住持“弟子有罪,不敢打扰住持清修便自作主张将那位女施主带回了寺里,还请住持责罚。”

住持看了他一眼“罢了,我佛慈悲,你也算是救下一条命,既然那位女施主病未痊愈,你便去照看着吧,只一点,切不可多多在那厢房内逗留,待病好了,早早打发了才是。”“是,弟子遵命。”“阿弥陀佛。”

从那时起,忘尘总是比往日里早起半个时辰,做好自己的杂活便去照顾她,虽然再也没有迟到过,每天仍按时诵读,可师兄弟们都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每日里从厢房里传来的琴声也让他们不禁为忘尘暗自捏一把汗,他还只是不知,仍旧亲自做斋饭送去,每日闲时只在厢房外的院子里打扫。

“小师父,你什么时候到这寺里来的?”“施主,是在四年前。”“叫施主太过见外,我叫苏瑶,你只管叫我瑶儿便是。”“不敢,若是觉得见外,往后叫苏姑娘可好?”忘尘双手合十,小心翼翼的试探。苏瑶只觉这小和尚羞涩的可爱,微微一笑“罢了,随你吧,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苏姑娘想弹什么便听什么就是,只是冒昧问一句,姑娘的琴声美妙至极却为何听着悲伤婉转,似能勾出人伤心事,着实不解。”忘尘低头之间看到那葱葱玉指慌乱见别开眼神却瞥见她带着泪的脸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苏姑娘,我嘴笨,不知勾起姑娘什么伤心事,若有……”苏瑶不做声,自顾自的抚起琴来,忘尘恐打扰了她,刚想离开便听到“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情却上天。”他不禁愣了愣神。

一曲抚毕,苏瑶止住了泪“那日师父若没救下我,就让我冻死在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佛慈悲,怎能见死不救?”“师父有所不知,你纵使救下我,我也是生不如死,除非师父只许我在这厢房了此一生便也罢了。”忘尘有些不解“弟子愚昧,姑娘是有何烦心事才至此地步?”苏瑶起身到他面前站定“若在师父出家前,家里的人逼迫你娶一不中意的女子,师父可肯?”

忘尘不敢妄言,只说“自我入了佛门,便了了红尘,何来嫁娶之说,再说,世间本无如果。”“你既听我抚琴与我交谈,何来了却红尘之说,师父如此踌躇,定是不肯,何苦说这些佛家的话来搪塞我。”苏瑶转身不语,忘尘也知气氛不对便离开了,在院中只听到喃喃自语“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却也逃不出红尘事,我只道他如此照顾我是何意,竟是为佛祖所托付。”忘尘听了此话渐觉心神不宁,便忙去佛前请罪。

跪了许久,竟连晚饭也不曾吃,想到还未曾给苏瑶送晚膳,起身之间被一人按了下去“跪着!”“住持……”“那位女施主的晚膳我已着人送去,看她精神有好转,也该尽快打发去了。”忘尘不敢多言,却也无法“是,住持。”

住持在此站了许久,忘尘听着传来的琴声越发急躁,住持按住他的肩膀念念有词的安抚着,待他渐渐安分下来,便欲离去,他突然抬头问道“师父,何为六根清净?”忘尘是四年前住持亲自在山下收的徒弟,来到寺里第二年便同其他师兄弟一样叫住持,今日这声师父已时隔三年。

“眼耳鼻舌身意,心无旁骛与万物冥合,即为六根清净,入寺前便已告诉过你,今日竟忘了?”“弟子不敢忘,弟子皈依佛门数年,早已忘却红尘,为何听这琴声依然动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带回来的人,若是心动,便依旧是半个红尘中人,为师也帮不了你,阿弥陀佛。”忘尘在佛堂跪坐了一夜,悟得一句“只愿不负如来。”

第二日他仍旧早早的去寺门前打扫,打扫完便去准备早饭,来到厢房前迟迟迈不动步伐,恰巧苏瑶出来“师父何故不进来?”“哦,施主的早饭放在门前了,弟子不便踏足。”苏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有些不解,只见饭盒上的一张字条上写着“卿自红尘且避世,吾归佛门且弃世”苏瑶早知如此,放着那饭并未动一口便不辞而别,像来时一样。

自苏瑶走后,忘尘的生活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半月之后,有香客上山拜访,只说是苏家的小女儿在婚前一晚因病逝世,来寺里请位师父前去超度,忘尘得知这一消息,心里仍存有一丝残念“师父,是哪里的苏家。”住持自知瞒不过“是那位女施主,你去吧。”忘尘竟一度哽咽。临走时,住持有些放心不下,暗自叮嘱着“早去早回,切不可失了分寸。”“是,师父,弟子谨记。”浑浑噩噩的便去了。

到了苏家,在灵堂外便叩首,小声呢喃着“原是我的错。”看这情景,苏家人只当是佛门的规矩,只有忘尘自己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不进灵堂他便不是来为她超度的师父,不进灵堂他才能向她真诚地道歉。摒除了所有人,只留下至亲之人在灵堂“苏员外,请务必说明令爱的死因的来龙去脉,我才好超度,若是因病,只说明得了什么病即可。”

苏员外有些犹豫“大师,小女是因为,是因为……”苏夫人在旁边已经开始有些抽泣“老爷,面对大师你还要瞒下去吗,我可怜的女儿还不是因为……”忘尘不禁有些疑惑“两位,到底是为何?”只见苏员外神色悲伤。

“之前,为小女答应了一桩婚事,当时小女只是略有不满,我只当女孩子家乍要离家不开心,便没当回事,后来她就消失了一段时间,只带了平日用的那把琴,我们也不敢声张,丢了女儿又怕他们取消婚姻,便发动人手暗地里寻找,不曾想过了一月有余小女便回来了,刚好离婚期不远,便准备着成亲,谁知就在成亲前一天晚上乘人不备,竟然…竟然想不开自杀了,回来时并不见她有何不妥,都是我的错,偏偏安排这桩婚姻,可怜了我的女儿。”

说着两人便泣不成声,忘尘强忍着眼睛的不适,清了清嗓子“还请员外和员外夫人回房等候吧,怕扰了小姐清净,等会着人送来小姐平日常用之物,那把琴亦可。”他们相扶着离去,忘尘呆呆的站在灵前,两行清泪滴落在地上,悄无声息,“我只道是什么病来的如此蹊跷,竟不知是药石无医的心病”。

看着那把琴,不禁又想起每日里他在院子里扫地,她在房中抚琴时的惬意,那日若是没救她呢,又或是救她的是别人呢,现在是不是就是另外一种光景了呢,忘尘不禁一愣,他曾对她说过世间本无如果,现如今,自己又为何论起如果了。

他敛了敛心神拆开裹着琴的袋子,看来这琴没人动过,拿出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断了的琴弦下的一张字条,是那日忘尘放在早饭的饭盒里的字条,只是背面多了几行娟娟小楷“你既一心向佛,又何苦救我一命百般照拂,惹我错付,待我甘之如饴,只道又是深渊。”

忘尘看后出奇的冷静,将那字条塞入袍子里安安静静的做完祈福,便匆匆告辞,只拿着那把断了弦的琴说是放在寺里能让小姐安稳些,跌跌撞撞回到寺里早已是深夜,住持像是料到他会连夜赶回,早早地便在佛堂等着,忘尘抱着琴跌跪在他面前“师父,弟子无能,恳请师父许我闭关。”住持只拿着香在他周围熏了一圈“去吧,待你出关时,也算自渡了情劫。”

次年三月里,只见寺门前早早地便有人在台阶上打扫,许久不见有人如此勤快,稳重的样子倒不像寻常的弟子。

丁丫
丁丫  VIP会员 路不熟 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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