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影子
厨房白色柜子第三排的纸盒里,是苏文远送给丁唯的第一件礼物。
白色的马克杯,干干净净简简单单,上面什么都没有。
说起来并不算是送,而是苏文远随手将这杯子给了她,连带着尚未拆干净的包装纸和快要坠落的粉色蝴蝶结。
他这么随手一递,她这么认真一接。
就安静地躺在那里整整四年。
以前,有苏文远出现的地方就有丁唯的身影。
阳光照射下她的影子小小的,背着有些不适合她的大书包跟在苏文远身边,凌乱松散的短发、白T和西瓜红运动裤,踩着万年不变的帆布鞋。
低着头,不说话。
苏文远对丁唯很好,冬天的早晨两份冒着热气的肉包,夏天的街头两瓶散着凉气的汽水。开心的时候一起笑,难过的时候哄她开心。
只是,打不破一层透明的、看不见的距离。
直到那一天,季纱出现了。
那一层看不见的距离仿佛越拉越远,像皮筋拉到极限之后才发现已经回不去了,“嘭”的一声就断了。
她很美丽。
像森林里踮起脚尖跳着舞的精灵。
有乌黑的双眸和吹弹可破的皮肤,长长的头发绑成两根三股辫垂在胸前,个子比丁唯高一点点腿却很长,穿一条淡绿色的纱裙。
记得那一天,苏文远和丁唯一起坐在夜幕下的公园石阶上,说了一句让丁唯印象深刻的话。
“丁小唯,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老土,却在那一刻深深刺进丁唯的心脏。
夜晚的风吹起来觉得寒冷,石阶太凉,连心都冻疼了。
“你喜欢她啊。”她说。
2.两人
时间是穿红色连体裤的小丑,脸上画着数字和三根指针的妆,不带任何行李到处乱跑,在你的生命里肆意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
苏文远开始追季纱之后就很少再带着丁唯了。
他们从天天见面变成了一个月都很难见一面。
丁唯一个人在家里看着那只杯子时常会思考自己与苏文远的关系。
好像两个连在一起的婴儿,天天在一起,做同样的事吃一样的饭,可是总有人看不顺眼,忽然有一天把他们送到医院,在医生的手术刀下一刀切开,就这样分开了。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自己是喜欢他的吧,就算不是也应该有很多很多的好感,心里装不下了也不敢溢出来,打开红色的盒子硬是把它们塞了回去。
回忆太美好,现实太卑微。
一个人看书的时候会想他,一个人吃早餐的时候会想他,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会想他,甚至、在卫生间刷牙时候望着手里攥着的那支想退休的牙刷也会想他。
这份心情是把苏文远当做朋友还是喜欢的人,丁唯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想念的时候会伴随着一种叫做寂寞的负面情绪,尝起来有股微微的苦涩。
整整一个春天丁唯都没有见过苏文远。
偶尔寥寥几句的简讯反复的翻阅,内容还是和以前一样,两个人却再也不是我们。
3.好朋友
卫生纸摆在储物柜第四格第一层,医药箱在床头柜第二层,急救零食在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
这些都是每次丁唯回家之前仔细叮嘱苏文远的内容。
家里总是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什么东西放在哪她比自己要清楚得多。
说起来丁唯就住在苏文远楼上三层。
以前总会听见楼道里“嗒嗒嗒嗒”的脚步声,门铃未响便去打开门,然后看见丁唯可爱的笑容满面的脸庞。
自己好像许久不与她相见了,住的如此之近,竟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她好像突然有一天就不呆在自己的身边了,仔细回想,甚至丁唯是从何时开始呆在自己身边的都想不起来了。
仿佛从一开始,他们就在一起了,是最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
苏文远喜欢季纱,从遇见的那天开始追她,一直追到现在。
说不上来到底喜欢哪里,可是心脏的跳动是不会说谎话的。
每次每次看着季纱,心里住着许多小人在打鼓,“咚咚咚”的敲个不停。
季纱总是独来独往,苏文远便趁着这机会送礼物、送花,骑漂亮的自行车在后面追她。季纱只会对她轻轻的笑,说“谢谢”或是“不用了”。
苏文远觉得,季纱是寂寞的。
像城市的晴朗夜空里挂在夜空的那颗唯一的星星,天空这么大却形影单只。
散发微弱的光。
4.月亮
月亮的朋友是云朵,天凉时当做自己的棉被,不然就聚拢在一起聊聊天。
有一天,月亮看见一颗微弱的孤独的星星,它拉着云朵的耳朵说:“我们一起去温暖它吧。”
“季纱是个有故事的人,我相信。”苏文远在发给丁唯的简讯里说。
“为什么呢?”
“她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秘密。”
“那她一定很寂寞。”
“你也这么觉得吧!”
后来丁唯就没回过来了,苏文远不知道是为什么。有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他一直无法掌握食物的保质期,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慢慢就坏掉了。
不再松脆的巧克力曲奇加上略微变味的热牛奶他依然吃的津津有味,可那个短发小个子女孩最近掉线了,没有再挥舞着小小的拳头向自己示威。
似乎有一点想念。
阴雨连绵的天气自然卷变得异常兴奋,镜子里苦恼的自己和满头乱糟糟的头发让心情down到了极点。
苏文远穿灰色的连帽外套,黑色牛仔裤和印着五角星图案的帆布鞋,撑一把棕色的格子长柄伞。
他知道这个时候季纱会路过29路公车站台,制造一些偶遇有时会是一场爱情开始前恰当的调味剂。
季纱适时出现在那里,绿色的长格衫和三股辫。
没有伞。
苏文远再一次向季纱询问是否需要同撑一把伞时,第一次得到了回应。
“好,谢谢你。”
5.秘密
季纱有很多秘密。
那个好看的男生和他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向往自由的心和自己孤独的背影。
她不愿再提起并不表示她已忘记。
那一年季纱和格子还在一起。
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牵手、拥抱、接吻。和这世界上任何一对相爱的人一模一样。
却又有些不同。
比如说格子装在胸膛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太过向往自由,向往到奋不顾身,用尽全力向前奔跑。
季纱的身影被远远地甩在后头,聚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直到消失不见。
她曾经卸下她的美丽与骄傲,默默地仰望着最心爱的那个男生,只剩下眼角的泪滴划破脸颊,蒸发在空气里。
有的时候人类很奇怪,潜意识深处会自主形成一种意识。
譬如那些你口口声声说着早已忘记的事实。忽然有一天,天时、地利、人和,你才发现那些记忆一直存在,它不走不跑也不跳,被压在脑海中的那个木头盒子最底层,喘不过气。
季纱以为自己会忘记的。
忘记凌晨三点格子站在她的窗口敲打她的窗户,他抱着她跳出来,一起在街角的烧烤摊吃到满脸油渍。
忘记手牵手在樱花树下,他亲吻她的脸,她的心仿佛被碾碎揉进了春风里。
忘记他送给她最喜欢的唱片,开心的大哭时他搂她入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季纱以为这些都会忘记的。就好像终于换掉了那把用了很久的牙刷,回过头来根本不记得之前用的那把是什么颜色的。
她看见书架最上层布满灰尘的那张唱片,封底写了让她触动心底的句子。
我在失去你的城市搁浅从此爱情的地图里再也找不到终点
6
苏文远最近经常和季纱一起出现。
他有点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季纱不再避讳他的追求,离爱情的脚步愈来愈近了。
可是,又似乎不是这样。
他所想象的关于爱情的感觉,并不是这样的。
只是,他说不出哪里不对。
苏文远忽然想起丁唯,个子小小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
所有的心事说给她听;冬天的街头一起吃一根菠萝味道的棒棒冰,怎么挤也挤不动;不开心的时候跑到楼上躺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推着她在公园里的秋千上一直荡一直荡,旁边的队伍排到很远的地方,他死活也不肯放她下来。
丁小唯,帮我捎个汉堡回来吧。
丁小唯,我不高兴。
丁小唯,你手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停机。
丁小唯,我家的卫生纸在哪儿。
丁小唯,丁小唯,丁小唯,丁小唯……
这些话,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说过了。
有点感觉,寂寞。
7
每天早晨6点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打扫房间之后下楼扔垃圾。
8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
11点半吃午饭,消化一会儿后睡一个简短的午觉。
下午看书。
吃完晚餐看电视,11点准时睡觉。
丁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生活究竟过了有多久。
也许是因为时间变得充裕,反而变得手足无措。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早已长长,她睁大眼睛,像在打量一个陌生的女孩。
丁唯开始改变自己,或者说忘记自己的过去。
苏文远发简讯说:“丁小唯,你说她这样是不是要接受我了呢?”
她没有回,并且删除了与苏文远发过的所有简讯,还剩那串熟记于心的数字,有些舍不得。
丁唯在商场买了一条漂亮的粉色连衣裙,去理发店将头发染成明亮的亚麻色,穿上了高跟鞋。
她决定走了。
8
丁唯把行李一一打包后坐在客厅里发呆,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回来。
沙发被蒙上了一层白布,静静的等待主人的归来。
那只白色的马克杯被丁唯紧紧的抓在手中,她有点想哭,却欲哭无泪。
丁唯走了。
离开了这座装满记忆碎片的城市,去另一座城市远行。
她还是会思念苏文远,思念那个房间,思念客厅那张苏文远躺过的沙发,思念自己扔掉的那颗“在爱着”的心。
他的自然卷、灰色的连帽外套、黑色牛仔裤和印着五角星的帆布鞋。她凌乱松散的短发、白T和西瓜红的运动裤。
可是她等得太久了,就等不下去了。
没有人可以停滞不前,只为自己仰望的那个人能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只一眼。
有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有的人慢慢慢慢的在你的生命里消失不见了。并不是出现了什么裂痕或者问题,只是有些什么默默地变了质。
待到发现之时,才惊觉为时已晚。
9
苏文远还是没有和季纱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里仿佛错过了一些什么。
他在住户委员会的签名簿上没有看见丁唯的名字,冲回家里翻遍每一个柜子,终于找到了她曾经藏在他家里的那把备用钥匙。
房间干净的像谁也没有住进来过,苏文远看见桌上孤单的白色马克杯,慌慌张张的掏出手机来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为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