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从如来佛祖二弟子金蝉子因不听说法，轻慢大教，以致真灵被贬，转生东土，诸佛未有再敢于如来讲经之时神游物外者——除了那灰衣佛。
有些时候，从人间来的新鲜的血液会问前辈灰衣佛是谁，大多是被严厉的目光逼了回来，于是仅有的好奇心也渐渐被时间的砂纸打磨干净。在佛界你不应该好奇，好奇是不能成佛的。
他佝偻着身躯缩在宽大而黯淡的灰袍中，不发一语。他很少听佛祖讲经。他总是睡着，坐在莲花台上像一尊雕塑——只是从来没有一尊佛像会那么瘦小，那么无神，在宏伟的大雄宝殿中突兀而卑微。
他偶尔也会醒，灰袍下便透出两道空洞如同深渊的目光。他也许会盯着某一处看，也许会漫无目的地转头，然后也许换个打坐的姿势，也许不换，灰袍下的身躯便再度凝滞。
他睡着，像一尊雕塑。有时候灰袍下的嘴唇会微微颤动，但是诸佛看不见。知道他的佛畏惧他，不知道他的佛忽视他，况且佛祖在讲经，佛祖讲的每一句话可都是大道至理，谁会去注意他呢？
所以他自顾自地睡着，自顾自地喃喃着。
“花……果……”
1
入夜，悬崖。
夜色遮掩了灰黄色的大地，只留下一轮明月和点点繁星还为这块土地洒下零星的光辉。远远地，看见一个黑色的胖大影子一摇一摆地走过来，手里提着把耙子。近了，那人丢掉了耙子，一屁股坐在悬崖边，仰头看起了月亮。
朦胧的月光照在他不似人的脸上，粗长的鼻子、宽大的耳朵、嘴角隐约显现出两枚獠牙——那竟是一张丑陋的猪脸。
他痴痴地望着那一轮明月。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月亮上有个人，有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在对他招手。
“小娥，你还好么……”冷月无言，星夜依旧。
曾经的曾经，他还是那威风八面的天蓬元帅，她还是那巧笑倩兮的嫦娥仙子……
可那已是曾经，回不去的曾经，广寒宫再也不会有依偎在树下的男女，就好像消融的冰雪一般了无踪迹。
2
猪八戒还在望着月亮痴想，却没发觉身后已经悄然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黑影。
“呆子！醒醒，别做梦了！师父喊你回去！”棍子不轻不重地敲在猪八戒的鼻子上，酸楚的感觉立刻使他清醒了过来。
猪八戒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过旁边的钉耙，对着黑影就是一耙。
“臭猴子你放屁！师父他老人家这时候肯定睡得比俺老猪还沉!”
黑影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猪八戒会有这等反应，手臂一抬，铁棒正挡住了气势汹汹的一耙，金铁交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迸射出些许火星。挡住了这一下，他也不管猪八戒，向前一个跨步，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毛脸雷公嘴，手持如意金箍棒，一双猴眼在黑夜中不改白天的明亮，不是孙悟空又能是谁？
“坐吧。你说得对，师父现在睡得很死，打雷都打不醒。”
八戒一愣，试探着说道：“大师兄，可是……”
“可是个屁，老孙已经布下结界了，外面那群土地山神什么的狗腿子只能看见我拧着你的耳朵把你拉回去了。”
“但是……为什么？”猪八戒的眉头依旧紧锁着，猪脸布满着疑惑与不解。
“西天快到了，不出七日，我们就能到达如来老儿的老窝。趁这个机会，咱俩聊聊。”孙悟空有些不耐烦，拍了拍身边的石块，“坐下！”
八戒也不再犹豫，丢开九齿钉耙坐了下来：“有什么好说的？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盘算，反正到了西天，一切都会结束的。倒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居然连打个小妖也要请帮手。”
“啧，你是棍子没吃够还是怎么的？那你呢？想你堂堂掌管天河八十万水军的天蓬元帅，竟然变成了一只猪，打架还需要一只猴子帮忙？”孙悟空听了也不气恼，随手折了根草叶叼在嘴角。
“你！要不是有土地山神时刻监管，旁边还有个天庭派下来的探子，俺老猪一耙能把那什么九灵元圣筑得脑浆都流出来！”孙悟空的话似是戳到了猪八戒的痛处，他差点又要站起来，却最终颓然坐下，“该死……”
“哼！”孙悟空轻蔑的哼声后，是一阵冗长得令人心焦的沉默。
还是猪八戒熬不住了。
“猴子，我们摊开来说。我想回天庭，想见嫦娥，所以我不得不陪唐僧走这条路。可你呢？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为什么你要趟这趟浑水?你不用骗我，你是灵明石猴，如来的五指山，哪怕是加了符咒也压不住你。天下之大你大可去得，可你为什么甘愿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
“为什么？还不是那该死的如来……”孙悟空吐掉草叶，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火眼金睛中仿佛真的有火焰在燃烧。
3
五百年前。
“如来老儿，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俺老孙可从来不怕你。”猴子悠然自得地躺在如来佛祖的手掌上，把玩着手里的金箍棒。
如来佛祖端坐在莲花台之上，宝相庄严，丈六金身散发着柔和的佛光——正是凡间的人们所崇拜的样子。猴子看着那无喜无悲的脸，心中暗道：“那就是佛吗？抛却七情六欲，才能成佛吗？”
“猴头，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筋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如来的嘴唇开合间，浑厚的声音仿佛能震荡人的内心。
然后猴子败了，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然后猴子学乖了，被善良的唐僧放出来后保卫他去西天取经。
这是玉帝等人听到的、看到的，自以为正确的。如来收伏妖猴使他们感激零涕，如来佛祖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的威名在三界更为响亮。
只有如来和猴子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百年前，如来张开了他那巨大的金口。
“猴头，我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是，我有的是手段对付花果山的群猴。你若是依然顽劣如此，别怪我不留情面！”温和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威胁。
猴子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金箍棒直指如来佛祖，火眼金睛圆睁，凌厉的目光欲把如来切成碎片。
“你敢！”
“呵，我有什么不敢的？”
是啊，他有什么不敢的。他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他是掌握着绝对真理来到世上说法以普渡众生的圣者。他有什么不敢？
锁子黄金甲下的手几度紧握又几度松开，一口钢牙几乎被自己咬碎。终于，猴子重重地将金箍棒一顿。
“你要如何？”
“很简单，陪我演场戏，五百年后，再帮我做一件事。我保证，只要你配合，没人能动花果山的群猴。”
“好！”
满脸阴翳的猴子死死盯着如来佛祖，而如来佛祖的脸上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古井不波。
他有七十二般变化，他桀骜不驯，他大闹天宫，他是齐天大圣。可被人抓到软肋的他，无路可走的他，只是一只猴子而已。
黑压压的五指山压下来，遮住了最后一丝光明。
4
孙悟空讲完了，低头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月光照在他脸上露出来的毛发上，反射出惨白的光。
猪八戒默然。
为情所困，都是为情所困。有血有肉的他们，斗不过无情无欲的他们。可悲吗？可叹吗？或许，更多的是无奈吧……
“我必须走这一趟！”孙悟空猛然抬起头，一股令猪八戒心惊的气势蔓延开来，“花果山是我的家，那里的群猴都是我的家人，我必须保护他们！我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七天，还有不到七天就能到西天，呆子，你告诉我，你的打算是什么？”
灼灼的目光聚焦在猪八戒身上，仿佛要把他看透。
猪八戒打了个冷战。他并不笨，憨厚只是伪装，遮掩着内心中刻骨的仇恨。他明白猴子的意思，这是一条死路，但也是唯一一条生路。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一幕幕……
5
一道瑰丽如紫水晶的雷霆贯穿了他，剧烈的疼痛与麻痹感在每一处经脉肆虐，他勉力对着远处哭成泪人的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脸，随后晕眩与坠落感便吞没了一切。
他醒来时已在人间。他或许是错投了猪胎，或许不是。他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观音找到他。
“想清楚了吗？”
“是的，菩萨。我愿意保唐僧西天取经。”
“嫦娥已被洗去了记忆，而你又被神雷劈下神界投了猪胎。即使你能重回天界，也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留个回忆。”
“无悔。”
“好，那你就在这高老庄等候。以后，你便叫猪悟能吧。”
观音看着天蓬远去的臃肿的背影，目光中露出一丝怜悯。
其实她不该和天蓬说那么多的，如来给她的任务是务必让天蓬答应陪唐僧西天取经，她却不知为何不希望天蓬答应。
她告诉自己，如来是不会错的，这么做是为了金蝉子转世的唐僧早日修得正果。她试图抹去那一丝不安。她成功了。
“情之一字，害了多少愚昧的人哟……”
观音摇着头，驾起祥云飞走了。
她没看见天蓬阴冷的笑。佛？不过是换个名字的神。自古神佛一家，天界要杀他，佛界怎么可能保他？猫抓老鼠的把戏罢了。
只是他不后悔，哪怕刀山火海，哪怕路的尽头是悬崖，他也要闯一闯。
只要路的尽头能一瞥她的笑靥……
6
猪八戒睁开眼，看见孙悟空依旧坐在悬崖边。
孙悟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是他能感觉到，一把火正在身后燃起。
他回过头，对上了猪八戒坚定的目光。
这是一个局，一个神佛布下的局。他们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他们曾经沉默，曾经屈从于命运，但是他们不再沉默，他们决定反抗，反抗这不公的世道。
神又如何，佛又怎样？
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打算回过头！
7
“猴哥，那里……”八戒突然皱起了眉，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然而话说到一半，被孙悟空满不在乎地挥手打断了。
“我早就发现他了。我来之后，他也跟来了。”
“那你还让他……”八戒急了，抓起九齿钉耙就欲冲过去。
“放心吧，他不会说出去的。”孙悟空反手将金箍棒架在肩上，开始往回走，“走了，最后几天，把戏做足吧。”猪八戒稍作犹豫，也跟了上去。
……
树后，沙僧默默地看着。
从他踏入结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不过令他惊讶的是，猴子什么也没说。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切。
他是卷帘大将，因在蟠桃大会上失手打碎琉璃盏，触怒玉帝被打入凡间——多么可笑的借口，也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才想的出来。
摆阔绰的说辞使他从卷帘的仆役变成了大将，但他从来没忘记自己是什么。
在天上他是玉帝的仆人，在凡间他是玉帝的耳目。仅此而已。
他不敢，不敢像孙悟空那样与漫天神佛做对。他怕死，他渴望被人认同被人尊敬，他渴望在天界活出个样。为此他只能默默地将每天看到的听到的悄悄汇报给玉帝。但这次，他没有。猴子说对了。猴子就是猴子，猴精猴精的。
十万八千里苦行，也不差这两步路了。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生吧，他累了，太累了……
……
“你们怎么才回来？为师一觉醒来身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了，还以为快到西天了又被妖怪抓走了。悟空啊，晚上就好好睡觉不要乱跑，这附近也没桃树啊！悟能你指定又去看月亮了，为师给你取了个诨名叫八戒就是希望你能把贪懒馋色这些毛病给戒了啊！唉，悟净呢？他不是最老实的吗，怎么你们回来了他还没回来？哦，在那呢，为师看见了。悟净，你过来，为师好好教育教育你……”
孙悟空和猪八戒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唐僧的絮絮叨叨他们早已习惯，随处找个草垛，躺下睡觉。
在黑夜中前行是幸福的，因为没有光，就看不见路上的碎石瓦砾，看不见前方那张噬人的口。
但是若是有了光，就不能再忍受黑暗。
8
七日后，灵山。
大雄宝殿不愧“大雄”之名，在朝阳的光辉里，整座宫殿都是金色的，神圣的金。依山垒砌、群楼重迭，殿宇嵯峨、气势恢宏，高耸于灵山之上，宛如一头盘踞的猛虎。
猴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丝不屑。
殿内，接引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圣僧进来。”
唐僧正欲上前，却被孙悟空冷笑着拦了下来。
“悟空，你？”
孙悟空不理不管，金箍棒迎风暴涨，摧枯拉朽一般冲破殿门，直指如来佛祖。
莲花宝座上，佛祖轻轻伸出左掌，金箍棒在离如来本尊几丈之外便不能再进分毫。
“如来老儿，可敢出来与俺老孙大战三百回合？”
“大胆！”五百金身罗汉纷纷从蒲团上跃起，五百道金光冲向孙悟空。
孙悟空却是怡然不惧，轻舒猿臂，金箍棒上荡起一圈圈气状的波纹，五百罗汉无一例外，全被震飞。
“迦叶，阿难，擒住那猴头。”如来佛祖目视前方，仿佛没有看见师徒四人，轻轻地吩咐道。侍立于如来左右的迦叶尊者与阿难尊者听得此言，向如来微微施礼，莲花台缓缓向孙悟空飘去。
迦叶尊者对孙悟空微微一笑，左手伸出，大拇指紧贴于食中二指，正是佛门绝技之一的拈花指。孙悟空撇了撇嘴，右手一招唤回金箍棒，伴随着一声暴喝腾身而起，金箍棒横扫迦叶。
“千钧澄玉宇！”
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气浪汹涌而出，灵山的云雾为之一空。唐僧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观音菩萨的莲花台下。诸佛缓过来后，见那迦叶尊者竟是退后了丈许，而猴子却是原地不动。
“做我的对手，你还不够格。”猴子轻蔑地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迦叶。
“你是不是还忘了我？唵嘛呢叭咪吽！”阿难尊者现身于孙悟空背后，六字真言脱口而出，却不曾想被人一掌挡下。那人穿一身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手持九齿钉耙，憨憨地笑着。
“你的对手，是我。”
迦叶阿难两位尊者眉头微皱，咬咬牙仍是冲了上去。阿难尊者与猪八戒尚能斗个旗鼓相当，迦叶尊者却是完全落入下风，若不是佛门绝技有以柔克刚之妙，怕是早已落败。此时，在猴子一波盛于一波的攻势前，只能堪堪抵挡。
如来佛祖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争斗的四人身上。
“够了。迦叶，阿难，回来吧。”迦叶和阿难应声而退，回到佛祖左右，脸色都是显得有些难看。
如来深邃的目光望着浮在空中的孙悟空，孙悟空也毫不畏惧地报以锐利的眼神。
那是无喜无悲的眼神，深邃如汪洋大海，又不像汪洋大海。大海是会有波涛的，可这眼中之海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似乎面前的不是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而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猴子……
“紧箍，断欲。”如来也许开口了，也许没开口，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耳中。
孙悟空感觉头上的金箍开始收紧，回头一望，竟是观音在念紧箍咒。猴子冷笑一声，一使劲，头上的金箍爆裂了开来。
“你以为这还对我有用？”
可令他惊愕的是，寸寸收紧的感觉依旧在。不只是头，浑身都在收紧。他挣扎着，撕开了衣服，可依旧毫无作用。皮肉被挤压，骨骼在崩碎，剧烈的疼痛使他一片模糊。
紧箍咒在耳边回响，那是诸佛都念起了紧箍咒。
他感到有东西在流失，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感觉那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但连这感觉也越来越弱了。
猴子拼命睁开眼，他看见了其余三人一马也都是如此。
他看见八戒在地上翻滚，臃肿的身躯血肉模糊，几次试图起身却还是倒地。
他看见沙僧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任由自己逐渐变得畸形，只是不时发出惨叫。
他看见唐僧跪拜在地上，神色痛苦却肃穆，紧咬牙关不发一语。
他看见龙马的四肢萎缩，健壮的躯体扭曲，悲鸣声不绝于耳。
他看见诸佛得意的笑，看见如来依旧是那古井不波的眼……
庄严的梵唱声在大雄宝殿内回荡，四人一马在地上翻滚、缩小、惨叫、怒吼……
猴子站起来了，摇摇晃晃地。
猴子用那畸形的手再次举起了金箍棒。
猴子冲向了如来佛祖，像一道流光，像撼树的蜉蝣。
可那金箍棒掉在了地上，大雄宝殿被砸出一个深坑。
因为猴子消失了，八戒消失了，都消失了……
9
莲花台上坐着一只打瞌睡的猴子。
他一身灰衣，相比身边佛光照人的诸佛，黯淡无神。但是哪怕是迦叶阿难两位尊者，见了他都得称一声斗战胜佛。尽管他们知道，面前的这只猴子，再也不会挥舞着金箍棒闹个天翻地覆了。
猴子醒来的时候，身上是金色的袈裟，背后是普照的佛光，脚下是温润如玉的莲花台。如来告诉他，他已经被洗去了魔障，成了斗战胜佛。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笑，没有哭。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不知为什么扔掉了袈裟，换了一身不知从哪来的灰衣，又不知为什么合上了佛光。不知为什么他开始犯困，开始打瞌睡。如来看着，也没有说话。
十万八千里的苦行没有白费，唐僧成了旃檀功德佛，猪八戒成了净坛使者，沙僧成了金身罗汉，连白马都当上了八部天龙马。好事啊，我们走这一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猴子半梦半醒地想。
但是我为什么还是感觉怪怪的呢？
他又开始打瞌睡，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喜欢打瞌睡。真是对不起佛祖，他又想。
但是他还是睡了。他梦见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那里的山很美，那里的水很美，那里有很多很多的猴子，还有灿烂的晚霞……
那是哪儿啊？猴子醒了，默默地想，想着想着，心口就开始痛，又有些空落落的。
我忘了些什么呢……
后记
有一次，观音问佛祖，为什么佛要无欲无求。
佛祖沉默了很久。
佛祖最后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为什么世人疾苦吗？”
“世人之所以疾苦，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所谓七情六欲，无过于二字——‘利’和‘欲’。众生由利生欲，欲获利。或为名利，或为权利，或为所谓的理想，究其根本，无不在逐利。可他们的行动是由‘欲’驱使的，必会被‘欲’蒙蔽双眼，结局往往是不但无法获利，还会导致自身的悲剧。”
“其实，鸿蒙初开之时，并没有神佛之分，只有游离于人间界的‘规则’。一些凡人由于某些机缘，掌握了这些规则，他们就成了这个世界的守护者。”
“规则是世界的基础，规则若乱，世间必将生灵涂炭，甚至可能导致世界的崩溃。因此，守护者们绝不能因为‘欲’做出错误的判断。于是，其中的一部分选择抛弃欲念，净化自身，守护着规则，他们成了佛；另一部分人则因为需要管理人间界的秩序，与人间界进行直接的接触，不得不保留感情，于是他们制定了天条以约束自己，他们就是神。”
“过去太久了，数万万年来，神佛几经轮换，三界中记得这件事的怕是也只有我了。观音，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你很有佛性，却至今仍是菩萨之身，不能成佛，你还是看不穿啊……”
佛祖说完，闭口不言。
观音看着佛祖的脸。和一千年之前佛祖的脸一模一样，她相信一千年之后也会和现在一样。
她忽然想起了她偶然间看见凡间的女人抱着一个初生的小孩，幸福地笑着。
自从自己成了观世音菩萨，似乎就没有笑过了。
怎么笑来着？观音拜别佛祖回南海的路上，一直想。
忘了就忘了吧，迟早得忘的。不忘，怎么成佛呢？
毕竟啊，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