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村往事:一些难以忘记的事

2020-12-16 15:03:08

世情

宇宙和香烟

我在一个夜晚,思考了宇宙和香烟的关系。

那天,我发现有一群蚂蚁在我的肺部筑巢,它们沿着支气管觅食,有组织有规模地顺势而上,在即将到达口腔的瞬间,又全数原路返回,循环往复。

桌上的烟盒里空空如也,烟缸里灰白的烬末是我此刻的幻灭。躺着的烟头像尸体,有些还没来得及倒下的,是兵马俑,是无字碑,是其它我不知道的静穆。

我试图点燃一根烟头,却又犹豫。我讨厌被欲望支配,可依旧被支配着。

烟头上乳白色的滤嘴已经变黄,我想象着焦油被燃烧成气体进入我的体内,缠绕着那群蚂蚁,然后爆炸。

它们变成了星辰,在我的身体里形成宇宙。

这个夜晚大雾,我在下楼买烟的时候特地抬头看了一眼,星光被掩盖,一切都不透亮。

我想起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邻居承包了村里很大一片山林,雇了很多伐木工。这些来自全国各地,被晒得黝黑发亮的糙汉被安排住在我们家旁边的一块空地上,搭了简陋的棚子。那是2000年左右,南方闭塞村庄里的夜晚本该是静谧祥和,但这群人的到来,增添了许多热闹,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们。

离我家最近的那个棚子里,住了三个人,据说是来自北边的省份,他们说话有一股厚重浓郁的味道,声音比我们当地人好听很多。

他们白天上山砍树,晚上就在我家门前喝茶聊天。父亲会搬出一张长长的竹椅,他们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坐在一边交谈,我就在另一边躺着打滚。

其中有一个身形瘦小一些的人不太爱说话,他总是捧着茶杯在那里听着,偶尔父亲散烟给他们抽的时候,只有他会起身双手接过,却也不抽,挂在耳朵上,喝一大口茶。

我在朦胧的夜色里看着这几簇红色明亮的烟火,烟雾让夜色朦胧,却也能清楚地看到星空。

我问父亲,天上为什么会有星星。

文化程度不高的父亲被我问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旁边的人忍不住发笑,说这小孩儿挺有意思,你要去问问老天爷,为啥会有星星。

我显然对这种敷衍不满意,撇嘴把头扭向一边。这时,那个寡言的人说,因为我们生活在宇宙里,我们的地球也是个星球,只是不发光,那些发光的是恒星,就像太阳。

大家都沉默,内心暗自惊讶。

沉默的那几秒钟里,我被夏夜的蝉鸣和蛙叫声围绕,我看他一眼,又抬起头,满天的繁星。

他的工友开始揶揄他,说他平常不说话,一说话就显得有文化。他腼腆地笑了笑,摘下耳朵上的那支烟,点了。

那晚他跟我讲了很多,父亲和他的工友也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到深夜。

他们出工很早,总是在凌晨四点就收拾好了东西出门,中午在山上吃带的饭,之后在浓密的树木间小憩,到太阳即将落山才收工,因为要趁着最后一缕光赶回家。

每次听到远处一阵朗爽有力的笑声,便知道是他们快要到了。这时我们村里的孩子就会坐在他们必经的桥上,跟他们嬉笑打闹。出门在外的人看到孩子总是会勾起思绪和内心的柔软,无论我们怎么顽皮,他们都不会生气。

他看到我,朝我点头,笑了笑。我走到他身边去。他的衣服已经湿透,身上一股浓烈的汗臭味。他的手上全是老茧和被树枝划过的伤痕,他摸了摸我的头。

我问,宇宙里有多少个星星。

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我们两个人刻意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忍不住好奇。

从书上看来的。

你读过很多书吗,我又问。

他说,读过一点。走了几步,他问我,你上学了么。

我说,刚上一年级。

他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我跟着他一路走到棚子里,他同住的人已经去洗澡,他把脏衣服脱下,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几根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支,坐在杂乱的床上,静静地抽。抽到快要烧到滤嘴的时候才掐灭,小心地把盒子收起来,放到枕头下面去。

我总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为什么要把烟放在铁盒子里藏起来。

他说要攒钱给家里面小孩上学。

这我倒是明白,买烟要钱。

他的工友在他不在的时候,跟我父亲抱怨他小气,一个月买一包烟,从来不会散给其他人,却又能心安理得地从别人手里接过烟。父亲宽慰他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除了宇宙,他还知道很多。我开始每天跑到他那里去,听他讲故事。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我喜欢听,他也愿意讲。

他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多看书,以后就可以去做轻松的工作。他说他之前本来有机会读书,但是家里太穷了,没有办法才出来做工的。

说完这个,他掏出铁盒,犹豫了片刻,没有打开,又放了回去。

晚上,他来喊我,说,你要看北极星么。我激动地跑过去,他指给我看。

他问,你爸在家吗。我说,在。你偷偷去他那给我拿一支烟,我指北斗七星给你看。

我激动地跑回家去,从我爸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又飞奔出来。

他小心的把烟放进口袋里。

自那之后他每天要我从父亲那给他带一支烟。

那一年我六岁。

父亲从来没有发现过,我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我当时觉得,他比我们学校的老师有趣得多,他只是没钱又想抽支烟而已。

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他也在某一天离开了我们那个村庄。

现在想起来,我在他那里听到的故事有很多其实都已经忘记,只是那天晚上的宇宙和星星,记得很清楚。

我上大学的第一天,和室友在学校里闲逛,坐在体育馆门前的台阶上闲聊看星星,室友掏出一支烟,问我要不要。我之前从来没有抽过烟,但是当下我却没有拒绝,接过来,点上。

一股微热的气流从我的喉咙里面流下,又被我吐出来,这片烟雾像是夜空里的云朵,却也没遮住满天繁星。

那个人走之前,来了一趟我们家,他给了我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是去镇上刚买的,父亲连忙拒绝。他执意要给我,并叮嘱了我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出门前,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支铁盒子,拿出一根烟递给了父亲。

他走后,父亲拿着那本书,对母亲说,一个连烟都不舍得买的人,居然给咱孩子买这么贵的书。

魂魄和黑蛇

奶奶指着黑蛇,看着爷爷的遗像,说,你变什么不好,要变成蛇回来吓人。

这是暑假,我在奶奶家小住,祖孙俩正在八仙桌上吃午饭。奶奶家的房子背靠大山,一分钟前,一条蛇从后门边上的山坡上滚下来,在屋檐下扭曲,我被吓得叫出了声。奶奶拿着扫把,和蛇对话。

我直到高中才敢一个人睡,之前一直觉得世界上有鬼,会在夜晚来要人性命。我怕蛇,不敢对蛇动手,保持着敬畏,因为蛇是有灵性的。我会在做完梦之后立马掏出手机来查周公解梦,因为每一个梦都有它的寓意,会影响现实生活。

受奶奶的影响,我游走在迷信与科学之间。

在奶奶家住,她会在天完全变黑之前喊我回家,倘若我不听话,她会说,到了夜里,这山上的孤魂野鬼就会出来游荡,要是碰见小孩,就会吃了他的魂魄,那小孩就会生病,要打很多针才会好。

打针你怕不怕,奶奶问我。我说,不怕。奶奶继续说,那还有黑白无常,他们专门到晚上来勾人魂魄,要是魂魄走了,人就会死,你怕不怕。

我没有作声。奶奶说,所以你要早点回家,不能这么晚。我点点头。

我问奶奶怕不怕,奶奶说她是大人,不怕。

其实我知道,奶奶也会怕,只是她怕的是孤独。

爷爷在我十岁那年去世,办丧礼的时候有一只很大的蝴蝶飞来家里,奶奶告诉我这是爷爷的魂魄变的,他不舍得我们,回来看一下。当时的我深信不疑,电视剧里魂魄确实可以变成各种东西。

在爷爷走后,奶奶的迷信程度令人啼笑皆非。

晚上家里的狗多叫了几句,奶奶说这是爷爷在门口,她会起身去把门打开,在门外看几眼,又关上,告诉我,爷爷的魂魄已经进来了,吓得我立马缩到被子里面去。

家里放在橱柜里的食物被老鼠吃掉一半,奶奶说这是爷爷的魂魄回来吃掉的。我问,魂魄怎么吃东西,奶奶说,在你看不到的时候,东西慢慢就被吃了。

奶奶梦见爷爷说没伴,要奶奶去陪他。第二天一早,她就在爷爷的遗像面前烧香,说,老头子,现在我还不能过去陪你,等我看到咱们孙子结婚了,我也就没啥留恋的了,你先在那边一个人好好呆着。奶奶梦见爷爷说天气太热,于是去爷爷坟上拔草,说草太多了,压得爷爷喘不过气来。

家里哪个后辈出了事情,会在爷爷遗像前念念叨叨,要爷爷保佑后人平安。

随着我年龄的增大,越来越觉得奶奶荒诞,有时候我忍不住跟她解释,试图改变她,她对我也是嗤之以鼻。

奶奶病重时,我在外地上大学。

父亲一通电话,我连夜乘坐飞机赶回家,却还是没有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这成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作为长孙的我,在丧礼上奔走,疲惫不堪。结束的那天,我早早就睡下了。

那是我第一次梦魇。

全身没有办法动弹,看见奶奶站在床边,哭着跟我说,她本想等着我结婚了再走,可是等不到了。她说自己不争气,没能熬到见我最后一面。我眼泪直流,想说话却张不开嘴,看着她转身离开,我试图挣扎着起来,却始终没有成功。

忽然间惊醒,我眼角有泪痕,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我知道这是我潜意识的作用,但是我又隐约感觉,或许奶奶的魂魄真的来过。

此后,我经常梦见奶奶。醒来之后总是会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的奶奶在用这种方式和我对话。

几年前的一个大年初三,我们去舅公家,也就是奶奶的娘家。一大早起床,我看见我的鞋上有一只蝴蝶,青灰色的翅膀,上面有深色的圆圈型纹路。我喊父亲过来看,父亲说,这是你奶奶想要你带她回娘家。

我没有把它赶走,任它附在我的鞋上。几十公里的路程,我坐在车上,看着它只是偶尔抖动一下翅膀。

到了目的地,我下车,它立马从我鞋上飞起,到舅公家里面,然后就找不到踪迹。

我想起那天,黑蛇和奶奶对峙了许久,最后它转身向大山里游去。

奶奶说,你爷爷会听我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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