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悄无声息的笼罩住这座城市，暗黄的路灯照在来往行人的身上，将影子拉长，像是一个个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狩猎的怪物。
我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顶着路人怪异的目光，习以为常的裹紧身上的风衣，朝熟悉的事务所走去。
我工作的事务所是一个叫诡妖的事务所，所里加上我一共只有三个人，我们游离于人群之外，伪装成普通人，解决那些无法用常理形容的奇闻异事。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委托人已经来了。
事务所的所长沈舒顶着二十几岁的脸，手里捧着杯红枣枸杞茶：“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身上的风衣脱下，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室内开了暖气，傻子才会穿那么多。
沈舒哼了一声，指了指里屋，提示我委托人在里面：“你的工作。”
2
委托人叫张满，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大龄单身青年。
他脸上挂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双目却炯炯有神，他自我推门进来时就一直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的走到他对面坐下，轻咳一声切入正题：“那么现在先生，你需要什么帮助？”
男人没人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目光有些失焦过了许久他才问我：“你是不是叫宋槿？”
我不明所以点头。
他又问我：“你有没有刻过一个玉枕？红色的，上面有一朵并蒂莲？”
“有吧……”我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小姑娘？她说她想刻出最美的玉，我帮了她一把。”
闻言男人大笑：“没错，没错，是你是你，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3
“我叫张满，生在张家村。”
“我们村子四面环山消息十分落后，当时就算豆大点事也会被全村人知道，然后成为村里的谈资，而很不幸的，我曾经也是村子里众多谈资之一个。
在我十岁那年，我母亲因病去世，她走前把我叫到她床前，给我一个玉枕她告诉我，这个枕头是我两岁那年莫名失踪后，被帮忙寻人的村民带回来的，那个村民说，他找到我时，我就抱着这个枕头。
她还告诉我，当年她觉得那个玉枕邪乎，打算偷偷把它扔了，结果却发现玉枕扔不掉。
最后她对我说，阿满啊，这是你这辈子都丢不掉的缘啊。”
听到这里我问他：“你信了？”
他摇头。
“这话一开始我也不信，毕竟听起来就是唬人的。但这毕竟也是她生前的遗愿，我还是接过了玉枕，用她以前的方式供奉了起来。”
“供奉一个枕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再加上是我母亲供奉过的，于是我家里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见，就这样我供了这那块玉枕十多年。”
“几年前，我家里的老人去世了。”他接过我递的茶水，低声道了句谢，“我们老家哪里有个从老一辈传下的习俗，说是家里有老人去世，老人生前最喜欢的小辈要为其守七天灵，以表孝道，让老人走的安心。”
“你被选中了？”
他点头：“那一天二伯和姑姑因为守灵的事大吵了一架，他们近年来在城里发展的不错，不愿意长时间留在村子里，而小辈也就只有我和他们二人的儿子。
那一天吵了多久我也不记得了，他们最后决定让我留下守灵，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即使奶奶生前最喜欢的其实是姑姑的儿子。”
他喝了口茶，双手有些抖，似是害怕接下来要说的事。
“那一天是守灵的第二天，他们都走了我留了下来，张家村的村民其实挺好的，他们担心我一个人害怕，时不时就会找我聊天，但再怎么好也不是自家人，到了点都会离开，因为怕犯了忌讳。
而我因为工作的原因时常加班，熬夜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是事就出在了这天晚上。”
他咽了口吐沫：“我看见了一双脚，一双离地三寸的脚。”
我一惊：“离地三寸，鬼？”
“我不知道，当时我吓坏了，我连头都没敢抬起来。
但是我听见她说话了，听不清她的声音但就是能知道意思，她叫我的名字，问我为什么是我守着她。”
“你奶奶？”我更惊。
“我不知道。”
“当时我很乱，只知道我最后莫名其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躺在房间里的床上，枕着那个被我忘在这边没带回老家的玉枕。
也是从那刻起，我觉得我母亲当年的话也许不是玩笑。”
我问：“你没告诉别人？”
“说了，我告诉了每天给我送饭的大婶。”
“她没信？”
“信了，她当时就跑了，是晚饭的时候回来的还带着村长和村里有名的神婆。”
“神婆来了后就一直盯着我看，过了很长时间才给了我一根红绳，神婆告诉我，红绳只能暂时挡灾，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必须找一个叫宋槿的人，而且那个人必须在一个红色的玉上刻过一朵并蒂莲。”
说到这儿事情我差不多就明白了，这个叫张满的男人因为回老家守灵，结果见了鬼，神婆给他的红绳估计是效果越来越弱了，所以他这些年才拼命找我。
我抬头看着他问：“能方便去你家看看吗？”
他点头。
4
“家里有些乱。”张满拿出钥匙开门，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道。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他领着我进门，正好撞见了从厨房端出一盘葡萄的古典女人。
他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直直的从女人身边走过。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刚从厨房端出两杯水的张满：“你还没有女朋友吗？”
他将一杯水放在我桌前，在我对面坐下，看起来有些尴尬：“这不是工作太忙没遇见合适的吗。”
我看着女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啊，对了！”他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红绳放在我面前，“这就是神婆给我的红绳，只是最近没什么用了。”
这时女人也凑到我跟前对我搭话：“那神婆还有点本事，阿满因为这根红绳平安了几年。”
对面的张满继续开口：“我是今年六月发现它失灵的，距离现在过了一个月我也没发生什么事。”
“那还不是我保护你，你个白痴！”女人不满的嘟起嘴。
“我本来是不想找你的，但是当年的事我实在放不下。”
“你个呆子，真是个大呆子！”
“尤其是最近几天我天天做梦，咳，梦见，梦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
我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只觉得吃狗粮吃撑了。
那头张满还在问我：“您说，是不是，是不是有妖精诱惑我？”
我：“……”
我：“……对一个女妖精！”
看着男人激动的要说什么的样子，我冷酷无情的打断他：“你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老人家临终前留下了点怨气，就算你不来找我，这股怨气过不了两年也就散了。”
“啊？”
我翻了个白眼：“一日怨气百日消，它等了七天也没等到生前的宝贝疙瘩守灵，怨气又不是人，它又没有脑子，再加上当时守灵的是你，它不缠上你找你麻烦缠上谁？”
“……”
“好了，不要沮丧。”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现在我们来解决另一个问题……”
“比如说，某只小妖精。”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5
女人这时看起来有些沉默。
我问她：“怎么，当了人家几年的媳妇，临到头却不敢见丈夫了？”
“我没想害他。”她开口，声音沙哑，“我没害他。”
我平静点头：“我知道。”
“那个，那个，您在和谁说话？”对面的男人缩着脖子，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笑道：“你梦里的小妖精。”
“……”
我惊奇的看着他们一人一灵瞬间通红的脸。
“你想见她吗？”我看着张满，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见她我可以帮你。”
就是以后还见不见得到我就不能保证了，我邪恶的想。
张满眼睛发亮，看起来十分意动。
过了一会儿他回我：“算了吧。”
我惊奇：“为什么？”
“总觉得不经过她同意让她现身有些不礼貌。”
“……”我觉得我看到了个大傻子。
最后他们两个还是见面了，因为女人自动现身了。
真是两个大傻子，我气呼呼的想着。
6
说真的，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一个大龄单身狗要在工作时间围观别人小两口谈恋爱。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两个一见面就你依我侬插不进第三者的气氛，有些淡淡的忧伤。
好在张满和女人没有彻底忘记我的存在，在反应过来把我晾在一边后，飞快的为我找存在感。
张满问我：“您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女人问我：“您要不要喝什么东西？”
我：“……”
不需要，我狗粮吃饱了也喝饱了谢谢。
我不打算和他们两个废话，因为这个时候只有事务所的所长，那个比我还要单身很多年的单身狗的身边，才可以安慰到我破碎的心灵，我开门见山道：“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告诉我你的来历就行了。”
女人一愣，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7
夏荷生于一个夏天。
那时阳光正好，满塘荷花尽数开放，她的父亲从外匆匆赶回时见那满池景色，便决定给她的名字单名取一个荷字。
当时的夏家是洛珠城有名的大家，夏家是做玉器生意的，他们家刻的玉是连当今圣上也赞不绝口的美玉，而在夏家这一辈，夏荷的兄长夏轩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成了人人赞叹的天才。
而也是在这个夏天，夏家接到了圣上的密旨让他们雕刻出一座绝无仅有此世无双的完美宝玉。
夏家的人十分兴奋，因为这次一旦成功他们夏家将会更上一层。
夏家所有人都觉得是出生在这年夏天的夏荷，带给了他们好运，也是因为如此，从出生起因为是女孩而不被喜爱的夏家大小姐出现在了世人眼前。
夏荷被宠爱着长大了。
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她刻的玉每一个都被世人高价哄抢，她超越了她的兄长，成为了新一代的天才。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她十五岁那年，新上任的皇帝命夏家刻出一个比当年更完美的作品。
这次夏家没了当时的兴奋，他们全都愁白了头发。
因为当年刻的是最完美，是绝无仅有的，如果这次的玉超越了之前，那就先当于是欺君；如果不如之前，那就是无能。
夏家人愁疯了，在巨大的压力下，他们开始咒骂，骂夏荷是一个灾星。
然而即便是这样，送给圣上的玉也依旧不得他喜欢。
圣上当场就将玉摔碎，并下令抄夏家满门。
夏家所有人都被带走了，除了被关在柴房的夏荷。
8
“她从那个柴房里出来看见的是空无一人的庭院，也就是在那时起，她开始固执的认为只要刻出最完美的图案，一切就都会回到从前。”
“当时夏荷其实已经疯了，不论是从小到大环境的落差，还是夏家的丧命，她疯的不明不白，又疯的无比清醒。
她知道以前的技术不能达成完美，所以就用了古籍中的办法——以血养玉，以骨刻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你。”
女人将目光转到我身上。
我挑了挑眉：“我？你可不要说是我帮她完成了她心目中的完美作品。”
女人摇头：“并不是，当时夏荷用血养了两块玉，一块是她刻的，一块是你刻的。”
“夏荷刻的是她出生那年的满池荷花，她说那是美的，还说还有更美的。而你刻的是一朵并蒂莲，是随手刻的，但是夏荷说你刻的比她美。”
“她毁了她刻的玉留下了你的，之后她再也没有刻过玉了。”
我：“……那我的那块？”
“被她养起来了，直到今天，成了我。”
“……”
这可真是天雷一个滚滚，我一个单身狗男朋友都没有一个，就先有了个孩子？
女人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笑：“你不必介怀，因为被夏荷的血养了多年，我也不知道我是我，还是是不完整的夏荷。”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夏玉，她当初取得。”
夏玉将一缕青丝别于耳后：“在夏荷逝去的百年后，我开始我了自我意识，我知道我被人发现，他们惊叹我外表的美丽，不忍心破坏玉的整体性就将我打磨成了一个玉枕，献给了当时的皇帝。”
“皇帝十分高兴，他命人专门为我做了个盒子，他十分喜爱我，他百年后我成了他的陪葬品，直到几十年前，我被人从墓里偷了出来，遇到了小时候的张满。”
我摸了摸下巴：“听你这么说你们还真有缘。”
夏玉和张满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我：“……”
我起身，表示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夏玉没什么问题，只要你一直供着就行，你粘上的怨气我也给你拍散了，行了，以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
9
一周后，诡妖事务所。
“宋姐宋姐告诉我嘛，你这次为什么让那个枕头妖和人类在一起？你不是最不喜欢人妖恋了吗？”
我躺在沙发上，承受着我这个年龄不可承受之重。
一旁的沈舒看不下去，他把压在我身上的新人林梅提了下去，对我说道：“起来，出去吃饭。”
“我要吃麻辣小龙虾！”我举手叫道。
沈舒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率先离开：“你做梦！”
我抓住林梅的手紧随其后：“凭什么，这次我是功臣，功臣！”
“呵呵。”
阳光下，我们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10
祭骨生花，刻玉染血，此为，枕中灵；
灵生百感，化玉为人，此为，新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