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得一声，婴儿的哭啼和田宁的呼吸一样，起伏不定。
屋里传来声音：“又是一个女儿”
田宁蹲在灶台旁一时不慎，坐在了地上。
这是他第二个女儿了。现在计划生育这么严格，好不容易下来一个指标，结果又是一个女儿，有点无奈，苦笑着脸，抱起了这个又黑又瘦的女娃娃。
现在左邻右舍都有儿子了，老李第一胎就是个儿子，老刘去年也生了儿子，他生个儿子怎么这么难。
上次打扑克的时候，老刘抱着他儿子转了一圈儿，嘴里直叨叨能有人给他养老了，让他羡慕得不得了。
现在村子里有两个女儿的可真少。不过还好，大哥田安去年添了个儿子，老田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想到这，田宁心里舒畅了一点。
老二满月的时候，他大嫂子抱着儿子也过来了，他这个大侄子和他这个老二正好相差了一岁，但这体格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大侄子又白又胖，他这个老二又黑又瘦，仿佛得了什么不足之症。
田宁他娘抱着他大侄子一刻也不愿意松手，他妈喂奶的时候都得在旁边小心呵护着。
田宁抱着老二，让他爸给老二起个名字。毕竟田宁的爸也是个民办教师，虽然也只是小学文化，可也是能写能唱，况且还给他大侄子起了个特别洪亮的名字，给他大女儿也起了个不错的名字。
田宁的爸答应着，先让叫着二丫，等他想好了再起个名字。
二丫马上七岁了，就要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还没有个叫得出口的学名。田宁又去找他爸，让他爸给二丫起个名字。
他爸拿出字典翻了一翻，指了一个“娟”字。田宁想了一想，说什么也不要这个字。
村子里的姑娘不是“娟”、“慧”就是“秀”，除了姓不一样，名都一样。
田宁不愿意，让他爸就像给他大女儿起名字一样，认认真真给他二丫起个名字。
过了两天，他爸给他写下了一个“毓”字，告诉他这个“毓”字，和教育的“育”是一个含义。
他初中没毕业，这个“毓”字也不认识，听他爸这样一讲，他想，将来自己的女儿能做一个老师也比做一个农民强多了。
毕竟不用天天上山晒着去了，晒得黑黝黝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水灵灵的姑娘。田宁非常开心，带着他二丫报名去了。
二丫很懂事，但是胆子很小。学前班第一天，二丫就目睹了一场车祸，比她高一个年级的两个男生放学时被一辆货车撞着了，当即被120拉走了。
他二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人心惶惶的场面，当时吓得拼命往家里跑，他大姑娘追都追不上。一连几天都被噩梦吓醒，哭个不停。
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二丫是被吓坏了，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上身了，得找人叫叫魂儿。
他特意找了村子里“有名的大仙儿”来叫了叫，也不见好。他娘让他去外面找个人来叫叫魂儿，毕竟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他说什么也不肯了，套上驴车带着他二丫去镇上卫生所看了医生，医生开了两副药，两三天就见效了。
他还特意跟学校请了两个月的假，让他二丫好好养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二丫更黏着他了，他去哪里，二丫就跟着去哪里，像个小小的跟屁虫，但却让他很有成就感。但是他觉得也正是这种成就感，造成二丫胆子更小。
农忙的时候，他只能把二丫放到他娘那里看着，正好和他大侄子一起。放在他娘那第一天，二丫的脸上就多了一道疤，那么长，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鼻翼，还那么深，得留疤。他娘说两个孩子太淘气了，管不过来。
放在他娘那第二天，他二丫头上就多了一块补丁，用石头打出血了。他娘说已经骂过他大侄子了。看着二丫头上被血染红的布条，他哭了，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他骂二丫，骂她废物、骂她傻子、骂她挨打不会还手，二丫哭他也哭。之后二丫不上学的时候，他上山就带着二丫。
二丫学习很好，比他大侄子都好，比村子里同龄的孩子都好，这一点非常让他骄傲也有一点懊恼。二丫初中时，很多同龄的女孩子和不愿意读书的男孩子都辍学了。
老刘送他大姑娘上学时，告诉他大姑娘少点吃，伙食费都不够了。后来他大姑娘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过了几年就嫁人了。
老刘却十分积极让他成绩不理想的儿子上学，他儿子宁愿挨打也不上学。没办法老刘只好也让他儿子混下来初中文凭就不念了，好歹比他小学文化要强得多。田宁自己是初中文化，怎么可能让女儿也是初中文化呢？
所以无论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他至少也得供他们念完高中，万一能读大学是最好不过的了。
老刘却十分不解田宁这种想法。一天打扑克的时候，老刘就劝解田宁，养姑娘终究是给别的人家养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白白花钱还用一套一套道理“骂”自己，何必呢？
田宁不说话，确实二丫没少“顶撞”他。自从二丫知道，是为了要生儿子才生了她之后，时不时就阴阳怪气一番。
有次，他抱怨没有人黑天帮他去锁大门，要是有儿子就好了，这些活就儿子干了。
二丫直接就说：“你觉得谁儿子就去找谁当儿子，自己没有儿子的命，还嫌丫头不好。我每天干那么多活，你就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如果你有刘叔那样的儿子，不仅去锁大门还得帮他买根雪糕呢！”
后来他再也没有抱怨过或者再也没有在他女儿面前抱怨过。确实如此，除了一些体力上的活儿，他女儿们干不了以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和她们妈妈一样勤快。
还有一次过年，他们一家还有他兄弟们一家都在二丫爷爷奶奶家聚餐，二丫奶奶把一碟鱼肉拿到拿到他大侄子前面，让他吃。
二丫见了，举起一杯饮料敬了爷爷奶奶，感谢他们的照顾，之后话锋一转：“我也想像我大哥那样有力气，能够淘气一点，虽然可能让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生气，但是过年还是有鱼吃”
二丫大娘只好用尴尬地语气，把鱼拉到了中间席面上。
等二丫考上了大学，田宁确实开心，本来只想读读高中就可以，没想到能考上大学。
大学需要四年，可能好人家的小伙子都结婚了，找不到对象怎么办？再者上大学也是不小数目。
二丫特别懂事，知道家里生活条件比较困难，却也不强求能上大学。
田宁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找他大哥田安商量。田安也是老师，他媳妇也是老师，田宁最佩服的人可能就是他大哥了。
他大哥不但对父母极为孝顺，教导出来的孩子也十分有礼貌。虽然有时候比较任性，但是大方向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田安听到田宁说得事情，当即跟田宁翻了脸。
“二丫虽然不是咱们第一个大学生，确实咱们家考的最好的一个。你怎么能为了让自己一时安逸，让这么好的读书苗子不去读书。再者读了大学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非得在咱们附近这几个村子找对象。如果你觉得有困难，我帮你供她读书。”田宁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不能因为自己，让女儿放弃更多的选择。
给二丫办升学宴那天，老刘老李都去了，喝了些酒，老李拉着田宁的胳膊，哭诉了起来。
骂他的儿子不孝顺，借钱给他娶了媳妇买了房，他去住了几天，他儿媳妇天天给他白眼，嫌他不讲卫生。他儿子次次回来看他，次次回来要钱，现在他儿子儿媳还不能养活自己，又生了一个儿子。田宁低头倒酒也不说什么。
老刘宽慰他“没事最起码你还有个儿子能给你养老”
田宁也知道老刘也有自己的烦心事，老刘的儿子自从初中毕业，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这一年一直在家呆着，也没有人愿意给他当介绍人，老刘天天起早贪黑下工地，挣钱攒钱，攒下一瓶水、一碗饭的钱，争取有一天能把攒下的钱花出去，给他儿子找个媳妇。还好他大姑娘时不时回来看看他，给他买双新鞋、新袜子。
田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两个女儿都很孝顺，大女儿每周都带着外孙女回来看他。
二丫二十多岁，有时候还像个小孩一样，黏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还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二丫爷爷奶奶现在身体还很健康，闲着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唠唠嗑。虽然不知道以后还会经历什么，但是此刻是幸福的。
生活就是生活，有甜有苦，无论你是男是女，也不论你有男孩还是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