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忌(下)

2020-03-28 15:45:59

古风

清时忌(下)

7

夏元清始终觉得夏家被灭一事另有蹊跷,朝堂上的事情晦暗不明,一定是有人忌惮夏家有权有势,暗下杀手。

她派了人手偷偷调查,无一例外没有结果。除了着急,眼下毫无办法,父亲生前的得力手下全都死于这场纷乱之中,她又久居深宫,没有可用之人。

悲痛过后便慢慢振作起来,如今她是夏家唯一的血脉,定要为夏家的冤魂还一个公道。

大雪纷飞,天地银装素裹。

太子妃抱着手炉站在廊中,盯着雪景出神。

“娘娘,下着大雪为何不进屋去,当心受了寒。”苏芜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元清没想到会她会来这里,如今她这里一片凄凉,而苏芜刚刚怀孕,正是得势的时候,莫非是来落井下石的?

夏元清轻笑一声,“这么大的雪,你不好好待在侧院,来看我做什么。”

苏芜对她话中的讽刺并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问道:“我可以进去吗?我有几句话想对娘娘说。”

夏元清倒是很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点头让她进来。

屋子里点着碳炉,涌动着暖融融的气息。夏元清身上的寒意慢慢退却,哈出的气体也有了温度。

“说吧。若是闲聊大可不必,我没有兴趣。”

苏芜缓缓开口,“娘娘以为太子殿下极为宠爱我,对吗?”

夏元清皱了皱眉,语气别扭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殿下宠你,人尽皆知。”

苏芜嘴角带着嘲弄的笑,道:“世人皆以为他爱我,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他将我带回来,给我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说这整个东宫都是我的。”

夏元清的心陡然一痛,不由想起从前与顾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时的她也同苏芜一样,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

碳炉上的袅袅青烟横在两人中间,苏芜脸上的表情不甚真切。她停了停,接着说,“只有一个地方他不许我去。我总觉得蹊跷,他越是不许我便越是想要去探个究竟。昨日圣上身体微恙,殿下代他主持朝政,我便趁人不注意闯了进去。”

“里面是什么?”

“是画。各种各样的画,画着同一个女子。那女子与我有七分相似,可我没有她眉眼动人,眼角也没有那样一颗泪痣。”苏芜闭了闭眼,“娘娘,你明白了吗?或许你觉得他不爱你,可他也不爱我。这后院之中他谁也不爱。我穷途末路时遇见太子殿下,困兽一般找不到出口,一头撞进他为我精心捏造的爱情。而他对我脉脉含情,与我指天为誓的时候,都是在肆无忌惮地怀念着另一个女人。”

夏元清被彻底抽干了力气,摊坐在那里,低低地说:“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苏芜垂眸,“也许只是不想你再对他抱有希望。我们在这东宫之中,都是一样的人,尽早绝望也比满怀期待着坠入深渊要好,不是吗。”

苏芜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夏元清的视线落到碳炉上,周围十分寂静,火光迸裂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晰。她从怀里掏出曾经满怀柔情一针一线缝的香囊,轻轻摩挲了一会过后丢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缝香囊,大概也不会有下一次。

她听到心底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

8

这个冬天格外多灾,先是太子先前最宠爱的侧妃苏芜流产过世,接着又是圣上身体抱恙,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刚好邻近春节,阖宫上下都在为春节的宴会准备,好为圣上冲冲喜。

除夕那天,太子妃称自己身体不适告了假,她委实不想去宫宴上与那些贵妇互相奉承,只想和夏时待在一起看烟花。

她伏在窗边的软榻上,看夜幕中的点点星光。想到那日苏芜独自一人前来站在雪中的身影,心中钝钝的疼。那是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夏时,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夏时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奴才这样低贱的人,怎么配喜欢别人。”

“这样也好。这样的疾苦你大抵无须遭受了。”

漫天的烟花轰然炸开留得一片绚烂,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圣上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春节过后不久便与世长眠,携着曾经的峥嵘岁月一起入了土。

顾修即将登基,按规矩要与太子妃一起参加继位大典。令人惊诧的是大典前一晚,太子妃被关入了牢中。

牢中阴冷湿褥,夏元清穿的又单薄,缩在角落里不住的颤抖。

顾修看着她,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夏元清轻蔑一笑,“我还能说什么,先恭喜你得偿所愿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说什么也无益,又何必来这里假惺惺。”

顾修挑眉,“你已经知道了?”

夏家的事是他动的手。当年皇上有废太子改立三皇子之意,他从线人那儿得知是夏丞相在背后竭力推波助澜,便跪在皇上面前求了夏元清作太子妃,捏住了夏丞相的软肋。而为夏家寻一个致死的名头,再容易不过了。

顾修像往常一样抬手将她的额发理顺,“知道也好,对你逢场作戏,也不过是为了让你爹安心罢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低呼一声,“差点忘了,还有夏时,若不是他帮我盯着你,我也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还有夏时。夏元清脑中嗡鸣,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还有夏时。

顾修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转身朗声道:“太子妃勾结乱党,择日问斩。”

一切已成定局,夏元清心中不再煎熬,反倒是可以坦然度过剩下的时日。她没能为夏家洗刷冤屈,看来只能去地下向父亲请罪了。

行刑之日转眼来临,夏时命狱官打开牢门。他前几日便向皇上请示要代理行刑。

“娘娘,该起身了。”夏时恭敬地弯下腰,同从前没什么两样。

夏元清从前常说夏时的声音潺潺泉水般动听,此刻只觉得恶心至极,起身直直向前走,不愿多看他一眼。

牢车晃晃荡荡地行进,夏元清双目无神,扫过街边百姓好奇的神色,从前贪玩跑到集市上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已是恍如隔世。

她这一生,竟是就要这样结束了。

前面的马车一阵剧烈颠簸,停了下来。夏元清正觉得疑惑,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

那只手的温度如此滚烫,她转头看到夏时,夏时盯着她看,目光一如既往清澈,眼里流淌着浓浓的眷恋。

“娘娘,别原谅我。”

夏元清来不及多想,便看到夏时掏出了匕首,刀锋一斜,奉命看着她的两个狱官应声倒了下去。夏时打开牢门猛的将她推向人群。

她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9

夏元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她和夏时,他们隔一条湍急的河流遥遥相望。

她跳跃着招手,“夏时,快过来。”

夏时缓缓趟了过去,站在满心雀跃的夏元清面前,如从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淡淡笑着。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忘返,许久之后开口说:“娘娘,别原谅我。”

话毕,他抬手狠狠将她推开,向后直挺挺地坠入河中,转瞬淹没在了水流之中。

“不要——”她猛然坐起。

福叔看她醒了,赶忙上前,“小姐终于醒了。”

她看向来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里瞬时蓄满了泪,“福叔,您还活着?”

福叔是从前丞相府的管家,在那场灾难中逃了出来,被夏时找来照看夏元清。

福叔一把年纪了,看到夏元清仍忍不住老泪纵横,叹息一声,“小姐。”

简易寒暄过后,夏元清忍不住开口问道:“福叔可知道夏时如今怎么样?”

福叔摇摇头,不住的叹息:“夏时公公忤逆皇上,两日前已经......”他的声音低下来,“他生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小姐从此以后便与皇宫再无瓜葛。”

夏元清浑身冰冷,回想起那天牢中夏时急急塞在她手里的东西。

是香囊,是她心灰意冷之后未送出去的,丢在碳炉里的香囊。

那日在她回房之后,她的夏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香囊从火焰里拾了出来,在身边藏好。

她将香囊合于掌心,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夏时的气息,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10

从记事起,我就在四处流浪,没有亲人,没有名字,不知道明天的自己还是否活在世界上。他们都叫我阿四,说这样子方便好记。

六岁那年的晚上,我遇到一个穿着锦衣、细声细气的人,他将我打量一番,称眼下有个机会可以让我从此不愁吃穿,不用再过四处流浪的生活。之后我便进了东宫,与太子一同作息、习武读书。唯一不同的是我必须比他更加努力。

因为他们说,我生来就该保护他。

所以后来太子要我去盯着新入府的太子妃时,我并未觉得这是什么特别的事情,皇家本就无情,为了权势利用一个女人似乎天经地义。

直到我遇见夏元清。她在老槐下坐着,看我来了,眼角弯弯地问我叫什么名字,“阿四啊,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我为你新取一个吧。”

她唤我夏时,以她自己的姓氏开头。

她比我小几岁,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女孩,做什么都依赖我。

“夏时。夏时。”不同的语气,不同的声调,她每一次呼唤都在我心里撒下一把种子,终有一天不受控制地疯长。

渐渐的,她开始患得患失,问我什么是爱情。我觉得她好笑,我只是一个太监罢了,如何懂什么是爱情。

她趴在我的耳边告诉我她好像爱上了太子。我看着她脸上羞怯的神情,心情忽然沉重了起来。

那时我才知道我爱她。

我有一瞬间的心慌,我怎么可以爱人,六岁进入东宫以后,我就不该爱人。

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爱她。因为爱她,所以不想她爱上太子,不想她有朝一日受到伤害。

可我无能为力,我终究只是一个太监,只能站在时光的洪流中眼睁睁看着我爱的女孩一天天枯萎凋零下去。

太子终于还是对她下了手。

自从来到她身边,我就在幻想着未来的种种可能,忐忑不安地为这一天做准备。

无数个夜里,我守在她的床边无法入眠,好像闭上眼就能看到她充斥着绝望的目光,听到她凄厉地喊着我的名字。

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反倒出乎意料的平静。

最后我对她说,“不要原谅我。”

不要原谅我。

我一直孤身站在黑暗之中,她走过来为我举起一盏灯。

我可以在漆黑的泥土中腐烂,可我希望她永远置身在光明里。

所以阿清,不要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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