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夏天总是闷热的，蝉声也很烦心，是背英语单词的时候最枯燥的背景音。可是今天下午篮球场上坐了个小男孩。
是小男孩吧，反正比我矮好多。
他跟同学一起在一旁看着，我们在球场上打球就喜欢有人看，但绝不希望是一群男生，男生看男生有什么意思？我们比拼的是力量和野性。
只有异性才会带着欣赏探究的目光看异性。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是想来打篮球的，但是学校球场的每一个篮筐都被占了，那些是高一的吧，谁也不认识，谁都惹不起，只能看我们什么时候打够了走人喽。
但是我最先看见的那个男孩却走了过来，跟我们班班长说着什么，最后他竟然加入了我们。
行啊，玩的挺开的。
最后我们打到天黑，大家都没吃饭，就指望着放学这会能尽兴呢，谁会去吃饭啊。
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应该还剩几个学霸在奋斗吧？
夏天的闷热只有在夜晚才对消退一点，让人喘口气，我一个人出了校门买了个雪糕吃，这玩意虽然甜的有点腻了，但架不住它凉的人爽啊。
路前面有一个黑黑的人影，应该也是学校的学生，看身量是个男生，就是不知道是在班里学到这么晚的学霸还是跟我们一块打篮球的学渣了。
当然，也可能是学霸，毕竟有些人脑子天赋异禀啥的，跟我们这种普通人不一样。
他应该是听见脚步声了吧，回头看了看，然后停下了。
怎么？认识我？
快步过去，近了才发现，是今天过来跟我们一起打球的男生。
他过来找我们班长，跟我们一起玩起来以后，他们班其他人跃跃欲试也想来，但人太多了，最后我们又允许进几个打了比赛。
今天还挺尽兴的，毕竟每次放学篮球场上来打球的男生挺少的，像这种能组队打个比赛的时候不多。
上去跟他打个招呼，才知道他今年高三了，今天看见一群高一的男孩说篮球场人满了，嚷嚷着看看能不能跟别人一起打。
原来那些人跟他不是一个班的。
刚升到高中的男孩子还是和这里的带了两三年的男孩有些格格不入，没有人敢上来询问。
最后他就过来了，很久没打球了，手很痒了。
“打得不错。”
他这样夸我，我跟他说你也不赖啊，三分太强了。
我们一起笑笑，往家那边走。
到家我还在想那个很开朗有些自来熟的男孩子，他也高三啊，比他矮一头呢！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不自觉地想那个男孩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个小狐狸，特别狡黠。
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勾人？
晚上睡觉之前，脑子里还都是那个男孩。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又在篮球场上碰见了那个男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我觉得很好听，至少没流俗吧。
我们一块打球，他有时候会把球传给我，我会试着练练三分，可惜不是很好，没他那么准，我有点懊恼，觉得自己有些笨。
打完球我们一块回的家，我们有些顺路，他家比我家远，我拐个弯到了的时候，他还得走一点，
路上我问他三分怎么投的这么好。
他说以前他刚打篮球的时候，技术还没现在好，没人家灵活，还比人家矮，就练了好一阵三分，这样球到手之后，只要距离别太远就能投篮了。
原来是这样。
“没关系，虽然现在你个子还是不高，但技术变好了。”
他听见这话假装恼怒的捶了我一拳。
对啊，我怎么能说人家矮呢，就像他妈总说他脑子笨，学习只能用努力换取成绩一样。
得给人家道歉，说完对不起又觉得不够，想了想只能夸一下。
“你长得很好看。”
他说谢谢，然后对我说。
“你是不是傻！”
我心想，我大概是真有些傻吧，男生一般用帅气来形容啊，自己说什么好看。
可是他真的很好看，不是那种帅气啊，就是吸引人的好看。不是女孩子的好看，是属于男孩子的好看。
他又笑得眼睛弯弯的去买了雪糕，递了其中一个给我。
快十月了，天气还是很热，这个时候吃雪糕还是很爽，我们边吃边走，聊高三的枯燥和麻木，也聊梦想。
他说他想考个985，不要211，然后找个不是很累的工作，月入过万的就行，周末就出去逛逛，不想出门就在家睡觉，或者看个电影什么的。偶尔去体育馆看看球赛，旅游长长见识，都好。
我说我跟他差不多，也没什么大的理想，没有非得完成的事，反正自己这个成绩也考不上什么很好的大学。
听见我这么说，他开玩笑问要不要让他这个学霸带飞？
当然要，好好的大腿谁不愿意抱？
然后他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说让我先把数学的公式全背过，有时间他教我怎么用。
我半点没犹豫就接了过来，笑着跟他说感谢救命之恩。
我们加了微信，他让我晚上有不会的就问他，我说行，绝对不客气。
结果晚上我们就聊了很久，跟学习半点没关系，从詹姆斯聊到他们的西方文化，乱七八糟什么都说。
最后他才猛地叫停，说他晚上的作业到现在了还没写，说不聊了，今晚还得熬夜学习。
他话里有些小小的埋怨，我倒是很开心，怨吧怨吧，下次我请你吃雪糕赔罪。
十月一放假的时候我们约好了下午不是很热的时候一起去小区的篮球场打球。
他对小朋友特别友好，不像我，总是觉得那些熊孩子很烦。
打累了也就晚上了，我俩就坐在路边摊上吃烧烤，他跟我一样喜欢吃肉，但是不喝酒，他说酒精让人不清醒，不清醒就会犯错。
他不想犯错，但是我不一样。
我喝了点酒，看着面前的他越来越好看。
潜意识里，我听着他的话，有些觉得自己想犯错。
也可能不是。
十月一假期放了五天假，学校吞了两天，我俩天天都见面。见面就打球，然后吃饭，然后学习。
很简单，就像普通生活。
月考完了我又在篮球场上见到了他，他笑着过来，跟我朋友都混熟了，大家都说很久不见。
那天有个女孩路过，篮球抛出去了，他人也跟着歪了出去，但是他没碰到女孩，强迫自己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发现他伤得不重，只是手上擦破了点皮。
我回班里拿了酒精给他擦，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我就皱眉看他的手。
可是看着就很疼，我忍不住吹了吹，他就笑我说我蠢，男孩子有什么好吹的，然后他点了点我的额头。
那时候他的手特别暖，指腹特别软，我觉得他在摸一只大狗，想到这个瞬间觉得自己可爱了不少。
晚上回去我给他买了奶糖，跟他说这是小朋友受伤了的安慰。
他一下子就知道我在说他矮，他气笑了，说他还是能跳起来打我的。
我俩嘻嘻哈哈的回家，我妈也知道了我新交了个好兄弟，可是晚上我在梦里见到了他，只是他出场的方式有些不对。
早上醒了我懵了好久，心里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想法，急急忙忙换了内裤，到了学校。
只是很不巧，我在校门口碰见了他，他像往常那样给我打招呼，我却有些犹豫，他看我晃神，给了我一巴掌问我是不是没睡醒。
我们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他的身边出现了个女孩。
他拒绝了女孩的喜欢，女孩有些失落，但还是选择不打扰，没再纠缠。
可是我的眼睛里怎么也挥不去那个女孩子的脸。
原来他以后是属于别人的啊。
我很难过，之前一直被我回避的感情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看我心情不是很好，还问我是不是没有女孩跟他表白羡慕了，我心想女孩子跟你表白是因为你优秀好看，我不羡慕，我只是难过……
晚上回去，我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拿起手机就想给他发微信，却总是不敢。
这样的我一直持续了一周，白天他问我是不是晚上熬夜打游戏了，我笑着说不怪我是游戏太好玩了。
可是有一天晚上他给我发消息说我在骗他，说我们俩是塑料兄弟情。
我知道他只是打趣我，只是善意的提醒我，可是我把这当成了向他坦白的理由，我不能隐瞒他什么，我们那么好的朋友，我应该跟他说的。
所以，那天晚上快十二点了，我给他发消息，我说。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再给他发，我说这么说可能我们连兄弟都做不成了，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这实在是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你也不用接受，觉得恶心以后我们可以不用再见了，反正也不一个班。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都没回我，久到我觉得我们之间真的到此为止了。我知道他看到我的消息了，他晚上手机也不静音不关机，防止有人找不到他。
凌晨两点，他回我了，他说。
“喜欢男孩子也是正常的。”
他说谢谢我的喜欢，喜欢他是对他的肯定，但是他是不是要作出回应他需要好好考虑，让我晚上别胡思乱想，明天还要上学。
你看，我喜欢的人多么温柔，胡思乱想到凌晨的是他，却提醒我好好睡觉。
你看他明明不是同性恋，却安慰我喜欢同性不是可怕的事，要我安心。
那晚我睡的很好，因为他的温柔。
第二天我没见到他，也不敢去找他，怕他在为了我做什么他不想做的事。
晚上我一个人在球场打球，他过来找我跟我说。
“我发现我也挺喜欢你这只大狗的，”
你看，我们那么默契，连对我的比喻都一样，所以我这只大狗以后就有人管了。
我们手牵手回家，我也不再到家就停下了，而是把他送回家我再回来，他总说不用这么麻烦，他说我们是两个男孩子，可以互相照顾的。
只是我想送他啊，看他安全到家我就觉得踏实。
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都令人喜欢，我们一起放学，亲近到水都是喝一瓶，他喝完我再喝，像是在间接接吻。
我偷偷不好意思，可是控制不住这么想。
秋天到了以后的天气就更适合打球了，我们放学之后却不再打球，因为课业一天比一天重了，他还要考985。
我们说好了周六周天一起出来学习，在图书馆学累了就出来打球，球是我带的，他就带水和纸巾，打完他会给我擦汗，说我都臭了。
我也给他擦，我觉得他身上的味道一点也不臭，是香的。
晚上我很晚回家，在小区后面的小巷子里，我抱着他，满脑子都是要不要接吻，我怕他不愿意，毕竟他太好太善良了，我总怕他为了我委曲求全。我怕他明明不愿跟我接吻为了我静静忍受。
我在心里一直害怕，怕他说他喜欢我是为了保护我。
但是他却主动亲了上来，我惊呆了。
他笑着说我们俩在这站了这么久了我都不亲他，说我太不会了，幸亏是有男朋友，要是个女朋友岂不是得委屈死。
我说，我不要男朋友也不要女朋友，我只要他。
黑暗中，我疯了似的吻他，他的嘴唇是软的，舌头也是软的，我觉得我好像是陷进去了一样，怎么都出不来了。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俩腿都软了，互相抱在一起，深秋了，也不觉得冷，就这么静静地，也不无聊。
晚上我兴奋的睡不着，感觉嘴巴里都是他的味道。
我跟他说了，他笑我，我开心。
期末考试考完，冬天也就要到了，我因为总是跟他一起学习，成绩提高了不少，我觉得自己有希望跟他考一个城市，他上985，我就上个二本大学。
到时候我可以边上学边挣钱，在他学校外面租个房子，他好好钻研学问，我就照顾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
我跟他说了这个计划，他说好，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国家不只有他这个栋梁，还有我。
我笑笑，说我当然是。
放寒假的时候，有一天我跟爸妈一起吃饭看电视，看到有一个人我比较陌生的人，问我爸他是谁，我爸说了他的名字，说这是跟zhang guo rong一个时期的。
我心里一动，问他怎么看待这个英年早逝的男人。
我爸说。
“变态呗。”
我爸说他是一个变态，同性恋，自杀了。
我有些愣住了，没再说什么，饭随便扒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回房间坐着发呆。
原来十七年过去，有人这样看待他。
变态这个词让我无力的觉得，先生当年用盛大的死亡换来的，不是对同性相爱新的认识……
他的死像献祭，像跟上天乞求人们的开化。
可惜，没有太大的作用。
那个寒假我格外沉默，但是不防止我很开心的学习，我想要陪着他走余生的路，所以也得加把力才行，总不能他一个男人养我这个男人。
我们得一起养对方。
年三十晚上，我给他发新年快乐，他也给我发。
我们互相祝愿对方。
可是那天半夜，他给我发微信，我第二天早上才看见，那天早上我愣在那里像是死了，或是别的，反正就是一动没动。
他说，晚上他给我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扔在了客厅去洗澡了，他爸妈看到了我们两个的微信记录。
他的父母只是看他每天都看手机，以为他谈恋爱，只是没想到，恋爱对象是个男的，还是他们经常能见到的那个男孩。
他的父母像是失去了理智，疯了一样要求他停止这件荒唐的事，他乞求他们冷静，他说我们的爱是正常的，他说我们除了不能生孩子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可是他妈妈说。
“你喜欢男人！”
你说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手机在被发现之后就被收了起来，他那天半夜偷了钥匙给我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消息。
他说他会想办法让他的父母理解，他说你别担心，好好学习，我们还要高考，这些都是小事。
可是这件小事让他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我疯了一样去他家，希望他的母亲给我开开门，可是除了他母亲暴怒的眼神以及他父亲一顿拳打脚踢以外，我什么都没找到。
他像是丢了。
晚上回来爸妈看到我脸上清晰的伤，问我被谁欺负了。
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跟爸爸求着说帮我找找他，我说他是我男朋友，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被他爸爸打。
可是我爸像是抓住了重点一样重复的问我。
“你竟然喜欢男的！”
我怒吼，我就是喜欢男的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们！
眼泪就是下不来，全攒在眼眶里把整个世界都扭曲了，爸爸的脸模糊不清，世界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不清了。
爸妈也把我锁了起来，手机也同样被收了起来。
我每天都逼着自己看书，我想等爸妈想开的以后，自己还得和他一起生活，我们要互相照顾，所以自己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是见不到他的日子太难捱了，晚上脑子里都是他，都是他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我。
还是别想我了，想一个人挺不好受的。
但是也别不想我啊，一点点就好。
二月的时候我开学了，第一天我就跑到了他们班门口偷偷的看，可是却看见了他爸爸，没有看见他。
他爸在学校大闹一场，我爸也被叫了过来，我觉得很难过，我想他要是在学校，肯定不想他爸这样在学校吵闹，他挺要面子的，就像他篮球打不好他就跟自己较劲一样。
后来，我在学校再也没见到他。
时间很好算，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他最后的微信，我们已经一个月九天没联系过了。
我太想他了，开始的时候因为担心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现在是整夜整夜想他睡不着。
多久没联系到他，我就多久没睡过好觉了，我很怕他也这样，可是他还要考985啊，他不能不好好睡觉。
植树节过了以后，就是春天了。
我们夏天相识，秋天相爱，捱过了冬天，在一个窗外杨树抽了新芽的早上，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哭着跟我说。
“你要好好的。”
他的爸妈要带他走了，去哪里不知道，现在已经在车站了，他借了路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他要我忘了他，要我好好生活。
可是接电话的不是我，是我妈，但是声音太大了，他在那边哭的声嘶力竭，我站在旁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在抖，拼命的抖。
我把我妈推了出去，可是电话已经挂了。
我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该追出去吗，可是我不知道他在那里，我的爸爸拿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在我身上，我觉得我哪里流血了，可是不知道哪里疼。
耳朵里是他的哭声，妈妈的尖叫。
我觉得我快听不见了。
这天晚上我睡着了，什么梦都没做，就像他在我身边一样安稳。
第二天我让我妈陪我，说是出去散散心。外面蒲公英都开了，散了白色的小球。
我摘了一颗，小心的拿着，然后回了家。
下午，我们学校放学的时间，我站上了我家的天台。
我的上衣口袋里，放了一张我的身份证，一张学生证，和一张纸条。上面有我提前写上去的话：我叫杨一凡，一名同性恋者。
小区的楼已经旧了，天台的锁也老了，我用手和石头生生把生了锈的锁砸开了，虽然右手被鲜血浸满了，但是没事，我不疼，开了就好。
这个时间，球场应该已经有人了吧，高一的小孩也适应了学校的生活，能抢到场地了吧。
我脑子里胡乱想着，就是不想他。
手里的蒲公英早就被血染红了，那些本来软软的毛毛变得有些硬，不再轻盈了。
没关系，风会吹散了你，就会重新轻盈起来。
远处的学校铃声响了，学生都穿着校服出了校门，大人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很远的旧小区楼上，轻轻落下了一个身影，轻的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炸开的血花惹眼，终于让人看到，是一个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红色蒲公英。
死亡不能静美，必须盛大，像一场哗众取宠的献祭，祝愿生后的人们，自由，博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