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手

2021-05-14 03:16:29

奇幻

1

我面前是一个扁扁的纸盒子,用胶带封着,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这个盒子放在我租住的房子门口的草编地垫上,我下班回家就看到它。

我把盒子拿起来,掂了掂,不重,大小尺寸仅能放下一本书,重量似乎也是一本书的重量。

应该不是什么恶作剧吧!

我心里想,找剪刀拆开盒子上的胶带,里面是一张折叠两次的A4纸,以及一本黑皮封面的日记本。

什么鬼?我心里纳闷。

先拿出那张纸,翻开,上面顶行写着:“吕未你好,我是乔松。”

我心里咯噔一下。

此时距离乔松失踪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失踪之前,他操作切割器将自已的左手齐腕斩断。

“这本日记里记录了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神奇事情,答应我,无论你信不信,把它看完……”

2

乔松和我其实连朋友也算不上,更准确点应该说是同事、工友。

他那个人有点孤僻,不爱说话,平日里最大的爱好是从废纸堆里翻拣旧书,每每找到感兴趣的书就废寝忘食地读。

忘了说,我俩在一个废品收购站上班。

收购站的秃头老板是我家的一个亲戚,我大爷爷那一支的一个伯伯,我爸管他叫大哥。

前段时间我爷爷过八十大寿,秃头大伯过来祝寿,偶然聊起来,大伯说他废品收购站人手不够。

恰好那段时间我刚刚从一所汽修技术学校混到毕业,什么技术都没学到,反而养了一身肥膘。

我爸看不惯我每天在家玩手机,听大伯说招人,就软磨硬泡,陪着笑脸把我塞过去。

收购站距离我家很远,位于城乡结合部,没法通勤。

如果来这边上班就要离开家,住在废品收购站院里的宿舍。

我原本不想去干收破烂的活儿,但一听可以离开家,不用受老爸老妈的念叨,就立刻同意下来。

来了之后发现收购站里还有一个年轻人。

那人年龄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又瘦又高,头发很长,帘幕一样垂在眼前,几乎怀疑会遮挡目光。

秃头大伯给我介绍,说年轻人叫乔松。

对方一声不吭,眼神从头发缝隙穿过落在我身上。

我性格也不是爱交朋友的人,他不搭理我,我也不想搭理他。

大伯是收购站的老板,但并不常在,隔几天才来转一圈。

除了我和乔松还有一个管事儿的,是个脸皱的跟橘子皮一样的老头,姓陈,看年纪能有七八十岁,但他说自己才五十多,只是面相显老。

简单介绍之后,大伯就开车走了。

眼看着车驶出院子,我就直接跟陈老头交底,说我是老板的侄子。

陈老头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知道了,大少爷。”

看来他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那小子是什么情况?”我指着在另一边拆纸箱子的乔松问。

“他啊,”陈老头嘴里嘶了一声,“吕老板不知道从哪儿捡回来的流浪汉,刚来那会儿你是不知道,臭气熏天。也不爱说话,闷葫芦一样,就爱看书,没事儿就在废纸堆里翻,翻到啥看啥,估计脑子是有些问题,唯一一点好就是听话,让他干啥活就干啥活,也不挑吃喝。”

“给开多少工资?”

“没有工资,那傻子也不要,管吃住就行。”

我咧咧嘴,心想我这秃头大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捡了一个傻子回来当牛马一样养着干活儿。

和那些囚禁弱智挖煤的黑心煤矿主也没啥区别。

3

但显然乔松并不是什么傻子。

不仅不是,还非常聪明。

我俩住一个屋里的上下床,我在下铺,他在上铺。

因为吃住都在一起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交流,这时我才发现他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不爱说废话。

通常情况下,我说一大堆,他只有一两个字来回应。

起初我以为他可能有结巴之类的口齿问题,少说少错,不会出丑。

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就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说讲话很累,讲废话更累。

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我,什么也没说。

我却从他的表情读出含义,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用手机看一些搞笑综艺节目,有时候节目中会加入一些益智问答环节。

可能是为了让观众看嘉宾出糗,某些题目会出的冷门且生僻。但那些嘉宾都答不上来的古怪问题,乔松却都知道答案。我问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他说多看书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为流浪汉呢?我心里生出好奇。

乔松表现出来的智商和才能远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

我问他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当流浪汉呢?

他回了我三个字——无意义。

我咂摸半天也没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被我烦得不行,只好说:“人生无意义,最后终归虚无。”

我心想说的什么鬼话,既然无意义,那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忽然说:“试过,没成功,太疼。”

我吓了一跳,猛地捂住嘴,难道我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看来不是我无意说出心声,而是他猜到了我的心里话。

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才意识到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是更大的震惊,在我看来,一个人最大的勇气是直面死亡,而乔松甚至尝试去拥抱死亡。

所以后来他斩断自己的手腕,我怀疑根本不是意外。

4

出事的那天的上午一个老汉骑着三轮车送来一捆长长短短的塑料管。

称重结账之后,老陈指派我和乔松将那些扭曲的用切割机分割成一米长短,便于存放运输。

说是指派我俩,但大多数工作都是乔松来干。

我心情好在旁边搭把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窝在宿舍里打游戏。

乔松对我的行为没有半点怨怼,应该说他根本不在乎我干不干活儿,而他之所以去干活估计也是因为找到的几本烂书翻完了,呆着也是呆着。

切割机有一个巨大的锯轮,发动起来连手臂粗的钢管都能切断,切割塑料管更是轻而易举。

中午吃完饭后我正用手机在宿舍里打游戏,就听到外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叫。

听着像是乔松的声音,但手机上的团战正激烈,外面就算是天塌了我也顾不上。

过了一会儿就听陈老头在外面一声一声喊我名字,恰好这时候游戏结束,我放下手机跑出去。

只见陈老头扶着乔松往我这边走。后者右手托着左手,左手似乎拿着一堆红布。

等走到近前,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红布,而是流出来的血染红了缠裹在上面的卷纸。

乔松面如白纸,嘴唇颤抖,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绝望,汗水濡湿眼前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

陈老头面目扭曲地朝我大喊:“快去打车,去医院。”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乔松切掉了自己的手,只以为是简单的划伤,但等我看到那截断腕从一堆乱纸里露出来,我几乎晕过去。

赶往医院的路上陈老头打电话给秃头大伯,简单说了状况。

我听到电话里大伯污言秽语地骂了他两句,为了避免尴尬,我把脸扭向窗外,只能当没听见。

乔松坐在我俩中间,双目紧闭,因为剧痛努力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子从鬓角一滴滴滚落。

断肢处缠裹了两条毛巾,依然渗出血来。

司机一直从后视镜冷漠地打量着我们,估计是怕把血滴在车里。

“放心,不会弄脏您的车。”我气不过刺了他一句。

还好,路上很顺利,出租车一路疾驰地赶到医院。

但没想到进了急诊室后,医生却问断掉的手在哪儿。

我和陈老头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还有断手这回事儿。

没办法,我只好打车返回收购站寻找断手。

出乎意料的是,翻遍了切割机附近那堆塑料管子,我也没看到断掉的手掌。

我猜可能是被流浪狗叼走了,这附近有一群流浪狗,经常跑到院子里来偷东西吃。

我们走的急,连大门几乎都忘了关,溜进来两条狗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如果真是那几条狗叼走了可就讽刺了,因为乔松常给那群流浪狗剩饭吃。

我打电话告诉陈老头,说手没找到,后者说知道了,医生已经开始处理伤口了。

我再次返回医院,秃头大伯已经到了,拿着一叠黄色的票据唉声叹气,估计是嫌医药费有点多。

我心里忍不住骂,他妈的吸血鬼、资本家,一分钱工资不给开,工伤报销竟然还如此吝啬。

过了几个小时,乔松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断肢被纱布缠裹,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都是商场里的塑料模特。

我陪乔松在医院呆了三天。乔松在这三天里飞快地适应了缺少一只手的状态。

上厕所、洗脸,挤牙膏刷牙都做得很好。

特别是挤牙膏,先把牙膏放在左肩和下巴之间,然后一挤,牙膏便落在右手的牙刷上。

看得我目瞪口呆,那熟练程度好像他已经独手好多年。

三天后医生检查伤口,然后给我们开了出院同意书。

随后我们回到收购站,几天不见老陈好像又老了几岁,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

日在还在继续,有所不同的是我开始主动承担起一些原本乔松干的活儿。

失去了一只手,乔松整个人显得有些精神萎靡,每天躺在上铺,两眼无神地盯着头顶距离一米不到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正犯愁该怎么安慰他,结果他就消失了。

什么东西都没拿,我好像只是去外面旱厕撒了泡尿回来他就不见了。

好像一块干冰,“嗤”的一声化为气体分解掉。

对于乔松的失踪,秃头大伯倒是乐见其成。

“少了一只手,干不了活,我可不想养一个吃白食的,有一个已经够了。”他这么说。

语声很大,并不避讳我,当然也可能就是想让我听到。

显然他话中那句“有一个已经足够”中的“一个”是指我。

也是奇怪,好吃懒做这种状态,我这二十几年一直坦然,别人说便说了,我也不在乎。

但如今听他说,忽然就觉得有侮辱感。

如今乔松走了,这个破收购站我也呆腻了。

正好有个上学时候比较要好的同学在市区修车行当了头头,让我过去跟他干。

我便转身投奔过去。

5

(以下为乔松日记中内容)

我一直觉得我的手还在,只是化成虚无而已。

意识中失去的左手还有感觉,操纵手指弹动、收拢、弯曲的反馈和还存在的右手没有区别。

下雨时能感到冰凉雨滴浸润手掌,起风时也有轻风吹拂手背汗毛的细微感觉,但却没法同物质世界产生交互,我拿不起水杯,虚手会穿过水杯。那种感觉极为奇妙,穿透玻璃杯时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刺痛,似乎被组成玻璃的石英划到。温水的触感柔和,手伸进去却是另一种感觉,像被火焰灼烧一样刺痛。

我还尝试过用手穿过墙壁,穿过钢铁,穿过木材……感觉各不相同,十分奇妙。

说实话失去左手让我有些受打击,却没想到福祸相依,虚无的它推开了一扇我一直无法打开的门。

原来虚无并不是真正的虚无!

那虚无之后是什么呢?

我的左手,究竟进入到了什么样的世界里?那里有什么?那里是什么样的?

我太好奇了,除了碰触,我还想了解更多,不仅仅是触碰,甚至想要去看,去听,去嗅闻……

有一天我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了我虚无中的左手

我下意识去看,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但我确定,确实有什么东西,而且并非冰冷的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东西

那种感触有点像被猫的尾巴轻抚,毛茸茸的,

我试图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它又来了,

当我感受到的时候,它正用趾爪一样的东西搔我的掌心。

我吓得寒毛直竖,转念又安心,它又能对化我那为虚无的手做什么呢?

但感觉起来它似乎没什么恶意,而是好奇,后来,我发现它似乎在用趾爪传递信息。

不知道为何我竟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来啊,来啊,来陪我玩!”它是这么“说”的。

虚界(这是我给那个世界取的名字)竟然存在着生物,而这种生物竟然还有着智慧。

这让我喜出望外,想要探寻虚界的欲望也随之越来越强烈。

然而除了虚手之外,我找不到其它同那个世界接触的办法。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如果手斩断了会虚化,那么身体的其它部分呢?

我的整个观念被这个想法冲击,下意识觉得危险,却又无法遗忘。

就像一截木头在湍急的河水中漂浮,一会沉下去一会冒出头。

前前后后被这个念头折磨了五六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去尝试一下。

我从一家肉店偷了一把锋利的厚背斩骨刀,坐在地上,把失去手掌的胳膊垫在一张破椅子上。

右手握着斩骨刀,举起,却又放下,骨子里根植的避害信念一次又一次将疯狂的勇气打散。

我大口呼吸,狠狠抽自己耳光,终于积攒起足够的勇气。

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斩骨刀一下斩在臂弯处。

我以为关节处比较好斩断,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人体看起来脆弱,却又难以想象的坚韧。

皮肉和筋都很有韧性,加上角度问题,难以发力。

第一刀下去,只是在皮肉上斩开一道缺口,皮肉翻开,血一下渗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距离斩断似乎还有不小的距离,无奈之下,只好一刀一刀地继续劈砍。

奇怪的是除了第一下感到剧痛之外,后续的痛感陆续消退。

我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疼痛神经麻木了还是什么原因。

反正我一刀一刀地斩下去,劈开皮和肉,脂肪下面是像绳索一样纠缠在一起的肌肉。

如果我看过几本写人体构造的书,我会说出那些肌肉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所以也没办法去分别记录它们的名称。

刀刃锋利地斩断那些肌肉,上臂和下臂连接处的关节从皮肉下面出现,我第一次发现骨头是那么的白,在光线的照射下有一种晶莹感,像玉石一样。

血流的比我预想的要少很多,白色血管失去了血液之后变得又软又白,缩在血肉里,像一条不知名称的软体虫子。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甚至有碎肉飞进我微微张开的嘴里。

前后斩了几十刀,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只有一小段还连接着上臂。

我斩了最后一下,小臂离开身体,然后,忽然就消失了。

好像有一个魔术师在身旁打了一个响指,把我的手臂变没了。

我惊呆了,然后狂喜,我感受到那截失去的小臂,它还在,连接着之前失去的手掌。

6

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肢体离开身体之后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而虚化。斩断的截面变成了石头一样的颜色,摸上去软而坚韧,触感似皮似革——那是和另一个世界的连接处。

首次尝试成功后,基于失去肢体产生的恐惧感直线降低。

接下来要斩断哪里呢?

我用右手在身上摸索,心里带着期待和好奇。

我原本想选择腿脚之类方便斩断的肢体,转念又放弃。

因为不确定如果不从虚化肢体的连接处斩断会不会虚无化,万一不能,动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会立刻带走我的生命。失去生命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不应该在此时。

因为我马上会窥见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保险起见,还是只能从左臂下手,为了筹集切掉右臂所需要的工具,我当了一个月乞丐。

没想到残缺肢体后乞讨相当方便。肢体健全的人似乎觉得自己具有天生的优越感,于是在面对失去部分肢体的同类时会更容易产生同情心。

我在城市几处人流密集的地方轮换乞讨,一个月后竟然积攒了一笔数额让我意外的钱。

我用那笔钱购买一些工具,诸如切肉刀、密齿钢锯(用来锯断骨头)、小尺寸匕首等等。

准备好工具之后,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我离开城市繁华地带,到郊区找了一个荒僻地方的烂尾楼。

那是一栋高达三十层,尚未封顶的摩天大楼。

能想象到当它竣工后会有多么雄伟高耸,但想必不会有那一天了。

大厦的底层留有流浪汉和流浪猫狗生活过得痕迹,骚臭味萦绕在鼻端。

不想“工作”时被打扰(主要是不想吓到别人),我只好沿着没装护栏的楼梯往上爬。

楼梯由于最近频繁降雨生了一层湿滑青苔,我几次险些跌落。

原本想着到最顶上的一层去,但因为攀爬太累,到了二十几层时终于体力不支。

无奈之下,我只得随便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走进去。

二十几层的高度视野很好,通过原本应该安装窗户的巨大缺口可以看到城市中心区同样高耸的大厦上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绚烂神奇,宛如神迹。呼啸的风穿过钢筋水泥构成的大厦残肢,吹散霉味和尘土气,同时也带来舒爽的凉意。站在窗口,风从肋下穿过,有一种翱翔在空中的畅快感。

休息片刻之后,我把刀具摆在面前。闭目计算步骤,然后睁开眼睛。

下定决心的时候我听见上下牙齿在口腔里交错,发出“咯咯”的声音。

伸手拿起一把木工锯,开始肢解自己……

你一定无法想象,自己切割自己有多困难。我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将连接肩膀的整条上臂切掉,如同之前的小臂一样,离开肢体的那一瞬间,它就消失了。

解决了上臂之后,下面是脖子和脑袋。

对人体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核心部位。

我对着一面只剩一半的镜子,拿着刀子对准脖子,因为紧张,手心疯狂出汗,湿滑的几乎握不住刀柄,我只好用纸巾缠裹刀柄,以吸收掌心的汗水。

我发出一声喊,手上发力。锋利的刀尖霎时刺入脖颈,发出“噗嗤”泄气声,血顺着刀刃流出,并没用喷涌,只是静静地流。手腕继续用力,刀刃向前,割开食道、气管的肌肉……这时候血竟然不怎么流了,像是有一层隐形的薄膜将其封锁住。

颈椎处无法用刀子切断,只能用斩骨刀,好在很顺利,斩了两下就断掉了。

脖颈断掉的瞬间,眼前一黑,我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进入虚界。

不知过了多久,获得另一种视觉,另一种听觉,以及另一种嗅觉……

这就是虚界吗?

我瞪大虚化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世界。一切事物都有灰白两色构成,就像小时候看过的黑白电视。

没有建筑也没有城市,天地一片苍茫,像是亘古天地初开时的模样,充斥在耳边的呼啸风声熄灭了,听到的只有万古长存的寂静。至于味道,没有味道,无论怎么去嗅闻都闻不到什么味道。

现在我“看”到自己本以失去的左手、左小臂及左上臂出现了,反而其他部分不存在。

它们相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成为了消失的那一部分。

连接物质世界的部位,也就是脖颈之下的整个躯体包括右臂像是浸入波荡不平的灰水里。

那层灰水以我身体为分界点向上下左右无限延伸,形成一道隔绝天地的屏障。

从虚界望过去,物质世界被镀上一次昏黄的颜色。

虚界不存在物质世界的这栋高楼,我在虚界这边的部分身体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我尝试用虚手去接触那涟漪一样的屏障,可以穿过,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伸进干燥的空气中。

透过灰水望着世界的那一边,心里生出遥远且陌生的感觉。

此时,我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切割掉其它位于物质世界的肢体。

整个头颅虽然虚化,但我还能操纵身体的其余部分。

于是我命令右手继续切割身体的剩余部分。右手比划半天,却没找到合适的部位。

躯干比四肢更难分解,胸腔肋骨都是艰难的部分,我思量片刻,选择从相对更容易切割的腰部开始,我把又尖又长的水果刀从肚脐处插入腹部,然后横向拉动……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锋利冰凉的刀子进入体内,腹腔内的气体嗤嗤地从创口泄出,随着伤口的增大,肠子什么的脏器哗啦一下从豁口流出来,像失去攀附目标的藤蔓一样啪嗒一声落在粗粝的水泥地上。我庆幸自己闻不到物质世界的味道,因为肠胃中残留的半消化状态食物和大肠中的粪便稀里哗啦地流泻出来,顺着两腿在脚下汇成一滩。

血肉脏器一层层剥掉,最后显露支撑上半身的腰椎。

它们一节一节地彼此卯榫,严丝合缝,鬼斧神工。

我扔掉刀子,捡起密齿钢锯。来回锯动,锯齿产生的震动令我生出虫蚁啃噬的麻痒感,

持续大约一刻钟,腰椎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猝然断开。

出乎我意料,下半身消失了。

在腰椎断掉之前我还在担忧如果右臂消失了,我该怎么处理躯干部分……幸好,幸好!

随着失去肢体部分越来越多,我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轻盈,仿若化身蝉翼或蛛丝或翎羽。

似乎一个闪念,就能将身体瞬移到另一个地方,但不行,我还有其它身体在物质世界。

他们就像沉重的锚一样把我固定在哪里。

现在,我整个躯干和一条右臂悬浮在半空中,肠子和脏器像是被连根从泥土里拔起的盆栽一样耷拉着……如果有人上来看到我,肯定会被吓死。

我叹口不存在的气,然后握住斩肉刀将右臂和躯干分离,一下,两下……刀刃和劈砍骨肉的声音回荡在废墟一样的烂尾楼里……终于,断裂了,我以为这次消失的会是右臂,正好相反,持着染血尖刀的右臂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7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再往后翻都是空白。

我感觉到浑身发冷、颤抖,像是被兜头淋了一桶冰水。

但是鬼才会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侧面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一只光溜溜的胳膊从我挂在衣架上的大衣里飘出来!

啊!我发出尖叫,像猴子一样从地上跳到沙发上(如果你认识我,你就会知道对我这个大胖子来说,跳这个词通常和我是无缘的)。

那只手在我面前疯狂摇动,做出下压的动作。

我不管,一边叫着一边把沙发上的靠垫扔向那只手,接着是茶几上的杯子,烟灰缸、电视遥控器……但那些东西都擦着那只手飞到后面去。

终于,声带由于过度使用而停止工作,我虽然还在叫着,却只能发出一种难听的嘶嘶声。

那只手依然在距离我两米远的位置徒劳地摇动……

发现它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我终于缓了口气,停止了

那只手见我恢复神智便像我漂浮过来。

“不要过来,”我大喊,“你就在那里呆着。”

那只手立刻停下,回到原地。

“你是乔松?”我问。

那只手比了个“耶”。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不理我的疑问,反而翻掌向上,四指勾动。

我看懂了他的意思,战战兢兢地朝他走过去。

那只手移动到餐桌附近,然后从餐桌上拿起笔和纸,开始在纸上写起来……

“吕未,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写。

“我能帮你干什么?”

笔尖在纸上移动……

“帮我一点点砍掉这条胳膊,先从臂弯处开始……”

“NONONO……”他还没写完,我就尖叫着拒绝。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从这个世界彻底解脱,”他写,“如果你不帮我,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同性恋!!!!”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我震惊的差点被口水呛到。

“那你帮不帮我?”他继续在纸上威胁我,力度很重,笔尖几乎划开纸张。

“好吧,”我无奈道,“怎么做?”被人知道这件事会对我造成很大困扰。

“你有刀吗?”乔松问。

我摇头。

“没关系,”他写,“你去楼下第二棵梧桐树下面的灌木丛里找,我带了。”

一刻钟后我提着一个口袋上来,哗啦倒在地板上,里面都是沾染着血迹的刀具。

按照他的指示,先从臂弯砍起,那种感觉好像在剁一截木头……很快斩掉,上臂诡异地消失了。

一鼓作气,从手腕处砍掉小臂,小臂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手掌。

我继续挥舞已经变钝的斩骨刀,先将拇指连接的手掌部分切断,然后是小指,尾指,中指……

随着被我斩断,它们陆续消失,最后只剩下孤单的食指。

我刚想继续将食指斩断。

那手指却飘起来摇了摇。

我放下举起的刀。

手指沾着溅落的血在墙壁上写:“这样不行,即便无限砍下去,也总会有一点留存下来。”

“那怎么办?”我问他,“用火烧如何?”

“应该也不行,火烧也会留下灰烬,灰烬也是物质。”

“用硫酸之类的东西溶解掉呢?”我想起看过的美剧里的桥段。

手指停住,像是虚无的乔松在思考,过了片刻,他又写:“你能搞到——”

只写了一半,手指停了,我看到他在虚空中颤抖起来,接着疯狂在墙壁上写:“不,不,不是,天啊,那是什么,救我,救——”

还未等写完,那截手指陡然消失。

消失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虚空中留下锋利牙齿痕迹……

似乎被什么东西一口吃掉了!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看着乔松留在墙壁上的那些字。

想问问乔松,这是你想要的虚无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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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少男少女,一台哈雷,还有透视眼和读心术,谁能想像他们未来的旅途会是什么样的?被缠足的哈雷 文/NewOne 曹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到被挡住的东西时,正赶上换牙。 暗淡的灯光打在泛黄的墙壁上,如一只苍老的蛾翼。一双大手背到身后,握住一粒糖果,然后摆到曹云面前。 耳朵上打着成排耳钉,头发呈五颜六色的鸡冠状,穿着一身牛仔劲装的爸爸问:“儿子,猜猜糖果在哪只手里,猜对了就给你吃。” 曹云不假

苏长清

苏长清对献祭一事毫不在意,不免对她多了几分敬意,说话的语气明显多了几分恭敬。一小城内,临近长清河有一座楼阁,房屋保存着原始古朴的模样,庄严的正门上顶着一块匾,正楷字体的三个大字:长清阁。 传说这里面住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每隔代子孙中必定有一位是长清河神转世,世世代代守护长清河。 而这位长清河神转世的孩子,都会被取名为苏长清,成为长清河的守护者。 此刻,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缓缓停在长清阁正门前,车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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