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君成雪:画堂人静雨朦朦(上)

2020-03-27 19:55:04

古风

暮君成雪:画堂人静雨朦朦(上)

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宋陈亮

1

乔雪在第N+1次删除绘画草稿后,彻底抓狂了。她懊恼地将触控笔丢在桌上,使劲挠了几下乱成鸡窝的头发,单手托腮重重叹了口气。

哎!要不是为了能多增加点收入,她才不会在本职工作已经非常繁重的情况下还兼做插画师,替人画插画呢!

这不,钱还没挣着几个,头发就已经开始大把大把地掉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光荣的迈入秃顶大军行列了。

万恶的资本呐!

正自顾哀兵自怜,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她拿过手机瞥了一眼,只一瞬便立刻庄重肃穆。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按下接听键:“老师,您找我?”

“马上停下手头所有工作,收拾东西来一趟西安。”

电话那头,老教授语速飞快,乔雪还没来得及回一个“哦”字,那头已经掐断了通话。

简明扼要,强!

她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

乔雪毕业于A市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学的也是这座学府重点发展的稀缺专业,未来最有价值,最有发展前景的行业—文物修复。而在众多文物修复的类别选项中,她追随他的脚步,选择了壁画修复,成了一名壁画修复师。如今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

她的导师陈教授更是业界翘楚,在壁画修复领域有着很深的造诣及威望。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非常热爱,即便是年过花甲,照样热情不减,干劲十足。

乔雪是在第二天下午到的西安,打车到了酒店后才知道除了自己和陈教授,另外还有她母校的在读大四学生以及西安文物局的工作人员等十余人。

一行人匆匆聚了个餐,简单介绍了彼此后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翌日清晨,十几人的队伍就坐着乡镇大巴浩浩荡荡的来到城郊处的一座废弃古庙。在车上的时候,陈教授详细对大家述说了这次出行的由来和目的。

早几天前,西安当地政府接到上报,在城郊的一座废弃古庙地下室发现几块保存尚算完好的石壁。由结构及缺口处判断,这些石壁应该是从一块完整的墙体上卸截下来的。最令人震惊的还是石壁上的壁画,虽然因有些年头的缘故,上面的壁画已被侵蚀的模糊不堪,但仅凭借依稀可辨的部分便足以使人惊叹不已。

石壁上的壁画内容既不是描绘主人生平故事,也不是如敦煌莫高窟那般具有浓郁宗教色彩的神女飞天图,而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地狱厉鬼、魑魅魍魉和刀山火海、血池肉林,纵使模糊不可细辨也令人顿生惧意,毛骨悚然。

明亮瑰丽、奇异魔幻的壁画多见,如此阴森恐怖,描绘无间阿鼻地狱的壁画并不多见。

无疑,这些石壁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当地政府高度重视,请来了文物保护局的工作人员来着手开展壁画修复工作。因石壁大且多,侵蚀程度高,所以这次工程规模较之前要庞大,同样的,技术难度也相应的比以往高很多。于是他们不得不请外援,陈教授作为业内翘楚自然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众人到达目的地后,由现场看守人员领着进到地下室。没有预想的阴冷潮湿,相反的,室内干燥多浮尘,零星几个节能灯正发出幽暗的灯光。待见到这些石壁上的壁画后,乔雪看见陈教授的眼睛明显睁大,露出惊喜和亢奋的表情。

所言非虚,这些壁画的确难得一见,饶是淡定如她,也不免心中暗自啧啧称奇。不知等壁画修复完成后会是何等的叫世人惊艳。

由于这些石壁均巨大沉重,且地下室入口窄小,把它运回文物修复室无疑是天方夜谭,所以修复工作只能在地下室进行。话不多说,乔雪动作麻利地戴上口罩,打开工具箱,拿出相机依次对这些壁画拍了照,留作资料保存。陈教授指挥着余下众人,除尘、清理、调色、绘制......

——

这天,乔雪继续在地下室认真作业,与她一起的还有另几名修复师。

“哎,咱们这壁画修复啊就像手术一样,容不得半分马虎。”

“谁说不是呢!既要清理掉杂物,又不能破坏原有的颜料层,这活儿啊,得下功夫的。”

“加固、除尘、拼接、边缘修复、制作支撑体,哪一样不繁琐复杂啊!这次倒算是好的,石壁就堆放在地面上,方便咱们工作。要是赶上那画在穹顶上的,就得架上高架,爬上爬下累倒是其次,关键一个不当心命都有可能搭进去。”身着灰色工装,口带防尘罩的男人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一刻不停,正麻溜地调着色。

“是啊。我听说半年前就有一位同行在修复寺庙里的壁画的时候,不小心从高架上摔下来,当场就死了。”一名女修复师拔高了些许嗓音,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洞悉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叫什么来着?”忽的拍了下大腿,“对了,好像是叫沈昱。”

乔雪对加入聊天大军不甚感兴趣,正一丝不苟地用大头注射器向做过支撑体的壁画边缘缝隙注胶。听到这话她的手一抖,注射器掉落在地,清亮的眼眸顿时蒙上了一层幽暗。

“乔雪,你怎么了,没事吧?”蹲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名女修复师关切地问。

乔雪向她摆摆手说了一声:“没事。”继续埋头工作。

晚上,她向项目负责人借了一辆公用车,独自行驶在寂静无人的城郊公路上。

刻意尘封在心底的伤痛被人无意间提及,就像有人在未痊愈的心口上重新又剐了一刀,此刻新伤旧疤都淌着汩汩鲜血。

他,那个让她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文物保护大军的理由。是的,在半年前死了。死在她面前,死在她准备向他告白的当天。从此,那个始终温暖和煦,谦逊有礼,笑起来两颊有着浅浅酒窝的阳光大男孩消逝在人间。

她头痛欲裂,车子在不知不觉间提速,眼泪氤氲满整个眼眶,嘴角扯起凄楚的惨笑。眼前的所有都仿佛浸润在水波之中,视线模糊不清。只有汽车的轰鸣声默默提示她,此刻正超速行驶。突的,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耳边响起铁皮剧烈撞击的声音,尖锐刺耳,紧跟着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2

乔雪再睁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散发浓浓霉臭味的棉被。屋外凛冽冰冷的寒风呼呼吹着,不时透过破败不堪的窗户灌进来,冻得她不禁打颤。

她想起身,不想身子一动便疼得龇牙咧嘴。看来这次车祸伤得不轻。

环顾四周,屋里阴暗暗的,土青色的墙壁表皮斑驳,墙面凹凸不平。屋内陈设简陋,除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和两张条凳外,别无其它。

乔雪不禁心内升腾起怜悯之心,估不到如今21世纪竟还有这般穷苦人家。想来应该是这户人家的主人救了自己,等人来了,得好好感谢。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乔雪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前的一个破石墩上,不时对着湛蓝天际长吁短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月了,从头一个月对着天花板到伤痊愈后的两个月对着天空,除了发呆还是发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块发了霉的豆腐。

当初还想着等人来了,好好感谢人家。可哪知道等来的人竟是自己的“娘”,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这位她后来的“娘”已经率先冲过来紧紧抱住她,哭了个昏天暗地,差点没把她当场给箍死。

后来从她“娘”嘴里得知,她现在所在的国家叫紫云国。这是一个历史上从没有过记载的国度,而她就住在这紫云国九璃府东陵村里头。出事那天为治母亲的顽疾上山采药,14岁的原主不慎摔下高崖,性命垂危。本以为已回天乏术,却没想到她竟活了过来。

她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接受自己魂穿的事实。

或许是历史遗漏又或许是进入了所谓的平行时空,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都只想要逃离,回到自己原来的时空,因为那里有自己热爱的工作和挚爱的亲人。

“小雪,你怎么又坐着发愣呢?走,进屋吃饭去。”妇人说着便上前来拉她的手,乔雪无奈,只好认命的随她进了屋。

是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乔雪,她娘喜欢叫她“小雪”。

四月,阳光温暖和煦,微风吹拂,羊肠小路旁两株梨树的花枝随风轻舞,惹得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梨花洁白胜雪,远远观之便似冬雪初降,漫天“雪花”飞舞在金色光鳞下,晶莹透亮,潋滟了一城春色。

乔雪站在梨花树下看得痴了,麦饼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梨花珠缀一重重,香浓春更浓,朝霞未染粉面,雪姿更娇容。”一声浅诵低吟从梨树的另一侧幽幽传来,声音略微低沉富有磁性,还带着些许未脱的少年稚气。

乔雪寻声而去,只见一少年身着麻色布衣,手中拿着一根木枝,背对着她,低着头弓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她好奇地往前挪了一步,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顿时,眸中浮现惊艳之色,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好一幅春燕衔泥归家图,太妙了。”说完还不忘鼓了几掌。

少年身子一怔,手里的木枝一抖。

下一秒,乔雪便见他着急忙慌地抬脚将泥地上的画抹了个干净。她想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乔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问道:“画得挺好的,为什么要把它抹掉呢?”

少年不回答,倔强地将头撇向一边,梗直了脖子,耳根浮上一抹红。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润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

后来她才知道,他只要害羞就会不自觉地撇过头去。

乔雪见少年僵直的艮在那,猜着是个颇有倔头的孩子,也就不与他计较,自顾摇着头转身离开了。

3

接下来的很多天,乔雪几乎日日都到梨花树下。偶尔找块干净的草地躺着,遥望天空,静看云卷云舒。偶尔远远站着,默默看少年在树下作画。

少年对作画近乎痴迷,只要不下雨必会出现。在他的笔下,大千世界,包罗万象:飞禽走兽、亭台楼阁、花鸟虫鱼......经他一番妙笔生花,一切事物都有了生机,成了活物,栩栩如生。可唯独一物,他没画过。

开始,少年还会因她的注视感到不适和紧张。日子长了,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了。

“以我的专业角度来看,你真的画得挺好的。”一日,她啃着麦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多谢!”少年淡淡说道,手中的木枝一丝不苟地勾勒着窗台檐角。

“但我发现你从来不画人,这是为什么?”乔雪努力将自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故作娇憨,不解地问。声音也稍带了些稚气。

天知道,让她一个28岁的高知女青年在这个世界装尚在总角之年的青春少女有多难。

既来之则安之。

这段日子她什么也没干,就摸索出了一套应对这陌生世界所有未知变数的最好方法——装傻充愣。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不知道,忘记了。于是,东陵村里头的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乔家女儿自那日从崖上摔下来后,虽大难不死,却把脑子给摔坏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嘴唇微动,声若蚊蝇,不仔细听还真听不清。

好家伙!真是个高段位聊天杀手,分分钟能把话给聊得死死的。

高冷!绝比高冷!

乔雪能感觉到此刻自己的眉毛正突突跳个不停,干巴巴笑了一声,自讨没趣地坐回树下继续啃麦饼。其实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从小到大她信奉的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这不,实在是无聊到极点外加好奇到极致才会问出这句话的。哪知道他如此惜字如金啊!切!

乔雪越想越气,越气吃得越急,于是一大口麦饼没能吞下去卡在喉咙里,惹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乔雪狠命拍打自己的胸口。

“喝点水吧。”

正咳得面红耳赤,眼前出现一个水袋,一只手拿着它正向她靠近,乔雪二话不说接过水袋咕嘟咕嘟一通喝。

“吃这么干的饼却不知道带点水,真是笨得可以。”

“咳......咳咳,要不是因为您的惜字如金,我至于生闷气对着它猛啃吗?”她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良久后开口说道。

“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少年把水袋别回腰间,转身就走。

乔雪被这不咸不淡的话激得“噌”一下跳起身来,快步追上前,质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萍水相逢而已?”她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意在向他控诉,“再怎么说,我们也算和平共处过个把时日吧!虽是隔着百米长的距离,可勉强能算得上个君子之交吧!”怎么能说只是萍水相逢呢?她很不高兴。

少年愣了一下,眸底划过一丝惊异,只一瞬便又恢复疏冷淡漠,侧身绕过乔雪,拿起木枝继续作画。

乔雪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跋蹄狂奔而过,是谁说高冷男又欲又禁超喜欢的。来,过来,看我不打死你。瞧见这一问十不答没有,分分钟让你有磨刀嚯嚯向什么什么的冲动。

这回,又是她一个人气呼呼地回了家,并且连续在家待了好些天。她指天发誓,要是再去主动招惹那万年寒玉的话,乔雪这名字就倒过来写。

4

改变是从那日开始的。

那日,在家实在憋得慌的乔雪,独自一人蹲坐在村里一偏僻小河边钓鱼。待到鱼篓满载,起身归家时,不想脚下湿泥一滑,跌进河里。旱鸭子一枚的她在水中挣扎着大声呼救了良久,也不见人来搭救,直到筋疲力尽沉入水底。以为自己要到阎王爷那报到时,一双温热的手掌托举着她冲出了水面。

模糊中,她看见少年眉头紧蹙,神色紧张,原本清冷淡漠的眼睛此刻蓄满关切和担忧。乔雪嘴角轻扬,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接着头一歪,昏了过去。

原来是你,真好!

乔雪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用炭笔画了一张素描送给少年,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并暗暗发誓:无论今后怎么热脸贴冷屁股,她都大人不记小人过。

“呐,送给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和解了。”

“这是什么?”少年看向被卷成棍子的纸,疑惑道。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接过卷纸,漠然打开。下一秒,少年瞳孔骤缩,欣喜,震惊和纠结在脸上交叠更替,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是?......”

南乔子
南乔子  VIP会员 懒癌加拖延症晚期患者 得治!上这儿来了~ 公主号:南乔匪子 微博:南乔匪子 欢迎大家来逛逛。

暮君成雪:画堂人静雨朦朦(上)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