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疾

2020-05-27 14:12:31

志异

懒疾

故事要说很久之前,有一户人家。这家姓贾,是当地十里八乡有名的富商大贾。但比起他家的财富,更出名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大公子名叫贾广武,身材肥硕,约摸着有三百斤重,四体不勤,懒惰至极。穿衣吃饭都得仆人伺候,就连上厕所也需要人服侍。

平日里走路,三五步就得有人搀扶,再远些路必须坐轿子。闲时,躺在床上睡觉,生长至今从未出过远门。依仗着家中金银万贯,尽管他如此懒怠倒也能满足。曾有人谈笑问贾老爷:“儿子如此生养,和养猪有什么区别?”

贾老爷非但没生气,还笑答道:“我家财万贯,我儿所愿,自然是成全。”此番对话更是成为坊间笑谈。

贾夫人对此十分忧虑,常常说教大公子应改掉懒惰之病。怎奈何大公子有四懒:懒得动,懒得行,懒得看,懒得听。夫人的谆谆教导未曾听进半句。

这日,贾夫人去山寺为大公子降香祈福。八抬大轿刚到山门就被两个守门的僧人拦下了,年纪稍长的僧人开口说:“施主,车轿只能停在这里,欲诚心求拜我佛需亲自登山至寺。”到山寺的路只有这一条,共有阶梯九百九十九级。夫人爱子心切,便带一贴身丫鬟登山。

贾夫人行至半路已是大汗淋漓,腿酸体乏,只因心系家中病儿,稍作休息,便又奋力前行。天下为人母者,大抵如此。

行至寺中,买得香火,大雄宝殿前虔诚跪拜,口中低语:“我佛在上,弟子在下,我儿痴懒成疾,终日四体不动,饭喂到嘴都懒得张,我佛慈悲,救救我儿!”正在这时,佛像突然闪耀金光。一旁的方丈连忙上前问贾夫人,此番跪拜所为何事。贾夫人将家中大公子之事告诉了方丈。

方丈拨动手中的念珠,祥和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说道:“阿弥陀佛,大公子怕是染上了妖魔邪祟。”

贾夫人听完眼前一黑险些晕去,虚声问:“大师,我儿身上这妖邪如何破解?”

方丈双手合十说道:“施主放心,方才佛祖显灵,明日带贵公子来此,佛门重地,我率众僧吟诵佛经,佛法无边定能驱公子身上妖邪。”

贾夫人听后,原本因为惊吓过度而失色泛白的脸慢慢有所缓和,平稳气息后说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如若治好犬子的顽疾,我自当斋戒三年,并为佛像重塑金身!”

方丈听后双手合十欠身还礼:“阿弥陀佛,施主放心。此番佛祖显圣,定能为令郎驱邪。”

次日,贾府门前热闹非凡,两顶红轿在前,前面轿子里坐着的是老爷和夫人,后面轿子里躺着的是大公子。再后面是护卫的家丁。整个队伍声势浩大,浩浩荡荡出城门向着山寺行去。

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看客,熙熙攘攘,一时间车马难行。

贾府的队伍进入山中,行至一处林木丰盛之地,此地奇花异草,恍如仙境。忽然阴风起,从林中跳出一只斑斓猛虎,伸腰展臂满面狰狞,张着血盆大口向众人袭来。

见到壮如小山的猛虎,再强壮的家丁也吓得腿软,众人四散奔逃,贾家夫妇也从轿中连滚带爬逃了出来,人群中唯独不见大公子,有人忽言:“大公子还在车内!”

此时猛虎已迫近大公子的轿子,奋力一撞,轿车翻倒,大公子滚落出来。但大公子并无惊恐神情,直勾勾盯着猛虎,贾夫人见状喊叫中带着哭腔:“武儿,快跑!”

大公子依旧一动不动,盯着猛虎。猛虎瞪着铜铃眼,张开虎口,露出两排快刀一般利齿,“咔嚓”一口咬断了大公子的脖子,衔着他肥硕的身躯钻进了密林深处。

归家后,贾老爷备好武具率领全府的壮丁又回山里搜寻大公子的尸首,可寻遍山林也未曾找到。贾夫人因悲伤过度一病不起。而“贾家大公子懒得逃跑被虎吃”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正是贾夫人病重之际却忽遇大公子托梦,梦中大公子叮嘱道:“娘不必为武儿过度伤心,我懒得活久矣!又懒得去死,那日老虎竟了了我这般心愿,甚喜!若娘不放心我尸骨曝露荒野,将我就地安葬罢,也懒得做一孤魂野鬼。”随后贾夫人的心神跟随大公子一路从城门来到大公子尸首处。

次日,天还没亮,贾夫人就醒了过来,念昨夜大公子托梦,竟百病全无,一早便带人去寻大公子尸首。凭着身临其境般的记忆,贾夫人找到梦中来到过地方。此地景象极其怪异,大公子尸首并无丝毫腐烂,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尸骨只剩半个身子,不远旁倒着一只庞然巨物,正是那日的吊睛猛虎,只见它皮毛灰暗,身子僵挺,虎眼虎口都淌着猩红干涸的血迹,也一同散发着恶臭,像是中毒而死。贾夫人泪落下来,哭叹道:“懒邪竟有这般剧毒,将这巨兽也毒死。”说罢命人挖坑将大公子安葬于此,并竖碑立坟。

没过多久,上山打柴的樵夫到此,却发现此地百物具死,黄草枯木,一片荒芜。人们相传是大公子太懒,致使土地也变懒,懒得滋长生命,便将此山岗取名:懒人坟。

大公子死后,贾家日益衰落,人们都说死的大公子并非懒邪,而是财星。为挽救家中衰势,贾老爷将希望寄托于二公子身上。话说这位二公子名叫贾广智,他并非如大公子那般懒怠,行为举止皆与正常公子无异,只不过他的懒比其兄长更高一层次。

是谓:懒得想。从小到大一切事务都听令于人,而他自己从未做过一次判断,思考过任何事情。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如一潭死水,无半点灵光。成天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一日,贾老爷安排车马,前去京城做买卖,临行前问二公子:“智儿,爹要去京城走商,你想要爹带什么宝贝给你?”二公子眼神恍惚,痴痴地张着口:“带……带……”话还未说出一二,便瘫软倒地,昏迷过去。

一连几天,不见苏醒,虽气息尚存,但也如活死人一般。这可急煞贾老爷和贾夫人,短短数日,二人头发便已花白。各路名医请了无数,全都束手无策,察不出是何顽疾。

正当二公子昏迷的第七日,府上来了一位老者,只见此人衣着素朴,白发飘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自称是一名江湖郎中,善于医治各类疑难杂症。路过此地,听闻二公子昏迷已久,特前来诊断。贾老爷见此人气度不凡,便请他进内院医治二公子。

老者号完脉后,说道:“从脉象上看,贵公子一切正常,不像是有病患。”贾夫人听到和之前一样的诊断,不免神色一暗。老者翻开二公子眼皮,二公子眼内不见瞳孔,只剩下上翻的眼白,眼球也微微下陷。老者又轻轻地敲了敲二公子的头,发出“咚咚”的声响,随后摸向颈脉。

思索片刻后起身说道:“实不相瞒,贵公子已然是膏肓之状。”

“那先生有何良策?”贾夫人急迫问道。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不过不能确保有效,而且……”老者略有迟疑的说道。

“先生您但说无妨。”贾老爷说道。

“开颅。此法凶险,也无把握有效,但唯此一搏,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老者语气诚恳,目光如炬。

贾夫人听到后,惊讶的捂住了嘴。“这……我二人需商议一下。”贾老爷迟疑地说道,搀扶着已经哭出来贾夫人走出了房门。

等了好一会儿,贾老爷才独自回来,轻声说道:“那只能搏一把了,先生请吧。”

老者点点头,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葫芦,向手中倒出一粒丹药,“此丹名为‘龟息丹’,能麻痹病患的身体,使之减少开刀时的元气消耗。”说罢将丹药给二公子服下,又从医箱里取出一把黑色小刀,只见此刀光色古朴,又透着锋利的寒光。

老者将二公子翻过身来,持刀划向二公子后脑。黑刀没有半分阻隔,只是轻轻一划,便将二公子的脑袋划开一道缝隙,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桃核大小的脑仁,老者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贵公子乃是一痴儿?”贾老爷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现如今,贵公子脑仁已萎缩成桃仁大小,我也无力回天。”老者叹声道,“我将颅骨固定,伤口缝合,公子还能残活几日,二位准备好后事罢。”老者说完,便将伤口缝合,带着不知病因的疑惑离去。

贾家给二公子办完丧事之后,举家搬迁,杳无音信。只留下来流传坊间的笑谈:二公子懒得想,无所思致使脑仁萎缩而死。

懒疾轶事已为奇谈,贾府的两位公子虽死,可这世间又有多少懒惰之人,四体不勤,思维停滞,也一同葬进这懒人坟,或成了空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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